虽然出了春桃满楼，但我并未走远，现在知道他俩在一起了，要是不弄清他们俩的关系我心里总有种隐忧。
于是我去而复返，顺着春桃满楼的墙脚摸索到了梁王房间的窗户下面，然后一跃上树，依稀从摇曳的树影中辨清了梁王、许猛、江浸以及徐昂的身影，除了一个正在抚琴弄筝的女子外再无他人了。
梁王又是对许猛一阵耳语，后，许猛再一次走出门去。
梁王背对着我，江浸也是侧着身子，只能看到江浸的唇时而微动时而紧抿，像在和梁王商讨着什么，只是他们他们说话声极小，加上筝音的干扰我完全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有时候我凝神具听，却被素语一个挑筝打断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谈论的内容，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听，这筝曲确实不错，曲调莺凝婉转，时而清溪汩缓，时而如流入江海大川奔腾汹涌起来。虽然我不会器乐笙筝这些东西，但是对乐律却颇为喜欢。在江浸的府邸中就有很多出众的舞姬和喉歌者，其中更不乏能歌善舞的，偶有的宴请中江浸也是会把她们喊上来一舞助兴。而我就在旁边看着，由于我经常在江府走动，一来二去混的有些熟了，私下里我就会去找那些歌姬讨教一二，比如什么曲风适合什么乐器，什么场景适合弹什么背景乐律，她们耐心都是极好的，一一为我解答，有时候聊到兴致上，都能从黄昏到掌灯时分。
当然，这些都是背着江浸的，要是被他知道我找一群舞姬讨教，那他一定又会说我将娘儿们的心性表现到了极致，然后再把我笑得体无完肤。
那些舞姬见到我一个公子对乐律如此喜爱倒也无可厚非，只是我居然连跳舞也喜欢这就不得不让人侧目了，看着之前几个曾经对我偷偷示好，甚至送过我香囊的舞姬们从欢喜的目光瞬间变为嫌弃我虽然有些尴尬却是无所谓的，反正她们嫌弃的是江浸的弟弟江河，不是我。有了这想法后我便放得更开了，不光要她们教我弹琴，更要她们教我跳舞，有时候兴致来了也会一个人穿上薄纱深更半夜地在花园里悄悄跳上一支，有次还把一个巡更的侍婢吓得够呛，就觉得是见到了花园里有一个白衣女鬼在到处游离，吓得三天不敢出门。舞姬们见我如此谦虚求学无不扼腕叹息，说我是男儿身实在是可惜了。想到这，站在树枝上的我也不免一阵叹息，可惜我真不是男儿身啊，若真是，怕有人要和我断袖都犹嫌不够了。
我正走神，只觉得一袭酒风扑面，却从窗户中飞出一物，而此物正击我而来，我扬手一接，是一个酒杯，里面的酒未洒出分毫。
“既然贵客到访，何不进屋一叙。”屋内，梁王仍旧背着我，但是灌满内息的声音早已越窗而来。
我一低头，树下，许猛正仰着头望着树上的我。
等我进到房间的时候江浸已经快笑得张灯结彩了，只不过碍于梁王的面子才没有对我发作，一直在那忍着，憋得脸通红。
“怎样，江公子，那些美姬可消受得了？”说完，再也抑制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梁王看着我，亦笑了。
这个挨千刀的江浸，居然早就发现我了，还装作没看到和我演戏，真不是个东西！我暗暗把他骂了个千万遍。
见梁王也在笑，我微微觉得面颊有些发烫，于是揪过一旁的许猛喝声道：“你何时站到树下的，我为什么不知道？”
“不久，属下站定的时候，公子好像在想什么，在树上笑得乐不可支，自然没有在意树下的我。”
说到这，江浸几乎乐到桌子底下去了，笑道：“是她！就是她的风格！她有时在我府里闲逛的时候就不时地会那样傻笑，就连吃饭也是，看着看着眼前的芙蓉莲花羹就笑的比谁都灿烂。上回，我府中夜宴，席间，别人都相互寒暄或者来回敬酒，就她一人，直勾勾地盯着我府中舞姬看，然后在那傻笑，和今天一样，傻乎乎的！哈哈哈！”他笑得指着我的手都在抖。
看芙蓉莲花羹笑是因为那是我最爱喝的汤，看舞姬是想要她们教我跳舞，我张口欲争辩什么，不过看他那样子还是放弃了，和他争辩等于自讨苦吃，于是我果断选择闭嘴。
“她或许有什么想法也未必呢。”梁王淡语。
“她？她能有什么想法！整天吃饱了睡睡好了吃的，每天都在屯肉。”
“能吃是福。”
“是啊，福囤的很多，跟赵飞德五百里外的粮仓一样。”
梁王在帮我说话，而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江浸一直在拆台，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我歪着脑袋问梁王。
“你跟着我进春桃满楼的时候。”
“那你呢！”我懒得多看江浸一眼，只是把声音抛向他。
“你在桃纱帐中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你了，别忘了，我曾在你身后追逐多次，怎会不认得你的背影？不过你可够狠的，每次除了开河能换点别的吗？每次都要把我弄的湿漉漉的。”说到这他终于多了些不满。
“我要是够狠就不会用水，而直接用酒了，然后在在你头顶放个雷炎，对吧，云翳！”
许猛听我这么唤梁王不禁皱了皱眉，看了我一眼，江浸也咳嗽了一声，正了正身后递给我一个眼色，“应该叫梁王。”
梁王却不以为意，微笑道：“无碍，我允她这样。”
这回轮到他俩诧异了，从他的眼神不难看出，他自己跟在梁王身边多年，从未见过哪个亲近人如此称呼他，更别说我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人了，此时梁王对我这个毛头小子的纵容落在许猛的眼里是怎样的百思不得其解，我从他的眼神里看了个分明。当初梁王许我官职的时候许猛也知道，很多人想做梁王的幕僚和近卫都不得机会，他却偏偏把这两个官职推到我面前随我挑，这在主子至上的许猛眼里就是无上荣耀，可在我眼里就是个烫手山芋，要是问我河口哪间酒楼饭菜最可口，给我大半天时间我或许能找出来几家，要是问我燕国和深国开战，要偷袭敌方军需大营应该走什么路，在这个非常时刻是武能重要还是贤才重要，诸如此类的问题，哪怕敌人都打到门口了要我想个对策出来我给出的答案也只能是两个字，投降。所以幕僚这种活另选贤能才是上上策。至于近卫，是值得考虑的，只是一旦应承下来，短时间内是无法离职的，这对我这种情况特殊的人来说无疑始终阻碍，因为我随时都会离开。
江浸见梁王对我如此关照也是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我亦得意一笑，小步就往梁王身边走，要是换做平常，许猛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一个陌生人靠近他家主子一步，只是想到方才梁王对我的态度，便识相地让开了路，我甜甜地唤了一声：“云翳。”
我这声甜唤再次刺激了他俩敏感的神经，一个公子这样香腻地称呼自家主子着实让许猛很不习惯，但是看着梁王一副很喜欢的样子他也没好说什么。
“你……你你……你们！”江浸指着我开始结巴起来。
“忘了告诉你，当初于凤凰镇救我的，便是她。”
江浸的下巴掉了。
“我从拜川手中救回来的人，也是她。”
他下巴再次脱臼，“这么说你们早就认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那你们也是之前就认识，我不也被蒙在鼓里？”
说完，我们三人相视一笑。
“那周家小姐的名声可算是被你俩毁了。”梁王道。
“你怎知道？”我和江浸出奇的默契，异口同声道。
“我当时就在附近的阁楼上，听到了选婿打擂的动静过去后就看到了你们的身影。”
“都是他的错，明知道我是……还，还把绣球往我这边抛。”
“是你自己笨，抱着绣球和我争辩都不知道把绣球丢了。”
不说还好提起那天的事我又气不打一处来，和他争辩起来，梁王见我俩争的不可开交，又说：“后来媒婆找来了吗？”
“自然啊，直接把周家的回礼送了过来，说就等我的聘礼了。”
我掩面偷笑。
“那江府好事将近了啊。”梁王打趣道。
“哪能！我直接把一干人堵在了门外，三天三夜没开门，周家人自觉无趣抬着回礼走了。”
“那这三天你们都没出门？”
“出了啊，翻墙就是。”
“那她呢？”
“翻墙啊，她跳墙的本事比我都高，进出我府那么多次从未走过正门！”
江浸这话引得梁王阵阵发笑。
“你那正门太远，我翻墙就到了自己的房间，何必绕那么大的圈。”
“你这是欲盖弥彰。”
“既然三位公子要叙旧，素语就不便打扰了。”我们聊得正开心，把身边这位头牌花魁忽略了，只见她说完，柔若无骨地趋腰抱起琴就往外走。
“素语姑娘留步。”
我叫住了她。
“公子何事？”
“改日可否向你讨教一二？”我双手抱拳，“在下实在对乐律很有兴趣。”
许猛听后，来回扫荡我的眼神更加古怪了，我眼角斜过他，他这样关注我，难道还会怕我抢了他家主子的女人吗？
素语对我的要求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也难怪，在这样一个花红柳绿的地方什么形形色色的人没见过，于是她樱唇一抿，淡淡道：“那二位公子中自有仙乐圣地，小女子不才得公子青眼，若公子不嫌弃，改日相互拜学一下也未尝不可。”
“就你这样的，就算给你一千年你也学不出来人家的神韵！”待素语出门后江浸又把矛头对准了我，我当即有种雷杀劈糊他的冲动。
我坐到梁王身边不再理他。
“江河，我的好弟弟，”他对我招招手，“来浸哥哥身边坐！这边有好吃的，我夹给你吃！”
我把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的江浸忽略成了空气，复看着梁王，柔声道：“你是怎么认识同道中人的？”
梁王凝眉，“同道中人？”
我下意识觉得好像不该这样说，果不其然，江浸一声哎呀，顿时来了精神。
“是啊，我就是她口中的‘同道中人’，这可是有来历的，”他俨然换了一副姿态，开始趾高气昂起来，“我该从哪和你说呢？是这样的……”
“江浸！”我一吼，梁王有些意外。
可他却丝毫没有收敛，反而丢过来一抹挑衅，彷佛在说怎样，我就是要告诉梁王你是梁上君子，到我家骗吃骗喝骗银子来着。
“你敢说……”我从齿缝中咬出这几个字。
“怎样，江河贤弟，要不要来哥哥身边坐着呀？”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极不情愿地从梁王身边起来，极不情愿地挪了过去，极不情愿地一屁股拍在他身边，这么多的不情愿下来，自然他夹给我的菜我一口没吃，倒给我的酒也是一口不沾以示抗议。
而梁王一直默默地看着这些，微笑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