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阳关外,落雪消融,流淌的血河还在静静蜿蜒而去,此时荒洲四族的大帐之中,号声乍响,各族将士从睡梦中醒来,将昨夜擦拭干净的兵器握在手中,朝着营外奔去。
不远处,自祁阳关城墙渐次望来,尸横遍野的平地之上,朝阳映着残破的铠胄上干涸鲜血结成的暗红血痕,缓缓升起。
仅仅只是十天,四族阵亡的将士便已经有十万之众,即便是早已做足了准备的沮渠苍,依旧难以接受这样的伤亡情况。祁阳关的云海大阵已经数次开启,在缺失了数位主将之后,背嵬军抵御荒洲异族的实力明显有所削弱。然而无论怎样,谢玄安都没有动用他的琴,只是凭借余下的将士,在城关之上依着云海大阵而守。因为直到现在,荒洲真正的精锐都没有出现。月族的灵月雪骑,桀狄二族的青镰骑,蛮族的鬼虎骑,所有强大的杀手锏都没有出现,而此时的祁阳关,却已经亡去五万将士的性命。
祁阳关关城之上,谢玄安望着关外荒洲营帐窸窣攒动的人群,对着旁侧一位身形庞硕无比的银色铠甲的男子说道,“窦寅,看这情势,今日一战,又将惨烈异常啊。”
窦(dou,四声)寅,河内郡三万白雉军主将,武道虚境强者,龙象境界真正的大成者。白雉军是临近雪邙郡最近的军队,得燕皇传檄,十日之内便已到达祁阳关。而窦寅仅仅以龙象境界的实力便担任白雉军这种燕北之地临近祁阳关的军队主将,比之麴郃、拓拔耶自然还要强上几分。由于修行龙象之境,窦寅的身形较之常人来讲显得十分巨硕,脸上甚至还坠有一晃一晃的肥肉,显得有些滑稽可笑,然而他那一身壮硕肥肉之下拥有世间罕有的强大力量。
窦寅虚眯着与他身形不和的小眼睛,身子有些微欠,像是在点头哈腰,笑着对谢玄安说道,“大将军,既然窦寅已经到了,今日这一战,不妨交给我白雉军如何?”窦寅的言下之意,便是要将今日祁阳关上防护,交于他白雉一军来守,又或者哪怕只是一处防御地点也行。对着窦寅这样的人来讲,战争永远是他最渴望的东西,以至于他多次从河内郡中传书祁阳关,向谢玄安请战北击荒洲。
甫一来到祁阳关,不过歇息半夜,他便已经瞅上了第二日的一战之机,这样的狂热,配上他略小好笑的语气,谢玄安不由嘴角一抹,挂上一层浅笑,“飞蚁,不要急,这场仗有的打,瞧见那些囤积的粮草没有,没有三五个月,这些粮草根本消耗不完,我甚至已经怀疑荒洲今年是否绝收了。”窦寅字飞蚁,由于飞与肥谐音,往往又被同僚笑称肥蚁,谢玄安顿了顿,接着说道,“前几日沮渠苍都是在用消耗战,来的都是荒洲之中不算强大的将士,我担心最近几日他就会有大动作,到时候才是你们白雉军发威的时候。”
谢玄安隐隐已经猜到沮渠苍这样做的目的,令手下战士连续攻城,将大部分不算强大的战士消耗完之后,他的粮草会更加丰裕,这样以来攻破祁阳关的把握也就更大有些。尤其是这样不间歇的战斗,对云海大阵储存元力的消耗是十分巨大的,一旦云海阵的元力消耗殆尽,到时候就要真正凭借燕国儿郎的血肉来抗衡来自荒洲的百万将士。谢玄安想到当年冒顿单于攻入云洲时的经典一战,便是在祁阳关中生生填了两百万将士的躯骸,才最终破开祁阳关,而两百万人中,足足有百余万,都是消耗在云海大阵之上。
天下之间能够凭借纯粹的阵法之道破解祁阳关的云海大阵的大宗师,至少在整个荒洲来讲,还没有出现。更何况就算出现,所需要的天地奇珍,加之无数供用驱使窥探云海阵阵枢所在的强大军士,比之以蛮力破阵的方法,也不会要好上许多。除非早已经探明祁阳关中阵枢以及阵法构造,徐徐图谋,凭借极其强大的阵法造诣,方才能够凭借极小的损失破解这座隔绝云荒二洲,横贯流波中断的奇险关隘。
荒洲大帐之中,沮渠苍正立于一座土坡之上,远眺山河朝阳初升,负手对着身后那个身形颀长的白衣男子说道,“长歌,该是青镰骑动的时候了。”
那白衣男子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离去,一种极其强大的自信与霸气使得天地都为之失色。他便是桀族三英之首,白鸟,沮渠长歌。
十日鏖战,青镰骑丝毫未动,沮渠苍所有大计,皆未有的到实施。他的嘴角不由浮现出一抹异样的微笑,将目光送到了不远处月族灵月雪骑营帐之中。那些淡墨斑纹的巨硕雪豹正在撕咬着鲜血淋漓的肉食,月族灵月骑军将士也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准备新一天的征战。
天际,有雪色鹞(yao,二声)隼(sun,三声)自云间落下,沮渠苍横臂,让鹞隼落在自己臂膀之上,他将绑在雪隼脚上的密信通读,脸上的笑容愈发诡异,不由得想要大声笑出声来。拓拔齐,你终究只是一个守成不足,进去难有的庸主,何德何能敢联合其余两族算计我桀族举族族运?
远处天际,朝阳逐渐全然升起,一轮巨大的红日将整个天幕染得彤红一片。低垂的云层也跟着缓缓升高,将压在祁阳关上的静谧驱散开来。
远处,三万青镰骑坐下镰兽扬蹄肃甲,朝着祁阳关关城厚壁城墙缓缓奔来。桀族青镰骑,祁阳关最为强大的敌人,比之月族灵月雪骑对祁阳关的危害更为剧烈。因为青镰骑最为强大的便是镰兽超乎寻常的惊人弹跳,能够在一瞬间横越百丈之高。而此时祁阳关外,早已被尸首土垒堆砌筑成一处宛若矮墙的土坡,而土坡与祁阳关的高度,想差正在青镰骑腾跃的范围之内。
这样以来,青镰骑便能够直接越至城关之上,只要寻着云海大阵的间隙上了城墙,便可与背嵬军将士直接面对面厮杀。而先前十日,那般激烈的拼杀,便是为了能够让祁阳关的云海大阵元力消耗殆尽,或者说会出现较之寻常更多的破绽。无疑,沮渠苍的谋略思路,是十分正确的。只是祁阳关城墙上空间有限,无法容纳足够多的将士,若非如此,沮渠苍真有破关的打算,定然会将手中五万青镰骑连并狄族三万青镰骑共同招来,在这种时候对祁阳挂发出最为致命的进攻。
谢玄安第一次开始正视来自荒洲的进攻,那些源自青镰骑上巨大的元力波动使得整个祁阳关都有一种极其强烈的压迫,仿佛今晨升起的帷幕而今又要落下一般。
窦寅不由地也是眉头一皱,青镰骑的威力他曾有幸见识过一次,那时他还未有入虚。然而即便此时回忆起来,那些青镰骑的强大,也绝非所谓的个人就能够匹敌的。至少现在要杀他窦寅一人,只需出动数百青镰骑即可,当然,前提是他要同他们生死厮杀,不死不休。至于留住他本人,至少一般的青镰骑是无法做到的。但仅是这些,便足以判断出青镰骑的强悍。
此时近三万青镰骑骤然加速,借着那道由荒洲战士尸体与荒洲土地垒砌而成的土坡,朝祁阳关冲奔而来,势若奔海波涛,汹涌澎湃,无法阻挡。
麴郃双眸虚睁,冷艳锯倒持,奔至城关堞楼之上,踩在祁阳关城墙高处,对着已然成势的青镰骑大军潮浪,划出一道巨大的长刀虚影。此刻天地仿佛被撕裂一般,那道长刀虚影循着一种难以察觉的轨迹,朝着无数桀族青镰骑掠去,斩下数十人大好头颅。
而倾刻间,祁阳关上,羽箭搭弓已毕,随着那道刀影落下,万千羽箭,顺着刀势直插入青镰骑阵,瞬间便有无数惨烈哀嚎之声。
破甲箭,祁阳关对荒洲最具杀伤力的一种箭矢,此刻凭借云海大阵的威力加持落在青镰骑将士的铠甲之上,洞穿了他们引以为屏障的厚重铠甲。
然而这样的箭并不能持久,原因不是祁阳关中缺少这样的破甲箭矢。试想集燕国半数云洲之力,抵御北方荒洲,又怎么可能不在这里备齐那些用以杀敌的箭矢。更可况戍守祁阳关的守将,乃是雪城王谢玄安。然而云海阵的消耗毕竟太大,尤其是周围天地元力无法得到充足的补充,所有的元力消耗都必须精打细算。此番破甲羽箭万千落下,不过是凭此震慑荒洲来袭的青镰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