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市其实严格说来不算是个市,多年前是个人口众多的小县城,贫穷落后,分为三个区一个镇,地理位置比较便利,交通方便,占据着优越的地理位置,地下矿产丰富,这几年来,发展的很快,随着不断的招商引资,开采矿藏,着实富裕了部分人,但在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的同时,一个显著的不可避免的环境污染问题严峻地考验着这个城市的每一个人,这里的气候干燥少雨,即使无风的季节,大街上也是尘土飞扬,汽车尾气和煤烟灰尘混合飘在空中,行人出门大多戴着口罩才行。
城市的各类建筑总是被一层厚厚的煤烟所覆盖,给人一种陈旧肮脏的厚重感。
韩熙儿抬首望向这个熟悉的城市,亲切,肮脏,混乱,厌恶,迷失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
总有一天,她也会被这个肮脏的城市所淹没,吞噬。
“那个……我是来接囡囡的,妈妈顺便让我给婶婶带点家里自己做的年货。”憋了好久,阿峰终于忍不住开口。
“哦,”她点点头。
“对了,那个…….早上送来的受伤的那个人怎么样了?”黑夜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他紧张不安的语气。
韩熙儿闻言站住,和他面对面望着他黑亮的眸子,似乎她想从那里面发现些什么。
“我是听郭叔叔说的,好像很严重,”他结结巴巴解释。
“阿峰,你告诉我,你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寒风中的她站在他面前,像一个明察秋毫的审判官。
“不,为什么会和我有关系,”他断然否认。
韩熙儿摇摇头,一股悲伤涌上来,到现在他还不肯说实话?
“那早上的时候你接的是谁的电话?让你心神不定的?那个受伤的男人和你无亲无故,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这不像你,”韩熙儿步步紧逼,“还有,你的那个手机是怎么买的?你哪里的钱买这东西?”
阿峰只是一个劲的摇头,他涨红了脸,“你不能这么怀疑我!熙儿,这件事和我真的没有关系,”他使劲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韩熙儿住了口,看着他近乎疯狂的举动,她走上前拉下他肆虐自己头发的双手,“阿峰,我不知道这事和你有没有关系,但是我相信你不会做出那么残忍地事情。”
阿峰定定的看着她,颓然地蹲在地上。
“你没有看见那男人身上的伤口是多么恐怖,我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晕血的毛病,”她颤抖地回想着中午在走廊里的那一幕,“但那不是最让我惧怕的,你知道吗?那男人还有一个孩子,只有八、九岁的样子,她的眼神空洞绝望,当得知父亲没救的时候,她像个疯子样大叫着跑了,没有人理会她……”
“熙儿,你别说了,我知道,对不起,对不起…….”阿峰抹了一把眼泪,哀求着。
“他们穷的甚至凑不出几百块钱来,你能想象吗?他的老母亲下午的时候因为没钱继续治疗已经在医院去世了,现在还没有人给收尸,他还在重症监护室生死未卜。”韩熙儿缓缓地一字一句的说。
“就是说他现在就在那等死?因为没钱?”他喃喃低语着。
“等死?”韩熙儿冷冷地看着他,“可是他连等死的时间都没有!他的亲人只能看着他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流尽流干!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能体会那种绝望和痛苦吗?”她模糊了眼睛,身子微微颤抖着,“昨天那人还是好好的,充满希望的,我想他应该是个慈爱的父亲,一个孝顺的儿子,一个忠厚的朋友…….可是如今,他什么都不是,或者明天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两手环抱着自己蹲下来,想象着那个和爷爷一样有着一双清亮的慈爱的眼睛的男人,还有那个绝望疯狂的小女孩,那个呆滞的近乎疯癫的女人……
远处伴随着一阵震天的音乐,一个穿着单薄的男孩子,骑着摩托车疯狂地飞来。
韩熙儿捂住耳朵,愣愣地看着那摩托车绝尘远去,她的心好像掏空似的,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人们怎么变得这么疯狂和可怕?
在这种变态的疯狂中,死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事情,反而活着才是最需要勇气的,死或者不是解脱,但至少不用再绝望地面对。
对错是非,这一切将随着时间变得不再有任何意义,她又何必纠结着不放,她不是上帝,审判和怜悯不是她所能及的,
回到了老屋子,谢绝了四婶的一再挽留,她背上了那还不曾打开的行李,在四婶不断的叮嘱声中一个人离开了。
阿峰了就像消失了似的,不知是真忙还是故意躲着她。
汽车站就在青石板街的一端,不是很远,一路上人潮如织,各种叫卖不绝于耳。
那老旧的银饰店里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声音,一个戴着老花眼镜的老人手里举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银器在阳光下仔细地辨认着。
紧挨着的那棉布店,一幅幅色泽鲜艳的棉布随风摆动,就如调色盘上流动的水粉颜料仿佛有了生命自由的伸展。
几个挎着小篮子的中年女人布料前不停地比划着,大声地讨论着,偶尔还有一个推车叫卖糖葫芦的小贩经过,艳红的糖葫芦插在一团稻草上面,晃晃悠悠,颤颤巍巍.......
过年的味道越来越浓,脚步越来越近了。
她缓慢地行着,偶尔会有相熟的人打着招呼。
这是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小镇,仿佛从来不曾改变过,就连脚下那条条石板发出的声音还是记忆中那般响亮,透彻。
爷爷曾牵着她的手无数次走过这里,母亲骑着那辆旧单车载着她,她在单车的后面摇摇晃晃地和母亲一起哼着一首首古老单调的童谣:
我有一只小毛驴,
我从来也不骑。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它去赶集......
一不小心哗啦啦摔了我一身泥。
.......
一不小心摔了我一身泥。
哈哈哈哈哈哈......
那似乎是太久远的事情了,可是那欢快的歌声似乎还在耳边响起。
往事如脚印,一个个都留在了身后,再想回头看时,早已被岁月带着远去了。
她坐在车上,透过脏兮兮的车窗玻璃,看着身后那条热闹的青石板街,欢歌笑语都留在了过去。
一个人来,一个人去,没有留恋,只有淡淡被往事勾起的不舍。
阿峰从路的那端远远的追来,她打开车窗,望着晨风中焦急的他,心里那沉沉的压迫感立刻消失了。
“我妈给你做的,带回去给你同学吃,”他气喘吁吁地递给她一个蓝布印花的包裹,她接过来,沉甸甸的。
两个人默默无言,车子上满了人,缓缓地开动了。
“手机.....”他追着车子透过窗户给她看手中那部黑色的手机,“手机是囡囡在学校演出获奖人家赞助的......”
她终于点点头,对着下面的他轻声说,“回去吧,我知道。”
他终于停住了追赶的脚步,向后退了一步,车子已经颠簸着远去,直至消失不见了。
他停留在原来的地方,可是她却已经跑在了前面。
这是不可更改的,他还在起点的地方徘徊寻找,她却已经到了终点。
韩熙儿目光直视着远方,没有再回头,阿峰,妈妈,甚至还有那受伤男人的身影一一闪过。
在车子离开的那一刻,连日来的沉重和压抑,在那一刻她释然了。
每个人不同,有钱人选择生活方式,穷人选择生存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