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燕扶着踉踉跄跄的韩熙儿好不容易挤下了车,幸好行李不是很多,但身上厚厚的羽绒服裹的韩熙儿几乎透不过气,头晕的想吐,在站台下干呕了好一会,才直起身来。
月台上冰凉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多少让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一些,韩熙儿重新拉好衣服的拉链,接过自己的那份简单的行李和周燕一起随着拥挤的人流往前机械地走去。
等到她们俩最后来到出站口,人已经大部分散去了,偌大的广场上并没有想象中的拥堵,检票口立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发福的中年男子,正在焦急地朝韩熙儿她们翘首以待。
那应该就是周燕的父亲了,周燕已经给她说过,她父亲很早就在车站等候了。
周燕和大多说城市女孩一样,独生女,备受父母的宠爱,尤其是她父亲,对她几乎溺爱的不同寻常,韩熙儿还记军训刚结束时候,周燕的父亲去过学校一次,原因是因为她忘记了带拖鞋的拖鞋,而她也不知道怎么买,于是她的父亲连夜赶到了另一个城市就是专门为了给女儿送双拖鞋。
那时候,见过她的父亲一面,只是一瞥,但足够让人印象深刻。
其实仔细看来,周燕和她父亲很像,尤其是那眉眼神情,至少那鹤立鸡群的身高遗传自她的父亲。
“这位是你的同学吧,燕子?”周大海一边接过女儿身上的行李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站在女儿面前的这个女孩,迟疑地望着。
看样子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倒像是个在中国留学的洋娃娃,看穿的不招摇,原来外国也不是遍地黄金,人人都是百万富翁,想想也是,真要那么有钱谁还来中国来留学呀?
“老爸,累死我了,”周燕把行李放到车上,有气无力地向父亲撒娇。
“咱们先把熙儿送回家吧,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公交车,”周燕望向韩熙儿,小心翼翼地提议。
送回家?难道不是个洋孩子?
他就说嘛,哪有洋孩子穿的这样寒酸的?
周大海立刻热情地走上前,“当然了,我开车来的,很方便,”他很是用力拍了拍身边那部黑色的小车,“燕子,你瞧,爸爸新换了一辆车,喜欢吧,很贵的,十多万呢,”
韩熙儿不经意间向后退了一步,那辆黑的发光的“很贵”的小车晃的她眼花缭乱的。
周燕的父亲是做生意的,听周燕说起过,就是那种水果批发之类的,还兼顾了一个小吃店,算是家境颇丰的了,至少从眼前周大海的言语中让人能清楚无误的感觉到,眼前这个高高壮壮的男人是个很有实力的大老板。
“谢谢,不用了,我等一会坐公车回家,你们先回去吧,”韩熙儿礼貌地推辞,她可不想刚刚下车又要坐车,别说坐车了,就是看着车从面前经过,她都会觉得天旋地转的,如果坐上这辆“很贵的”车,她不敢保证自己会吐在上面。
“没关系,对了,燕子,你这个同学叫什么名字?长的这么俊?”周大海后知后觉地转向身后的女儿。
“韩熙儿,老爸,别啰嗦了,赶紧走吧,再不走,后面的人都按喇叭了,”周燕拉着韩熙儿打开车门。
“好的,这就走,那个......韩熙儿对吧,多好听的名字!”周大海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那个......熙儿,我刚才还以为是个留学生呢,长的真像个洋娃娃。”他不好意思的说。
韩熙儿挣脱了周燕的胳膊,“真的不用了,”她有些不自在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也不习惯。“我家在南边的一个小镇上,挺不方便的,”她找不出更好的借口。
“哦,”周大海拖着伊个长长的尾音,“还要往南?小镇上?”他皱了皱眉,听起来挺偏僻的,唉
原来不是市里的!
可惜了,可真是“花落寻常百姓家”啊,燕子也经常这样感叹自己。
“哦,那是挺远的,”他的语气里立刻少了之前那份澎湃的热情,“应该还很偏僻的,毕竟是个小镇。”他也丝毫不再掩饰,怪不得这姑娘看都没看自己这辆炫目的轿车,小地方的人嘛,哪见过这样的车?他敢打赌她甚至没听过。
“哦,燕子,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很多事情,”他没有再看向明月一眼,“你知道的,咱们的生意这么大,尤其是这几天年关近了,太忙了,”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从棉衣口袋里拿出手机,“啊呀,我忘了,今天中午还有兰陵大酒店还有一场饭局等我呢,你瞧瞧,人家都催了好几遍了,得赶紧走啊。”他似乎恍然大悟,赶紧把手机再次塞进口袋里,很着急的样子。
其实,他没说清楚的是,他是要去一家大酒店送几箱新鲜的水果罢了。
望着周大海那辆明晃晃的小车缓慢地消失在清晨的浓雾里,韩熙儿自嘲地摇了摇头,相比较周大海的俗气和势力,她更喜欢周燕的单纯和善良,在这个物欲横流、物质至上的年代里,她那种单纯更显得难得可贵,虽然,周燕一些行事作风她不能苟同,但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不过是个凡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在自己和他人听到眼中,也有着那么多的不足和不可饶恕的缺点,别那么计较别人的缺点,再想想自己的不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不那么心安理得,至少会问心无愧的生活下去,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勇气呢?
她用手擦去头发上的雾水,已经成了薄薄一层冰,这里的冬天应该是更冷一些。
她把背上沉沉的行李包往上托了托,走向路边最近的一个公用电话。
“喂,阿峰,我是熙儿…….”
最早的一班公交车一路颠簸,在到达终点站后,韩熙儿昏昏沉沉地下了车又转乘了另一班开往家乡小镇的公交车,人不是很多,等她摇摇晃晃地踏上去时,还有一些空位子,里面的空气污浊不堪,几个脸色黧黑民工模样的年轻人在车厢内肆无忌惮地抽着烟,大声地交谈着,心情愉悦地互相打趣着。
“噗”地一声,韩熙儿一脚刚踏上去,车厢里一口浓痰吐来,正好落在她驼色的鞋子上,她反映极快地双手抓住门口的扶手,立刻闭上了眼睛,使劲忍住胃里那翻腾的恶心感。
“对不起,妹子!”一个惊慌的男人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依然闭紧眼睛,动也不动地站在车门口。
终于,在极度的晕眩和恶心感中,她费力地用一只手拿出了纸巾捂住嘴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那个吐痰的男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韩熙儿,她才不至于跌落车门下,车里其他几人见状也纷纷站起来,韩熙儿稳住身子后转身跳下去找了个车子后面一个无人的空地上蹲下去,使劲地干呕着,那男人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一直跟着她下了车,找了张纸帮忙把落在她鞋子上的痰擦干净,正想扶她上车,却被韩熙儿使劲一推,那人倒觉得几分尴尬,黧黑的脸庞上强挤了个笑,在同伙几人的大笑中无奈地先上了车。
大概是对刚才的举止有些不好意思,那男人见韩熙儿上了车,赶紧站了起来,把自己那个靠窗口的位子让给了她,他身边的同伴也紧跟着站起来到后面一排坐去了,韩熙儿见到那起身离去的男子,一时有些愣怔,迟疑了片刻,还是坐了下来。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中年男子应该就是昨晚在火车上立在她身边的那个大叔。
说不准他也是从S市那站上的车也说不准呢。
呵,世界有时候真小。
车里暖气很足,但是味道实在不敢苟同,她解开了围的结结实实的围巾和帽子,轻轻地靠在油腻的椅背上,不知何时司机打开了汽车音响,是费玉清的一首老歌《相思比梦长》不知何时司机打开了汽车音响。
纷纷红尘扰扰岁月用风霜把泪深藏
茫茫天涯走遍寂寞心酸
忧忧时光流转再没有青春能换沧桑
漠漠擦肩而去夜已栏栅
……
这是首熟悉的旋律,费玉清那略带阴柔的嗓音,清亮温婉,
人生如萍聚散无常,何须朝朝暮暮盼望
燕子回时,别来无恙.
人海浮沉随波逐浪,各自风风雨雨寄盼。
.......
放松了一直紧绷的情绪,心里似乎不那么难受了,她跟着音乐低低地吟唱着,车子不知何时启动了,因为有雾,车子开的很慢,很慢,犹如爬行一般。
“老吴,你今年怎么样?余了几多钱回家过年?”一个憨厚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无奈中带着些许的喜悦。
“没要到工钱,大老板带着老婆闺女出国旅游去了,小老板说没钱,这半年多的工钱大概又是打水漂了。”
那个应该是“老吴”的声音,浑厚中透出一丝疲惫。
刚刚安静的车厢此时又被两人无意识的谈话点燃了,不时有人插上一句,抱怨着,也有的庆幸着别人家倒霉的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
“现在钱不好挣啊,辛辛苦苦一年下来,也没剩几个钱,那些有钱的老板心太黑……”
“在外面打工是不容易,低眉顺眼的看人脸色,一不小心得罪了哪个,你都不知怎么死的,我们工地上…….”
“是啊,咱们这样风里来雨里去的,没什么事倒还算好的,万一出了点事,那就完了,不像人家那城里人捧着铁饭碗的,还有什么保险,咱有啥啊…..”
一时间,沉热闹的车厢内充满了抱怨和诅咒,发泄着长期压抑的不满和苦涩,不觉间又流露出对明天和未来的渴求和期待。
“所以啊,咱再苦再累,也要让孩子多读书,以后有出息,就不像我们这样了……”
“说的是啊,你看前面那姑娘一看就是在外面读书回来的,哎,姑娘你在哪读书的啊?”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引得众人都停下了谈话,皆望向安静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韩熙儿,她有点不自在,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她身上。
“S大”,她往后看了一下,那问话的和左右倾听的都睁大眼睛带着一种敬佩等着她回答,那殷切和真诚的目光实在让她,无法继续保持漠然,她取下围巾,对着那人淡然一笑,如实回答。
那面色黧黑的中年男子大概就是众人口中的“老吴”了,相比其他人,他略显沉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姑娘可真俊!读书又那么厉害,读那么好的学校,真是出息呀!”
那问话的男人口无遮拦,引得大家开怀大笑,连前面的司机都忍不住回头张望。
“对了,老吴,前面就是你家了,啥时候走提前给我说声,到时咱一起走,”最开始的那个憨厚的声音提醒着。
那名被唤做“老吴”的男人半天没反应,大概是车厢里太吵,没听见。
“对了,老吴,上次听说你家出事,情况咋样?”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过了一会儿那“老吴”的声音才缓缓响起,“还能怎样,老太太还在医院呢,本等着我这次回去能给带点钱把医药费糊弄过去的…….唉!”他沉重地叹了口气。
车厢里沉寂下来,大家都不再说话,只有偶尔司机的咳嗽声,音乐也早已经停止。
“唉,现在这世道啊,穷人难啊,处处都要钱,医院里又黑,可穷人偏得那劳什子富贵病……”
车子缓缓地停靠在一个热闹的小站台边上,下面挤满了拉生意的三轮车和摩托车,各个都伸长了脖子往车窗里看,也有几个大概是等人的,焦急地盯着下车的人群,仔细地辨认着。
韩熙儿微微欠身透过窗户看向那老吴一人背着一个沉重的行李袋,步履蹒跚地一个人沿着马路走去。
那破旧的肮脏的行李袋不时地滑下又被他费力地驮上去,背影渐行渐远。
在那身影在渐渐散去的雾气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小点时,她的心里涌上一种无言的苦涩和酸楚。
就在那一瞬间,她突然发现自己是这样的渺小,面对一个无助的身影,她是如此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