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三,柳州杨府。
杨倩青静静伏在窗前,看着外面似烟似雾又似雨的景象,忽然想起两年前正月十六的早上,那天也是下着这样的细雨,那时她偷偷一个人跑到福满楼客栈,见昨晚那个跑得像受惊的兔子那样快的木混蛋。
为什么自己当时会有这样的胆量去见一个自称混蛋的陌生男人呢?是不是因为那个混蛋逃跑时的狼狈身影让自己觉得好玩?这样的问题,杨倩青不知问过自己几千几百回了,但得到的答案就是自己的叹息:“或许,这就是命运!”
记得那时木混蛋点了好几样小炒,而且几乎每样菜都加了葱花。
木格子当时的解释是这样的:“菜里加些葱花调味,不但可以令菜更美味,也更美观。”
杨倩青却摇头道:“我虽然也喜欢吃有葱味的菜,但却恨透了吃葱。”其实她在心里很认可木混蛋的话,但她毕竟是大小姐的身份,当然不会随便在嘴上说出来,所以这不过是她故意说的一个谎而已。
没想到傻傻的木混蛋愕然了一下,竟然连问也不问为什么,就仔细的用筷子把菜里的葱花都夹了出来。
杨倩青感动得甚至都想哭了,却强颜笑道:“木大哥,你是不是一向都这样哄女孩子的?”
木格子笑道:“我在杭州没有朋友,但你却愿意跟我这个小混蛋做朋友,为朋友两翼插刀都无所谓,况且只是夹夹葱花?”
杨倩青微笑道:“有道理!却不知木大哥是否可以告诉本小姐你的尊姓大名?”
“我是一个浪子,也是一个混蛋,所以你就叫我木混蛋或木浪子好了。”木格子悠悠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的确是这样的人。”
从此之后,每个人都开始发觉杨府的千金不再吃葱,连一点葱花也不吃。但她却喜欢在每道菜都要加葱。没人知道她的这个习惯,只不过是她希望能得到更多的关心。更没人知道其原委仅仅是因为那天的誓言:一个对木混蛋的誓言。
人的一生,无论是谁都会发一些誓言的,但随着事物的变迁,很少人能永远守信于某个曾经立下的誓言,甚至忘却某个曾经的誓言。
但为什么自己就一直都要记住这样的誓言呢?自己就要出嫁了,为什么要对那个传言已失踪的混蛋守信呢?杨倩青甚至在心里都开始讨厌自己,忽然叹道:“木混蛋,你这次不会真的死了吧?”
杨倩青当然听说了木混蛋的假死,也听说了木混蛋已失踪三个多月,所以她不知道现在木混蛋是否还活着,更不知道木混蛋现在就在杭州城外的渡口。
其实,就连木格子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方。直到他下船走上岸时,木格子才发现原来他就站在杭州城外,原来困住他三个多月的孤岛,竟是杭州千岛湖最深入大海的一个小岛。
看着码头上人来人往,木格子兴奋得就像一个孩子刚刚得到一包又香又甜的糖果那样,他甚至走过去看着一条脏得可怕的流浪狗,微笑着道:“狗狗,你好可爱啊。。。”
这样的一条流浪狗平时显然被人呼喝踢贯了,现在看见有人对它这样笑,竟“嗡嗡”的闷叫了两声,就吓得跑开。留下木格子还端在地上失落的看着流浪狗离开的身影。
杨起帆看着木格子失落的表情,忽然笑了,笑得那么不可开交。他当然知道像木混蛋这种好动的人,被困在孤岛上三个多月,现在重新回到热闹的人间,别说看见一条流浪狗觉得可爱,就算看见一堆狗屎,他恐怕也会多看两眼的。
何苦也笑了,对杨起帆悠悠然道:“我在那岛上住了十多年,期间很少离开,但我每次踏上这岸时,虽然也觉得很兴奋,但还不至于像他这样。”杨起帆笑道:“你不是他,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大混蛋。”
何苦叹息着,递给杨起帆一封信,悠悠说道:“是的,我不是他,我那时上岸,也没有人会留一封信给我。”杨起帆接过信,愕然道:“木混蛋的信?谁给他的信?”
“是那个把饭菜都做成钉子模样的丁丁姑娘。”何苦在叹息着,也不知他是在回忆丁丁姑娘做的既难入口有非常美味的饭菜,还是在叹息事情发生的突然。
杨起帆环顾四周都没看到丁丁的身影,忙道:“为什么要留信?她人呢?你为什么不拦住她?”
何苦在苦笑:“我当时也和你们一样没太留意她,她递给我信后,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消失在人群里了,唉!”
杨起帆急忙走过去,一把拉起还在失落的木混蛋,道:“你还在发傻,丁丁姑娘不见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不见了呢?
木格子当然不信,但当他看见杨起帆的表情,以及看到杨起帆手中的信,他想不信都不行了。
信的内容很简短,却有点叫人心酸:“木混蛋,每次见你在醉里梦里叫着杨倩青姑娘的名字,我就知道她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女人,你不要找我了,去找你心中的女人。我会好好的。丁丁留”
看完信,木格子的脸色惨白得怕人,强颜对杨起帆和何苦道:“我们走吧,回百花庄园。”
何苦拦着木格子的去路,急道:“我们就这样走了?我们不用找找她?”木格子叹了口气,苦笑道:“不用了,我们是找不着她的。”
当一个女人真的有心避开你,你是永远都无法找到她的。就算找到了,那也不会有任何意义。这个道理很易懂,甚至连不太了解女人的何苦都似乎懂了,他在对木格子叹息:“我看得出,你是一个很珍惜情感的人,但你却装出阔达的样子,其实你的内心是糟透了。”
何苦说得没错,木格子现在的心情确实是糟透了。当一个人心情很糟糕的时候,总是难免寡言少语的,木格子也不例外。杨起帆看着木格子,除了紧紧扼住他的手,他实在找不到安慰的言语。
幸好赶马车的老头很是殷勤,也很多话,气氛才不至于那么令人窒息。杭州到百花庄园的路程要走两三个时辰,他们当然不会笨到徒步走去,所以他们叫了一辆马车,一辆很大的很豪华的马车。
赶马车的老头现在就在述说一件令他很开心的故事:“各位客官,你们看见我这个糟老头能有这样的一辆好马车,一定会觉得很惊讶吧?我告诉你们,三个月前,我遇到一个出手很是阔气的老客人,他竟然用五百两银票买了我那辆破马车,你们说,我的运气是不是特别好?”
杨起帆呵呵笑道:“那个老头一定是个很傻的混蛋。”
“看来客官对混蛋有很深的了解啊。”赶车的老头显然很高兴,能有人陪他聊天,这一趟差事也不至于会太无聊。
杨起帆悠悠道:“我能不了解吗?我本身就是一个小混蛋,现在旁边还有一个大混蛋。”
赶车的老头的回头看了一眼木格子,他当然知道杨起帆说的人是木格子,因为他看见杨起帆说这话时一直在看着木格子。老头却忽然笑道:“你这位朋友应该算不上是大混蛋,最多是个呆头呆脑的混蛋。”
杨起帆显然不同意老头的说法:“如果他都不算大混蛋,那谁还称得上大混蛋?”
老头笑了,道:“看来三位都是既不太常在江湖走动,也不关心江湖事的人,说起真正的大混蛋,当然是我们公认的木格子大侠木大混蛋啊。”
杨起帆“哦?”了一下,笑道:“你认不认识他?”
“我这老头虽没有这样的福分见过他,但他的事迹却是家传户晓的。”老头在憨笑,却突然叹息道:“但听说木大侠已经失踪三个多月了,唉,这三个多月里发生了很多大事啊。”
杨起帆好奇道:“哦?都发生什么大事啦,你不妨说说,咱们也好解解闷。”
老头叹息道:“看来你们真的很少在江湖走动,你们真的不知道近来突然出现了一个莲花宫主?听说这个莲花宫主连败几大门派的顶尖高手,还要在下个月二十八日在华山绝顶举行武林盟主加冕,唉。。。”
“哦,这个莲花宫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一直在发呆的木格子忽然来了兴趣,虽然他的心情还是很沉重,虽然他还在怨恨自己为什么要喝醉,为什么要发梦,为什么要在梦中叫唤那个远在天边的另外一个女人。但他还是想听听这个对他设下陷阱的莲花宫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头想了想,道:“听说她是一个非常美非常高贵的女人,见过她的人,没有一个不说她是女人中的女人,甚至你会觉得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在舞蹈,而且她非常懂得将她的思想才华表达出来,让你不得不佩服她。”
“哦?她都做过些什么?”
“比如她上个月开始在各地的官道上做了很多标语,很实用也很有创意的标语,只要看过这些标语的人,没有人不对她的创意印象深刻的。”
“那些标语写着些什么?”
老头没说,他指着前面路边一个木牌子,道:“你们看!”大家顺着老头指向的方向看,就看到路边有个木牌赫然写着:“莲花宫主提醒你,为了马路安全畅通,请在你左边行走”!
看到这个创意标语,每个人都露出既惊讶又佩服的表情,甚至连木格子也不例外。杨起帆忽然叹息道:“她的确很聪明,这样一来,试问看过这标语的人,又有谁可以轻易忘掉莲花宫主这个名字?又有谁不被她的聪慧折服?”
“是的,就算你明知道她的目的是为了扩大她的名声,但你还是不得不佩服她,记住她。”木格子也叹息道:“这个要在所有的官道上推广,花费可真不少,但她一定也会赢得很多人心。”
“是的,这三个月来,据说有很多武林奇才都投靠了她。”老头在叹息:“虽然她是许多人的崇拜偶像,可是我倒觉得她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哦,她做过什么可怕的事?你又如何得知的呢?”杨起帆虽然在岛上听何苦说过莲花宫主这个人,但他实在想不出这老头如何会得知她的阴谋。
“你们要去榕树头,是去探亲还是游玩?”老头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们知不知道榕树头不远就是百花庄园?”
榕树头到百花庄园确实并不远,杨起帆在雇马车时,只告诉赶车的老头是去榕树头,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但杨起帆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这个老头为什么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所以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不解,所以每个人都几乎问出同样的一个问题:“那又怎样?”
老头道:“听说百花庄园在昨天被袭击了,就是那个可怕的莲花宫主一个人去的。”老头的话语带着不满,很显然他对百花庄园的黄老板很崇拜。
这无疑是一件很令人震惊的事,也是现在被江湖中人传得最热门的事。老头料定他说出这件事,马车上的这几个人一定也会很震惊的。但当他一回头时,震惊的反而是他自己。
因为他一回头,就看见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而递给他五百两银票的人,竟然就是那个“呆头呆脑不太说话的混蛋”,那个混蛋在说话:“我就是你说的木大混蛋,这五百两买下你的马车,另外还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老头眼里已经有泪,激动的泪:“木大侠。。。你说,我必定做到!”
木格子要他做的事很简单,也令他很意外:“把我这个混蛋回来的消息尽快散布出去!”
冷峻的脸,冷冷的话语,紧握的拳头。
“黄安是我的朋友,黄安是我的朋友!”这是从飞驰而去的马车传来的最后一句话,一句不屈的话,一句对朋友最好诠释的话,一句让老头感动得泪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