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大快朵颐的是一位满头华发的老人,看其衣着当是读书明理的老先生,可此刻这位老人却吃的十分不顾及形象。
眼前的杯盘狼藉让路雨大吃一惊,而老人的注意力明显都在眼前的菜肴上,只顾举筷不停,路雨都走近身边,也不见其抬眼。路雨暗自生疑,这难道是哪里的亲戚吗?又仔细地瞧了瞧老人的面容,可是自己左思右想,脑子里却是没有丝毫关于老人的信息。路雨怀着疑问走出屋门,门外的黄土路上并没有自己熟悉的身影,由此可以确定老人不是自己的父母带回来的,最后路雨觉得还是问清老人的身份为好,毕竟老人吃了自己做的晚餐,起码也需要交代一下来历,而且看老人着装不像是寻常人家不知他来此何事。
路雨心中思忖了片刻就返身回到了屋中,却被屋内景象吓了一跳,自己先前所做的菜品此刻已经被眼前老人一扫而光,而罪魁祸首此刻正悠闲的半靠在餐桌上,拿牙签剔着牙,神情优哉优哉,看见路雨进屋,不顾袖口上油污,随意抹了下嘴,开口便问,“菜还有吗?”显然,老人意犹未尽。
路雨此刻已经冷静下来,毕竟是读过书的人,轻作一揖,问出心中疑惑,“不知老夫子来此为何?”
老人本来颇有兴致,一听此言,顿时脸色就沉了下来,也不回礼,只是淡淡问道,“你如何知我为夫子?”
“士子青衫,谷人白褂。先生身穿青衫当然是士子。”路雨刚看见老人便感到疑惑,老人看面容至少与祖父平辈,可是路雨家族中有农有商,唯独少读书人,便是自己也是因为父亲老来得子且父亲未得病前家中能够岁有余粮才有幸被送去私塾的,更别说一辈子未出过远门的爷爷了。。
老人却是不屑一顾,撇了撇嘴“青衫白褂只是约定俗成,本朝律法从无强制规定,便是身着青衫也可能是商人戏子,如何知我便是读书士子。”
老人本就对于儒家那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理论嗤之以鼻,如今路雨开口便说夫子,老人不免生出几分不喜,却不想他自己闻香到此,不顾主人允许便大快朵颐,如今还有何立场发脾气。
路雨听出老人心中似有不悦,略带几分犹豫,“穿青衫未必士子,但先生头戴乌簪,难道戏子商人能戴吗?”
老人闻言一怔,瞬息又反应过来,自己一向不拘小节,木簪之类自然不曾在意,不想如今却成了别人误会的证据,无奈之余,对眼前少年的观察细致不由多了几分欣赏。
乌簪,并非乌木而是由紫檀制成,紫檀周身有暗香缠绕,非细闻难以辨别,有提神醒脑之奇效,以此为簪,可以提高读书时的集中力,对于经常挑灯夜读的读书人来说更是梦寐以求之物,可惜央土无紫檀树种植,要得此物全靠海运,故而珍贵异常,太宗一朝,紫檀更是成为皇家贡品,只封赏有功之臣。而老人所戴乌簪香气之浓,便是站在老人身旁的路雨都能闻到,想来绝非凡品,故而路雨断定老人绝非田巷中人。若非路雨爱看杂书,曾经在书中看到相关记载,只怕把老人当无赖就这么直接轰出去了。
老人先是轻轻一点头,似对路雨能够认出这乌簪表示赞赏。
随后却是神情一变,表情认真得近乎较真,像教书先生一般解释起来,“紫檀虽是尊贵,但却并非光儒门才有,本朝皇帝固然倚重儒家士子,可对道,佛两门也不曾轻视,只因太祖建国之时,三家皆曾助力,故而太祖给子孙所立的遗训中有“三家皆重”之言,虽暗含示警之意,却也表明了对三家一般的重视,因此像紫檀之类,除了儒家,佛,道两门也皆有封赏,只是世人崇儒,忽略了其余两家罢了。”老人一口气说完,而且越到后面越认真,甚至带上了训斥的口气,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老毛病又犯,而路雨并非自己的助手,转过头来想道歉,却发现路雨听的津津有味。路雨很少出门,却不代表对故乡外的世界没兴趣。相反,他对此兴趣十足,他本想趁郡试时出去游历一番,奈何天意弄人,父亲大病,他强迫自己打消了心思。只希望家里债务还清之后可以出去走走。他平日里平平静静,旁人都以为路雨天性如此,却不知只要有人说外面的事情,他听的比谁都认真,现在碰到有人肯讲平日从未听说过的事情,自然听得津津有味。
这一老一少,一个爱讲一个爱听,让人不得不感叹世事奇妙。
老人讲完,路雨自然也很快回过神来,然后小声的了一句,“那么先生是道门中人?”
老人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正是!”
路雨还想再说什么,一丝调皮的暮光,却从窗户跳到了他身上,路雨望了望满天橘红的晚霞,以及天边模模糊糊似在努力下沉的夕阳,再转头看了看桌上光亮的盘子,老人回神刚想向路雨表示赔偿,却不想路雨转过头对老人说了一句。
“你吃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