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敲门声把张凌烟从清晨的迷蒙中叫醒。
她舅舅的声音穿过房门:“小凌,起床一起出去吃早饭了。”
张凌烟睁着眼睛想了一下才记起来今天是中秋节,舅舅放假在家的。
她摸出手机给舅舅发了条信息:“马上来。”
叮,江爱国拿出手机接收到信息,对着房门又喊了一声:“我去大厅等你啊!”
张凌烟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身浅灰色运动服穿好,从书桌上拿发卡时手一顿。她又想起中元节前夜收到的那个网购仿古首饰盒。如果她当时知道这是一个真的民国年间的东西,夹层中还藏着一把凶器的话她是绝对不会买下它的。
婉宫依旧坐在书桌上,晃荡着腿看着她笑。
“那把眉妆刀我都收走了,那个盒子你为什么还要退掉?那可是好物件儿,你可是捡了漏的。”
张凌烟走向卫生间,平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的那双眼睛。那是一双一眼看去和普通人一样的眼睛,只是看起来更像纯正的黑色而非褐色,但是只要凑近了仔细看,就能看到环形的虹膜下还有一层环形虹膜,中间才是黑色的圆形瞳孔。
“真是隐蔽的改变呢!”婉宫斜靠在卫生间门口,痴迷地盯着她那双眼睛,“这才是正真的重瞳,那些说仓颉,虞舜是瞳孔粘连畸变的人真该看看这双眼睛。”
张凌烟漱口洗脸。她用毛巾擦干了脸上的水珠,抬头仔细地看着镜子里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婉宫的手指轻轻地描摹着镜子里她的脸:“皮肤更好了,脸色也不错,都是它的功劳呢。”
她的手指在张凌烟眼睑上的黑色眼线上划过,疑惑地问道:“成为巫有什么不好?能觉醒的人万中无一,多少人求而不得。”
张凌烟垂下眼,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掌心大小的绿色圆形半透明盒子回到房间。
盒子被她打开,里面平均分成了七格。张凌烟将昨天超市带回来的购物袋里摸出了口香糖、软糖、M豆、果味夹心糖、薄荷硬糖、钢珠糖放进去,最后还空着一个格子。
她迟疑了一下,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个掌心大小的黄色半透明罐子,从里面倒出几颗白色药片将最后一个格子装满。
婉宫从侧面趴在书桌上,下巴搁在交叉的手臂上,眼睛盯着面前的柠檬状可爱分装盒说:“这样不好,你不需要它。”
张凌烟盖好分装盒旋转了一下,盒子出口在七个格子边缘转动,最终停在了色彩缤纷的M豆旁。她打开出口处的小盖子,接过滚出来的M豆扔进嘴巴,啪嗒一下又将盒子盖上顺手将盒子塞进衣兜,拿好钱包钥匙就去找她舅舅。
今年七、八两个月的连绵大雨让这座城市被大水浸透,东西两个大湖水位才刚刚下去没几天,小区前的锡溧漕河的大坝上还残留着些许褐色的干枯青苔,证明曾经的水位离边上的马路只有半臂之遥。
张凌烟挽着江爱国在大坝上散步着走向不远的早市。
江爱国看着河面感慨:“大水终于过去了。”
张凌烟顺着她舅舅的目光看向河面,一个被泡得发胀的人影漂在水面上,身上的牛仔和T恤破破烂烂。大概是感到了她的目光,那个人影的脑袋缓缓向她这里转。
张凌烟眼珠一动,垂目看向脚下一块块长方形街道方砖。
江爱国转头看向身旁,见张凌烟垂着脑袋木着脸看着地上就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慰她:“小凌不要着急,你的喉咙也一定会好的。”
张凌烟抬起头,在她舅舅慈爱的目光下点点头。在她舅舅转头时她发现舅舅的头发里夹杂了几根白发,她的目光落在那些白发上,从车祸以来第一次仔细观察她的舅舅。
她舅舅的鬓角已经花白,眉间有几丝淡淡的皱纹,脸色偏暗,在这两三个月间这个气质儒雅的美大叔仿佛突然衰老了四五岁,染上了一丝暮气成为了真正的长者。
一股淡淡的焦味随着风飘到她的鼻尖,张凌烟收起微微酸楚的心绪,目光一转看向前面的十字路口。
四车道的十字路口中间有淡淡的黑色的烟气蒸腾,一个焦黑的身影站立其中。
张凌烟脚下一顿,转头对她舅舅说:“舅舅,我想回家吃你煮的面。”
江爱国一听特高兴地转身就往家里走,这是两个月来他第一次听他这宝贝外甥女主动开口要什么,心情激动之下完全没想这都快到早市了,她怎么救突然想起来要回家煮面。
江爱国高兴地说着什么,张凌烟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低着头木着脸数地上的格子,可是地上的格子越数越乱,鼻尖的焦味越来越浓。
一只焦黑的手骨轻飘飘地搭在她的肩上,张凌烟松开了挽着江爱国的手臂,从衣兜里掏出形似青柠的透明盒子,倒出几片白色药片吞下。
焦臭味在鼻端徘徊不去,她再次低下头看着脚底下一格一格的街道砖,每一步都像要撞上前面那个不成人形的东西,但开始的不安和恐惧却瞬间平静下来。
江爱国瞟了一眼盒子笑着问:“是什么?”
张凌烟无视几乎贴到她脸上的那张被烧焦的脸,一只手从衣兜里掏出圆形的盒子,另一只手轻轻地在盒子边缘一拨,取出一颗白色的薄荷糖递给江爱国,平静地回答:“糖果盒。”
江爱国接过薄荷糖放进嘴巴里,口中还笑话她是小孩子,身上还放糖果盒。
张凌烟跟着她舅舅往前走,那个烧的跟碳一样的东西一直保持在距离她前方一个手掌的距离上。
她低着头走,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东西的膝盖往下被黑烟笼罩,大腿到胸腹被烧得碳化开裂,没有肌肉的膝盖、手肘、手指已经露出了骨头。她从余光中看到那东西的脖子和脑袋被一层碳化物裹着,原本是嘴唇的地方只有一排牙齿,一张一合的颚骨中没有看到舌头。而此时,只剩焦黑窟窿的两个眼眶凑了过来,正对着她的脸。
张凌烟清楚地知道那东西非常可怕,但是此刻她的内心感觉宁静的像一片湖水,她甚至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安宁祥和的时刻,所有的恐惧、焦虑和不安都离她而去。
她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身份审视自己,她仔细地思考自己的车祸,疑似穿越实则是幻境中的颠沛流离,以及醒来后的种种,还有,为什么她自己会这么抗拒婉宫。
她仔细地思考了一分钟,结论是:她确定她的药吃多了,情感和思维方式都和平时的自己不太一样,比如此时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东西真的非常碍眼。
张凌烟勾了勾嘴角,露出几分笑意,抬头对她舅舅说:“舅舅,你先回家煮面,我去超市买点火腿肠回家。”
“诶!”江爱国高兴地应了一声。
目送江爱国过马路后,张凌烟脚下方向一拐,不紧不慢地朝不远处的光辉大桥走去。
光辉大桥横跨锡溧漕河,临河的一边是厂房,一边是四车道的大马路。桥下的马路一面是河,一面是长满了齐腰高的杂草的草地。
张凌烟走到潮湿阴暗的桥下,脚步不停地往草地深处行去,直到身影隐入昏暗的环境才站定。
她抬头直视着眼前的黑影,语气平静地开口:“滚。”
黑影依旧在她面前徘徊不去,颚骨开开合合,只剩黑窟窿的眼眶瞬间贴到了她的眼前,她觉得她的鼻子一定已经碰到了那东西。
怒火一瞬间被点燃,张凌烟的双眸瞬间变得漆黑,各有一明一暗两道光轮在其中缓缓转动,眼睑上的黑色眼线仿佛突然之间获得了生命,瞬间在她额头眉间攀爬勾勒出几道奇异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