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李代桃僵
代王宫中,刘恒和母亲薄姬都一筹莫展,他们眼巴巴地望着薄昭,薄昭气忿难平,“吕雉这个蛇蝎心肠的死老太婆,我们这样低眉顺眼,她还是不肯放过我们。既然她可以假借天子谯灾祈福的名义来包裹自己的狼子野心。那我们何尝不可以也编造理由来对抗她?”
“舅舅的意思是什么?”刘恒急切地问。
“我们就说太后身患重病,不堪舟车劳顿,所以暂时不能前往京城。”
“吕雉绝对不会应允。这个女人我太了解了。如果她下决心一定要哀家去,那哀家找什么理由,她都会置之不理,除非哀家命归黄泉。”
“母后,千万别说这样的丧气话,事情还没有那么糟。她只是说请你入朝,并没有说强行羁押啊?”
“不瞒你说,哀家现在想,与其回到京城,陷入她的魔爪,将来如果落得个和戚夫人一样凄惨的下场,受尽屈辱和折磨而死,还不如现在痛痛快快结束生命。哀家一死,代国反倒能够安稳一些了。”薄太后转而对薄昭说,“昭弟,我死之后,你要尽心竭力辅佐恒儿,千万不要轻易离开代地。如此一来,可保代国平安,大王无忧。如后你可暗中寻访蒯通先生,此人有治乱之才,辅政之能,如果代国能够得到他的辅佐,外可抗匈奴,内可自立,吕氏一党便不敢轻易加害于代,你记住了吗?”
“姐姐,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薄昭痛苦地摇了摇头。
“舅舅,那你赶快去找母后所说的那位蒯通先生,说不定他会有办法的。”刘恒的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蒯通?这个人行踪不定,我到那里去找他啊?”薄昭挠挠头,突然他灵机一动,冒出一个绝妙的主意,“说到蒯通,我倒时想起一个人来,她一定可以替我们化解这场危机。”
“谁啊?”刘恒母子异口同声地问道。
“姐姐还记得星坠吗?”
“星坠?”薄太后点点头,“我们的姐妹?”
“对。虽然我们暂时找不到蒯通,可是星坠却是有地可寻,蒯通不是曾经讲过嘛,她和利苍一起,在长沙国生活。我们可以快马加鞭,请她前来代国,为我们解围。”
“她如何能解此难题?”
“姐姐可能有所不知,我曾经听蒯通讲过,星坠与他皆是神相许负的徒弟,星坠颇会阴阳幻化之术。所以,我们可以请她前来,让她代替姐姐在吕太后所派遣的使臣面前,表演一出饮鸩自尽的把戏,使臣一旦见到星坠已经气绝身亡,自然只好回京复命了。”
“这办法能行得通吗?”刘恒迟疑地问。
“你想想看,星坠和太后乃是双胞胎,长相神似,一般人怎会看出破绽?”薄昭得意洋洋地说。
“那这样做,星坠姨母会不会有性命之忧啊?”
“大王如此瞻前顾后,难道你忍心看着太后赴死?”
“一旦出现意外,让星坠无端受害,哀家也是于心不安。”
“眼下时间紧迫,我先立即前往长沙国找到星坠,然后再仔细商议不迟。”薄昭急躁地说。
薄太后和刘恒暂时也都没了主见,只好按照薄昭的意见,一边对朝廷的使者传谕,说薄太后身体不适,调养几日,然后定会尽快成行。另一边暗中让薄昭星夜兼程,前往长沙。
“十年的时光过去了,多少物是人非啊!”星坠听到薄昭邀请她前往代国和薄姬会面,心中感慨良多“记得我们姐妹俩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长安的时候,在淮阴侯的府邸中,那时候恒儿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现在都长成个大小伙了吧。”
“是啊,他如今可是一表人才了。”薄昭心里头清楚,星坠对于刘恒的感情,可能更胜于薄姬,因为那是他的亲生儿子。刘恒虽然自己对于这个秘密毫不知情,可是薄昭和薄姬都是知道内情的。更重要的是,薄昭心中明白,刘恒对于星坠而言,承载着更多的希望。在淮阴侯韩信杳无音讯的情形之下,刘恒或许成为了唯一能够支撑星坠信仰的力量源泉。她把对于韩信无尽的期盼,都会转化成对于刘恒炽烈的爱护。然而,这样一份炽热的感情,却不能够自由的挥洒与宣泄,就如同她对于韩信的一腔爱恋一样,都无法释放。这样的痛苦,经常会让她激进狂躁,却又无可奈何。她觉得自己很像是压在石头缝隙中的小草,有着蓬勃的生机,却无法舒展;或者是黑暗中娇艳的花朵,风情万种却饱受冷落。所以当她听到薄昭的提议,骤然之间心血来潮,不假思索,便立马答应。
薄昭本来担心自己的计划会遭到回绝,没想到不等他将台词编造完善,星坠便欣然同意了,她太想见到姐姐和刘恒了。薄昭于是不再赘言,催促星坠火速准备上路。
“利苍,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星坠兴奋之余,想想说。
“怎么会有意见呢?只是名义上,我们是夫妻,而且还有一个儿子利郗。所以如果真要出这么远的门,得找个合理的说辞,告知长沙王一声。”
“长沙国王吴芮一向胆小怕事,所以此行的目的绝对不可向他透露半分。更何况利苍如今身为长沙相国,不宜轻出。”
“想如今姐姐和恒儿危在旦夕,我无论如何都得挺身而出,至于怎么应付吴芮,只好有劳利苍了。”
利苍神情肃穆地点头应承,“也好。那你尽快准备随身携带的物品,我们争取尽快启程。”
星坠心急如焚,一行人马不停蹄,风驰电掣,赶赴代国。见到薄姬刘恒,大家来不及叙旧,开门见山,商谈如何应对吕雉派来的使臣。
“月坠姐姐!”星坠看到薄姬,情不自禁地喊出她的乳名,浓烈的亲情将心底的繁文缛节冲刷地支离破碎,姐妹俩静静地抱在一起,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听说姐姐现在的处境很危急?”星坠略微平静之后问道。
“他们已经催促无数遍了,哀家看来是在劫难逃,这一回可能是我们姐妹久别重逢之后的永别了。以后的日子,恒儿得多依赖你照顾,不管怎么说,他还只是个孩子。”薄姬见到星坠,悲喜交加,一边说一边眼泪夺眶而出。想到自己和星坠,虽然一母同胞,但是自幼便天各一方。后来难得一聚,却每每匆匆一遇便转眼各奔东西。
星坠也倍感伤神,她经历了太多的离乱之苦,内心忍受的痛楚远胜于常人。眼下面对自己至亲至爱的骨肉亲人,竟然没有一刻安稳的时光享受温情,却要面临生死抉择。
利苍和刘恒看到两个女人凄楚的神情,心如刀绞却无可奈何,因为大家都知道,此刻所有的安慰之词都是苍白无力的。薄昭的心头一片茫然,他知道要让长安来的使臣打道回府,必须要让自己的两个姐姐中的一个付出牺牲。可是,究竟选择谁更合适,的确是一个难题,本来这个厄运与星坠无关,自然而然该有薄姬承担;可是,薄昭内心依然希望星坠能够大展身手,化险为夷,于是,他待到两个女人的哭泣稍微停顿的空隙,张口说道,“两位姐姐暂且忍住伤痛,我们赶紧商议如何解决眼前的难题。”
“哀家宁愿死在代国,也绝不去京城受吕雉的戕害。她表面说邀请哀家参加天子祈福大典,实在是想要诱骗哀家入京,一旦落入她的手中,最终难逃一死。同时哀家如果被她控制,恒儿便处处受制于她,往后的局势会不堪设想。”
“可不可以不去?”星坠听完薄姬的一番话,试探地问。
“吕雉这是先礼后兵,我们的抗争,无异于以卵击石。”薄昭叹口气说。
“那昭弟的意思是什么?”星坠瞪大眼睛望着薄昭,她迄今并不完全清楚薄昭的计划,但是她知道这是一定需要自己的参与。
“唯有让使者亲眼看到月坠姐姐毙命,才会将他们打发走的。可是,月坠姐姐乃是肉体凡胎,哪有这样的本领。所以我便想,星坠姐姐可否代劳?”
“星坠姨母真的有这样的异能吗?”刘恒对于这个和自己母亲长得毫无二致的姨母,充满了好奇。
“可以试一试了。毕竟再没有更好的办法。”星坠大义凛然地说。
“你有把握吗?”利苍疑虑重重地问道,虽然他知道星坠有着不同寻常的本领,但是这回的事情,谁都不知道会出怎样的意外,“你计划怎么做?”他问薄昭。
“我预备毒酒一杯,星坠姐姐可以在使者面前一饮而尽,毒性发作之后,必然身亡。使者勘验之后,无话可说,只好回朝复命。待到使者走后,姐姐便使用神力,将毒性逼出体外,这样瞒天过海,料想会哄过吕太后派来的使者。只是不知姐姐是否有这样的神通。”
“我虽然自幼跟随许负学习道术,但是这样的实验却未尝做过。不过,依照道家胎息及辟谷之法,饮用毒酒之后,我可以暂停饮食呼吸,如此便可防止毒液入侵体内,只要使者离开之后,你们设法使毒酒流出我口腹之中,再以净水清洗肠胃,我想便不会有危险。但是这药酒,还是由我亲自配置,这样在剂量上,就可以精确地把握分寸,既可以不让外人看出破绽,也不会加大无谓的危险。”
大家听完星坠的话,一时拿不定主意,但是使者又来催逼,无奈之下,只好让星坠换上薄姬的朝服,见召使者。
吕更始等一帮使臣,气焰嚣张,见到星坠,勉强行过跪拜之礼,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等奉太皇太后及皇帝之命,不远万里,赶赴代国,邀请娘娘入京,不料娘娘凤体欠安,以至于迁延时日,我等心中十分惶恐,生怕回朝之后,难以向太皇太后及皇帝复命。不知今日,娘娘可否成行?”
星坠气定神闲地款款落座,开口言道,“代国风霜严酷,哀家年老体弱,身患风疾已有多年,长靠药酒调理,勉强度日。此次太皇太后亲传懿旨,宣召哀家进京,哀家感激不尽,怎奈痼疾难除,不堪车马劳动,不知将军可否代哀家向太皇太后申明情由?”
吕更始偷偷抬眼望了望星坠,见她面色不华,但并无憔悴之姿,心中暗笑道,“太皇太后早料到你会推脱,所以已经安排妥当了。”他提高嗓门,装出一股气势汹汹的样子回道,“太皇太后为薄娘娘备下特制的凤撵,并且再三叮嘱臣等一路悉心照顾薄娘娘,同时委派御医数人一并同行,所以路途之上,娘娘不必过分担忧。再者,微臣奉旨前来,如若娘娘不能成行,微臣回朝之后,太皇太后要是治微臣抗旨不尊之罪,微臣自然难辞其咎,只好依律受责。只是,到那时,恐怕也会牵连出娘娘您来,微臣一介匹夫,虽死何憾?但娘娘万金之躯,不得不三思啊?”
听到吕更始绵里藏针的一番说辞,星坠知道多言无益,徐徐说道,“为了避免吕将军遭殃,哀家只好勉强勉强,随你走一遭了。不如咱门现在就安排动身吧?”
吕更始闻言大喜,诺诺连声,星坠吩咐侍女,“你去把哀家平日饮用的药酒拿过来,哀家得随身携带。”
侍女递上玉盘,其中放着一个精致的羊脂玉瓶,玉瓶旁边有一个造型古怪的墨绿色玉樽,星坠轻轻拿起瓶子,拔下瓶塞,往玉樽中倒了满满的一樽,药酒的颜色本来清澈,倒进墨绿的酒樽后,透露出幽幽的绿色,星坠猛然之间联想起蟾蜍背上的绿斑,心头突然倍感恶心,她强压住想要呕吐的冲动,抬手用长袖掩住鼻子,努力不让自己去看酒樽。然后轻轻地暗结手印,默诵师傅口传的法旨,“愿我之母,永脱地狱,毕十三岁,更无重罪,及历恶道。十方诸佛慈哀愍我,听我为母所发广大誓愿。若得我母永离三途及斯下贱,乃至女人之身永劫不受者。愿我自今日后,对清净莲华目如来像前,却后百千万亿劫中,应有世界,所有地狱及三恶道诸罪苦众生,誓愿救拔,令离地狱恶趣,畜生饿鬼等,如是罪报等人,尽成佛竟,我然后方成正等正觉“。
诵罢,星坠举起酒樽,心中恶心的感觉依然强烈,耳畔似乎冥冥之中传来幽怨的叹息,“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这声音痛苦而沮丧,好像是在对她说,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星坠神思恍惚,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吕更始耐着性子等待星坠喝完药酒,料想她即刻便会随同自己上路,可是星坠端坐在案几之后,一言不发,好半天一动不动。他心中狐疑不定,回头召唤随身的侍卫近前一步,然后大声道,“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