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福祸相依
风平浪静的晋阳王宫,让薄姬感受到久违的惬意,虽然大汉王朝随着刘邦的去世,已经江山易主,进入惠帝执掌天下的时代,可是这一切对于她而言,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刘邦,那个曾经至高无上的男人,对于她们母子来说,本来就不曾多看过一眼。不过,或许正是源于刘邦对于她们的轻视,才使得她们能够安然无恙。但是从京城断断续续传来的消息,还是让她寝食难安。
她知道,吕雉这个女人心狠手辣,又心思缜密,自从惠帝即位以来,吕雉便操持权柄,她首先将周勃调回至关中,迁周勃为前将军,行太尉之事,然后便急不可耐地剪除了曾经觊觎太子之位的赵王刘如意和其母戚夫人。
“虽然这一切都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但是吕太后对于戚夫人的残暴,几乎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不但远远超乎常人的想象,也使得她自食其果。她没有预计到自己的变态,会使自己的儿子惠帝大受刺激,一病不起。”从京城返回晋阳的薄昭,面对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口无遮拦地说道。
“你怎敢如此造次,口不择言?”薄姬轻轻地训斥道。
“我口不择言?你知道皇帝是怎么得病的吗?”
薄姬和刘恒都摇摇头。薄昭于是接着说,“吕太后将戚夫人囚入永巷宫内,强使舂米,然后设计诱骗赵王刘如意入宫,派人将他用毒酒药死。戚夫人在永巷宫,闻得其子毙命,知为吕太后所谋,乃指太后之宫大骂不止。有人报知吕太后。吕太后亲至永巷宫来看,戚夫人一见吕太后,乃指其大骂不止,吕太后大怒,遂叫从人仗鞭痛打。打了两个时辰,直打得戚夫人皮开肉迸,血流满地。戚夫人料难脱难,索性手指吕太后,泼口大骂。吕太后盛怒之下,喝令从人斩断戚夫人双手,腕去其眼,砍了双足,削去两耳,割了舌头,灌下瘖药,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驱体,乃令投入厕中,命其名为‘人彘’。令宦官召惠帝观‘人彘’。惠帝从未听说有‘人彘’之物,心思稀罕,便即跟着宦官,出宫往观。宦官导入永巷宫,领入厕中,指示惠帝道:厕内便是‘人彘’也。惠帝向厕内一望,只见是一个女人之身,无手无足,眼内无珠,只剩了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一张嘴张得很大,却不闻有什么声音。惠帝看了,饮食尽吐,乃问宦臣此为何物,宦臣答乃戚夫人也。惠帝闻言,大叫一声,晕倒在地,半晌方醒,回寝宫后,当夜即病,岁余不能起。吕太后闻之,使人来探望病情,惠帝谓来人道:太后将戚夫人斩手去足,腕眼毁耳,此非人之所为。臣为太后之子,终不能复治天下也!自此日后,惠帝每日称病不朝,饮酒为淫乐,不听政事。数日后,戚夫人不堪折磨,竟死于永巷宫中。吕太后闻惠帝废事,自后悔不该让惠帝去看‘人彘’。又闻戚夫人已死,吕太后转怒诸姬,凡见幸于高祖者,皆幽禁深巷,寻机一个个除了性命。姐姐和恒儿之所以能暂时免难,一者或因你等常不为高祖所宠,二者乃是你们远离京城,身居代国,故而幸免为害。不过,以我之见,吕太后必定不会轻轻松松放过你们的。”
薄姬点点头,叹息道,“福祸难料,静候其变吧。”
薄昭说,“高祖共有八子,长子便是刘肥,为高祖先妻曹氏所生。高祖自纳吕氏,遂以为正妻,曹氏为外妇,故称庶子,不以为祀。天下既定,因刘肥为长,乃将齐地七十城封之;次子即惠帝刘盈也;三子为赵隐王刘如意,戚夫人所生,已死;四子便是咱门的代王刘恒;五子为梁王刘恢;六子为淮阳王刘友,现已徙为赵王;七子为淮南王刘长;少子为燕王刘建,皆为诸姬所生。如今故除刘肥、惠帝之外,年长者当属恒儿,余者皆少,因此我们一定得谨慎行事,免得让吕太后抓住把柄。”
刘恒神情肃穆地说,“我一定谨记舅舅和母亲的教导。”
薄昭说,“我还得加派心腹之人,不时打探京城的消息。”薄姬欣慰地看着这个日渐老成的弟弟,心中感觉踏实了许多。
京城长安,大事接二连三的发生,惠帝二年秋七月,相国萧何病重,于辛未日辞世。惠帝亲自送葬,谥为文终侯,惠帝安顿后事已毕,令人奉旨往齐国来招曹参,拜曹参为相,曹参入朝之时,恰好蒯通云游归来,便携带蒯通一并到了长安,充任相府幕宾。幸好曹参和萧何都堪称治世的贤相,虽然惠帝疏于政务,但有相国的竭诚筹措,国事基本按部就班运转。吕太后见状,也逐渐舒展愁眉,开始琢磨选立皇后的问题,毕竟惠帝是她唯一的儿子,要想让自家的江山万年无期,首要的大事,自然是张罗子孙后辈开枝散叶的事情了。
吕太后将身边的王公大臣一个个遴选,最终还是定不下一家让自己可以倾心信赖的人选。盘算良久,她终于想到了一个万无一失的妙策。自己的女儿鲁元公主正好有一个女儿,名叫张嫣,虽然年仅九岁,但是也可以勉强成亲了。如果将自己的亲外孙女选立为皇后,日后这汉室江山就可以死死地扣在自己的掌心里了。
惠帝渐渐也麻木起来,遵从吕太后安排,对张嫣这个娃娃皇后虽然不适应,日子也便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着,无趣,倒也平安。可是,吕太后却一天比一天心急,她一心等着抱孙子呢。可是干着急也没有用,毕竟皇后张嫣才勉勉强强够十岁,无论如何不可能立马生下一个孩子来。
事到如今,只好另辟蹊径了,吕太后一边叮嘱张嫣对外自称怀孕,另一边开始鼓励惠帝与侧妃以及诸美人交好。惠帝闻言,也懒得多想,便顺水推舟,自此开始,饮酒作乐,纵情声色。不出一年,一个宫中美人顺利产下一子,吕太后立即对外传言此子为皇后张嫣所产,同时将其生身母亲秘密处死,惠帝为其取名刘恭。
惠帝此时已经为美色所迷,无心探其究竟,一切皆听任吕太后摆布。吕太后见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帆风顺,暗自高兴不已,生怕皇帝横加阻拦,故而对于惠帝疏于政务,也不敢多言。恰好至惠帝五年秋八月己丑,相国曹参薨,吕太后自此开始亲手处理国之大政。她本来就是一个对权力痴迷的野心家,现在惠帝不理朝政,正中下怀,她可以放手一搏了。可是,惠帝毕竟是她唯一的儿子,不论如何,将来的大汉是要交到他的手中的,他如此沉迷酒色,终究是个让她心神不宁的问题。如果自己的这个儿子果真不争气的话,自己要是哪一天倒下了,这皇帝的宝座,会让谁占据呢?
闲暇之际,这个问题像幽灵一样,会不停萦绕在她的脑海。老天似乎懂得她的心思,在惠帝六年冬十月辛丑,刘邦的庶长子刘肥,如今的齐王,很知趣地死了。这让吕太后出了一口长气,现在刘邦的儿子,就数惠帝最为年长了,暂时不会有其他人威胁到儿子的帝位了。
天意从来高难测!同年夏六月,舞阳侯樊哙薨。樊哙的死亡,对于吕太后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损失,这并不单单是让吕太后的妹妹吕须从此成为寡妇,更重要的是军队的大佬们,自此再无如此忠心耿耿而且威望极高的铁杆心腹。
吕太后深知,如果不能牢牢地掌控军权,就无法操纵国家的命脉,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无忧。当樊哙在世的时候,她可以毫无牵挂的稳坐在后宫,遥控政务。可是现在,没有了樊哙在后面撑腰,吕太后暗自心虚气短了一大截,所以,当务之急,必须的要让皇帝振作起来,毕竟还没有那个大臣敢于公开对于大汉朝的皇帝表示不敬。然而,皇帝似乎越来越不关心国政,以往上朝,也就是坐在龙椅上应付差事,大小事务,早已经有心腹大臣提前告知吕太后并已定对策,皇帝只是例行公事,说几声“准奏!”便可以了。这样的局面,吕太后很享受,大臣们渐渐也都知道了在朝堂上,皇帝只是个摆设。皇帝自己也很乐意,他才懒得劳心费神去仔细翻看堆积如山的奏章,只要能早早散朝,他就可以尽快回到人间仙境一般的后宫去了,那里有醇香的美酒和如云的佳丽。唯有在醉生梦死的境地中,惠帝才可以消除心头莫名的忧郁和恐慌。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肩负着天下苍生的希望,可是面对强横而且残酷的母亲,他又能怎么样呢?他甚至常常暗自担心,如果自己的行为不合母亲的心意,会不会被母亲残害。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自己要是真地死了,母亲一定会很伤心,因为自己是她唯一的儿子。可是,现在,自己的儿子刘恭已经出生了,所以要是自己死亡了,是不是他将来可以继承皇位呢?惠帝胡思乱想,最终还是不知该怎样作为。反正,依照眼下的情形,母亲似乎对他并无不满,所以惠帝便依然如故。在为樊哙送葬回来之后,惠帝身感不适,于是数日不去上朝。可是,惠帝的情形越来越不妙了。他竟然一病不起,而且整整一年过去了,不但毫无起色,而且更加虚弱不堪。
更加让吕太后心惊肉跳的是,惠帝七年春正月辛丑朔,出现了日蚀。
不光是她,全天下的人都有了不祥的预感。日蚀。自古就被看做是上天对于帝王的诅咒。难道,惠帝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吕太后不敢再往下想,或许,这只是一个偶然现象。不管别人怎么想,她一定要镇定自如。
可是,老天爷似乎跟她较真了,偏不让她从容,哪怕假装淡定,都不允许。到了夏五月丁卯,日蚀再次出现。虽然大臣们摄于吕太后的淫威,不敢公开表露异样的神情,可是吕太后自己的内心,已然进退失据。惠帝虽然久病不出,但如此轰动的天象,他自然想不知道也不行了。最重要的事,他也的确感觉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整日浑浑噩噩,一旦闭上眼睛,戚夫人的形象和那个被砍掉四肢的人彘的样子,就会交替出现在自己的脑海,转瞬之间,赵王刘如意也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满嘴流血,指着他大骂不绝。可是,当他勉强抬起眼皮,却看到面前一切依然如故,于是,他只好很费力地躺着,想睡不能睡,想起起不来。以前看到母亲过来,他还能尽力顺着她的心意敷衍几句,渐渐地他连这样的精神都没有了,便不再揣测她的心思,斟酌词句了。说话,对于他来说,都逐渐成为一种很吃力的事情了。吕太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知道,任凭谁,面对此情此景,也是回天无力。她需要考虑的是一旦惠帝驾崩,接下来该由谁接班的问题了。
说不定,老天爷只是和自己开了个玩笑,虽然一年之内出现了两次日蚀,但并不一定就注定惠帝会撒手人寰,毕竟他才刚刚24岁,还是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一时半会的疾病,怎会轻而易举夺走他的生命呢?吕太后自我安慰了一会,便觉得方才想到皇位继承人的问题,真是杞人忧天了。不过,将惠帝的儿子刘恭立为太子,可以以防万一。吕太后终于在惠帝驾崩之前,选立了皇储。或许,她应该为自己的雷厉风行而骄傲,因为老天爷这一次是严肃而冷酷的,并没有半点和她开玩笑的意思,到了当年秋八月戊寅,惠帝崩于未央宫。
吕太后来不及悲伤,她没有功夫,只有让太子刘恭继位,她才可以松一口气。可是,当不到4岁的刘恭被搀扶到龙椅上接受朝臣的参拜时,竟然吓得尿了裤子。而帷幔之后,坐在一侧的太后张嫣,也手足无措,因为她也才13岁,自身还是个孩子。大臣们虽然没人出声,但他们的心底,一定不会俯首帖耳的听命与这两个乳臭味干的孩童。远远坐在屏风后面的吕雉,毅然决然的命人在龙椅的正后方悬起一道珠帘,将案几搬到了珠帘之后,徐徐说道,“列位臣工,如今惠帝驾崩,新皇初登宝位,哀家本该颐养天年,无奈皇帝年幼,皇后资历尚浅,哀家无可奈何,只好竭力辅佐,待到皇帝历练成熟之后,哀家便身居后宫,还政于皇帝。未审列位意下如何?”
对于吕雉的狠毒,朝臣们都心知肚明,所以没有一个人敢于公开跟她叫板,生怕一旦迟疑被她察觉,便忙不迭地地表示衷心拥护。吕雉心中窃喜,自此便堂而皇之地以汉高祖皇后,即高后的特殊身份,开始垂帘听政。吕雉,如今的太皇太后,成为大汉王朝实际的掌舵者。
当她高坐在朝堂之上,扫视宫阙之下噤若寒蝉的文武大臣的时候,深深体会到了权力的魅力。虽说表面上,龙椅还被那个乳臭味干的孩童占据,但是那已经成为一种点缀,真正可以呼风唤雨,乾纲独断的人物,大家都心知肚明。
吕雉时而为自己能做到一个千百代以来女人都没有做成的丰功伟绩自豪,时而又惴惴不安,毕竟,皇权历来被视为至高无上的神器,天子据说是代替老天爷来教化万民的。如果,这些自上古流传至今的神话,或多或少有几分可信的话,那么自己如今的座位会不会触怒上天呢?
吕太皇太后,如今的高后,在矛盾和纠结中,谨小慎微地度日如年,老天爷不知是对她的恭敬从事并无异议,还是因为自古的传闻都是子虚乌,总之好像也没见上天有什么所谓的意见或者建议。正当高后沾沾自喜的时候,不祥的预兆接连出现了,到了高后二年春正月乙卯日,西北地震,羌道、武都道山崩,同年夏六月丙戌晦,发生日蚀。第三年夏,江水、汉水溢,流民四千余家。秋,昼见星辰。上天以种种异象传递着朦胧的意愿。
高后心中的惶恐与日转增,只好找来心腹辟阳侯审其食商议。
“大臣们有什么议论啊?”吕雉一股脑将自己的烦恼横盘脱出之后,转头问审其食,对于这个曾经和自己一块在项羽的军营中过过囚徒生活的老朋友,吕雉是绝对放心的。
“老臣也留心探听朝野人士的口风。对于接二连三的异常天象,大家议论纷纷,长安坊间传闻,说是如今皇帝非惠帝之子,乃是吕姓之后。故而引发天怒。所以,要想国泰民安,除非废少帝,改立高皇帝之后嗣。”
“皇帝对此有什么反响?你有消息吗?”
“应该不会出纰漏。皇帝自幼生长于深宫内院,身边侍奉者皆为我等亲信,故而他应该对自己的身世深信不疑。不过朝中大臣要是存心挑拨离间,也不得不防。”
“上天垂像,不祥之兆频频显现,一定有人趁机煽风点火,兴奋作良,你暗中多多关注皇帝的动向,一旦发觉异常之举,马上禀告于哀家。”
审其食领命之后,不遗余力,搜罗皇帝及朝臣的言行,可是朝中大臣,都是历经风雨的老人手,对于审其食处处提防,所以要想从他们身上搜寻到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无异于痴心妄想。但是流言蜚语却不胫而走,长此下去,小皇帝肯定会碰触到关乎自己身世的话题,审其食捋了捋头绪,决定从皇帝那里多加留意,如此一旦有危机出现,也可将其消灭于萌芽之中。于是他招来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侍卫,叮嘱他们近期务必谨慎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