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树大招风
陈郗听到韩信的话,以为他心中已经默许自己的计划,便欣然辞过韩信,前去赴任。一边于赵国都城邯郸开馆招纳宾客,屈身客下,延揽布衣之交。海内闻之,皆来赵地相会,随之者千乘,邯郸官舍皆满;一边乃大招人马,得文武数十人相佐,其势甚大。
自从陈郗赴任之后,汉帝刘邦果然心中怀疑其拥兵自重,便不断安排细作,时时关注陈郗举动。及闻知陈郗开馆招募宾客之事,便使人暗查其详情。
戚夫人听到刘邦怀疑陈郗有反叛之举,心中犹疑不定。便暗中稍书与陈郗,询问其情。
陈郗得报,心中思讨,自古以来,君疑臣则臣必死。时事如此,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孤注一掷。但凭借一己之力,难以撼动汉庭。为今之计,莫如联络戚夫人,兵谏汉帝刘邦,更立刘如意为太子。事成,则有拥戴新君之功劳,日后刘如意登基,或可位居三公。主意一定,陈郗便回复戚夫人,让她里应外合。
戚夫人得到陈郗密报,且喜且惊。决定按照陈郗安排,演好这出双簧。
待到晚上,刘邦来到其宫中之时。戚夫人见刘邦闷闷不乐,故意装作不知所措,怯怯地问道:“陛下为何龙颜不悦?”
刘邦道:“吾之心事,非汝可知也。”
戚夫人笑道:“臣妾非但能知,尚能为陛下解此忧也。”
刘邦动心,遂起道:“汝且说来。”
戚夫人道:“恕臣妾直言,陛下所以不乐,非为赵王年少,而臣妾与吕后有隙,陛下万岁之后而赵王不能自全乎?如今陈郗身兼赵代两国相印,却非但不能替陛下护佑臣妾母子,而且似有谋逆之嫌。”
刘邦道:“我私忧之,不得其解。”
戚夫人道:“御史大夫周昌,坚忍梗直,大公无私,自吕后、太子及大臣素深惮之。陛下何不任周昌为赵王之相。命其前去赵国赴任,勘察陈郗谋反之事。周昌定会秉公行事,不负重托。”
刘邦大悦,拜周昌为赵相国,即日赴任。周昌就道奔赴赵国,不先见赵王刘如意,却暗自使人四下打听陈豨近日所为。
不久周昌回报道:“陈豨自佩两国相印后,每日招兵买马,拢贤聚士,邻县粮草皆为之囤于代地,如此独揽兵权,阴养力士,恐有不轨之举。”
刘邦闻奏,心中大惧。恰好太上皇驾崩,刘邦于是遣汉使来请陈郗至京城奔丧。陈豨乃称病不往。使者去后,陈豨自思刘邦早晚必来伐之,倒不如先发制人,尚不至于被动难防,乃决心举兵起事,首先暗中传书与戚夫人道,“娘娘屡欲废太子,皆不能成。今微臣举兵与外,适逢陛下有疾在身,娘娘今奏请陛下,使太子将兵外迁,有功则声威震主,于太子甚是不利;若无功而还,则声名扫地,从此受祸矣。况且使太子独率天下之枭将,此无异使羊将群狼,皆不肯为之尽力,其无功必矣。娘娘此时再恳请陛下改立赵王殿下为太子,使其领兵出征。若陛下慨然允诺,微臣必定望风而降。“
戚夫人得报,心中暗喜,静候陈郗兵变态势。
汉十年八月,赵相国陈豨自立为代王,举兵攻赵。赵之党羽群起呼应,不久逼近邯郸。相国周昌见事情急迫,乃写救书,令流星快马往关中求救。
刘邦闻报,设朝聚文武道:“上月太上皇寿终,崩于栎阳。众诸侯皆来送葬,寡人遣使往代地招陈豨。其推托不来,谋反之情,早现端睨。方今寡人病痛交加,不能理朝,陈郗却已经兵临邯郸,如之奈何?”
陈平道:“陈豨门客众多,势及河北、河东。愿陛下招集数路诸侯共讨之,以早定战事。”刘邦然之,遣使分往各诸侯处相招。
散朝之后,刘邦入宫就寝,与戚夫人言欲将东征,戚夫人泣道:“陛下贵体有恙,如何能复当鞍马之劳。若有闪失,岂不是将大汉基业,空付他人矣。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刘邦叹道:“此亦不得已而为之。若遣诸将引兵,兵败之时,事成画饼,悔之晚矣。”
戚夫人道:“今陈郗兵变,皇上病体未愈,不能亲征。若使诸将代之出行,皇上又不能安心。不如使太子为将,率兵以战,既能服众将,又可不使皇上操心,关中复有何忧?况子代父征,古之常事也。”
刘邦心知吕、戚恩怨,听到此言,知其意不过是想借陈郗之手除掉太子,好让刘如意日后登基,心中沉吟不决,道:“太子仁弱,未经战事,不能独当此任。”
戚夫人道:““掌兵要职,岂能授予外人。太子正当壮年,素为群臣拥戴,又与陛下一体:太子即陛下,陛下即太子也。今陈郗谋反,正可以之锤炼太子,何不使其率兵东征,便如陛下亲临阵前一般。况陛下万岁之后,太子终将成为一国之主。不经磨练,何当大事?”
刘邦道:“使太子为将,我不能安心也。”戚夫人道:“陛下独念太子,而不念贱妾乎?妾自入宫为妇,陛下常弃妾远出,悬命于矢石之中,使妾独守空幄,孤泪沾襟。若一日有变,关中已属他人,妾安得事陛下如初乎?”
刘邦怜之,遂道,“寡人本身并无痛楚,只是周昌奏报,说陈郗以象棋为饵,聚集门客,研习韩信所授用兵秘法。寡人自知韩信乃天纵奇才,陈郗之众,一旦深通韩信兵法,寡人前去,必难成功,所以便假称有病,不想前去代国平叛。爱妃之言,也可缓解一时之难。不如先令太子出征,探明虚实也好。”
吕后耳目众多,早有人将此事报来。吕后急忙找来审其食道:“皇上使太子东征,必无善意。太子年少体弱,未经战事,如何能抵敌叛敌虎狼之师?此乃借刀杀人之计也,必戚氏计较,欲使太子蒙难,而以刘如意登皇帝之位也。”
审其食道:“太子在内,尚有我等能左右蔽护。若到了关外,身处险地,无以为助,如何能存?娘娘素来敬服陈平,不如向其寻求良策,以解今日之厄。”
吕后召唤陈平,言明其事。陈平寻思半响,心中虽有计策,但是吕后和戚夫人两宫恩怨,涉及国运,不敢轻易参合其中。为求明哲保身,陈平决定金蝉脱壳,找个替罪羊。拿定主意之后,陈平扮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说,“为今之计,娘娘只能当面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同时,可以让丞相萧何,从旁劝谏,或许会奏效。”
吕氏从其计,遂连夜见刘邦,泣言:‘陈郗,天下猛将也,极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旧老臣,太子年少,乃令指挥叔伯功臣,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者,且使陈郗闻之,则鼓行而西来耳。今皇上虽病,纵然强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亦不敢不尽力。皇上虽苦,为妻子尚需自强也。”
刘邦看到年老色衰的吕后,心中不悦,慵懒地应付说,“此事寡人尚在斟酌,并无定论。你休要听信传言,以讹传讹。”
吕后还想多说,刘邦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寡人疲困不堪,朝政大事,明日自会在朝堂之上和文武大臣商议决断,皇后无须多言。”吕后只好告退,赶赴丞相府,来见萧何。
萧何见吕后深夜来访,心中已经猜出其来意。吕后顾不得尊卑礼仪,泣涕而言,“陛下曾言,汉得天下,皆赖三杰之力。三杰者,皆有匡扶人国之能,乃陛下甚为敬服之人。如今,三杰之中,留候张良,深居终南山,修习辟谷之术;淮阴侯韩信,居功自傲,久不问朝政;唯有丞相,依然操劳国事,实为国家股肱之臣。丞相之言,陛下不会充耳不闻。哀家祈求丞相,向陛下进言,勿令太子出征讨伐陈郗。”
萧何道,“臣可竭力一试,听与不停,全在陛下,臣无能为力。”
吕后见状,道,“本宫已经劝谏过陛下。萧公若能鼎力相助,让陛下莫要让太子出征。则陛下定御驾亲征,其时将会留萧公佐太子镇守关中。哀家将设法让萧公丞相之位,晋升为相国。相国者,国家之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极人臣,萧公意下如何?”
萧何闻言,拜道:“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吕后急忙扶起萧何说,“哀家知道萧公智谋过人,定有奇谋。”
萧何冷笑几声,“无毒不丈夫,仗义非君子。娘娘方才提到汉之三杰,确是提醒了微臣。这化解之法,就在三杰之一。”
吕后看着萧何恶狠狠地眼神,心中飞快盘算,“萧何?张良?韩信?”
看着一头雾水的吕后,萧何说,“前段时间周昌奏报,陈郗谋反之前,聚集宾客,研习韩信用兵之法。我们何不据此捏造,传扬韩信已将其平生所学,悉数授予陈郗。陛下素来忌惮者,无非韩信。若闻此信,必定进退失据。此时微臣再向陛下进谏,只说太子年幼,常居关中,无服众之望,使之居关中据守,赖微臣等并力辅佐,堪堪可勉为任之;如使出关为将,如大厦无梁,能立几日;朝中将佐,皆有汗马功劳,焉能听太子幼嫩之言。况陈郗乃天下猛将,极善用兵,既已得韩信真传,则如虎添翼,使太子与之为敌,一旦有失,非但太子性命难保,至时关中失却锐气,若陈豨与匈奴勾结趁乱来图中原,恐有覆国之危!因此,陛下唯有亲征陈郗,以雷霆手段,作速平乱,放可保无虞。”
吕后听罢,问道,“若韩信果真联合陈郗,欲图谋逆,陛下离开之后,京城岂不岌岌可危啊?”
“微臣深知韩信之志,其人志趣高雅,傲岸不群,唯一喜好钻研兵法战册,无意于争权夺利。若其有心问鼎神器,在楚汉相争之际,早就自立称帝了,何必等到今日?娘娘切勿为此惴惴不安。微臣自有妙算,娘娘只要不忘前诺即可,接下来只需冷眼旁观。”
吕后似懂非懂,不再追问。回宫之后,命人请樊哙入宫,口耳相传,授以密计。
次日,刘邦早起出宫,见萧何立于门傍,想起陈郗之事,便长叹一声道:“陈郗谋反,丞相以为该当如何?”萧何有备而来,依照晚间和吕后所谋之计,向刘邦禀明厉害,劝其迅速亲征。刘邦主意既定,乃设早朝。待群臣至,刘邦道:“朕方得天下,诸侯相继生乱,使朕心常不宁。”
樊哙未等刘邦话音落地,便出班道:“以臣之见,莫非相位不吉所致否?”
刘邦大惊道:“汝是言丞相待我不忠乎?”
樊哙急伏地道:“非也。臣之意不过是因秦之相位称作丞相,其立不过二世,所以不吉也。”
刘邦点头道:“以公之见如何?”
樊哙道:“,故臣以为,当称之相国为吉。丞相之号,因秦之故,不祥也,当废之。”刘邦深然其理道,”秦立丞相,国立不足二世,其称不吉也!故朕废丞相之位,易以相国位代之,仍托予萧公担任。“
刘邦乃晋升萧何为相国,并传令文臣武将数十人,点齐大军二十五万,不日进兵邯郸。并召众诸侯,统兵前往邯郸汇集。
刘邦兵至邯郸,周昌出城接入。刘邦问周昌道:“反军何在?”周昌道:“本攻上党,闻陛下亲引军至,皆退守常山。”
刘邦大怒,引军直取常山。两军相会,于野地布下阵势。
刘邦出马道:“唤陈豨答话!”陈豨闻之,策马出阵。刘邦怒道:“朕待你不薄,为何背义谋反?”
陈豨道:“足下不能容人,先掳楚王,后诛燕王,迁韩易赵,大封本家,非贤君长者也。陈豨非是欲反陛下,实欲为生,望陛下勿有怨意。”
刘邦道:“汝为我之近臣,甚有信义。因代地为吾之所急,故封其为列侯,以相国守代,你不誓死报效朝廷,却举兵造反,自立为王。寡人若不剿除你这等叛党,何以安我大汉基业?”于是挥兵掩杀,陈郗并不接战,鸣金收兵,退入常山城中。当夜二更,在城中放起一把火,趁着夜色,开北门杀出。
刘邦闻陈豨退兵,遂引军尽出邯郸。陈豨一路撤退,直至代城,令诸将分兵扼守道路,拒敌于外镇。刘邦随后追袭,兵至代城,心中狐疑不定,不敢贸然前进,只好按兵不动。
陈郗并不出兵迎敌,却遣使送密书一份与韩信,书中道,“汉帝敛举国之兵来伐,其势莫可以阻之。匈奴单于冒顿闻讯,遣使请兵相助,共抵御汉军。而匈奴素无信义,又曾于平城大败皇上数十万之师,故难免有渔利之心。代与匈奴接壤,若与接怨,国不得守也。末将左右为难,唯有速速退兵,回驻代城。何去何从,乞大王为末将一决。书不尽言,末将与大王所谋之事,望大王速决。”
韩信此时闲居京城,接到陈郗密书,急忙唤来星坠和利苍商议道:“陈豨赴代之时,与我共谋举事,代击其外,我应其中。我佯作不懂,好言抚慰,不料今陈豨果反,来信问计与我,我当如何应之?”
星坠道:“刘邦素来猜忌大王,今他出关往邯郸,留吕氏、太子在关中。临行之时,他必定叮嘱吕后,暗防大王。陈郗从代国遣使送信,或许已经被吕后察觉。因此,无论如何,大王都有口难辩。”
利苍道,“今汉帝出关往邯郸,吕氏、太子俱在关中,皆无军兵。既然大王已经身陷泥潭之中,何不连夜假诏赦诸宫徒奴,袭吕氏、太子,劫关中属县人马,则关中可得,大事可定。”
韩信果断地说,“此计断不可行。太子及吕后留守长安,贴身常有甲士守护。况且皇帝出征之前,调集上、北地、陇西三郡之车骑,巴、蜀二郡之材官及中尉卒共三万余人,为皇太子卫,屯兵霸上,以御关中。我纵然有通天之能,手中无兵,如何敢轻举妄动?”
利苍及星坠闻言,都默不作声,韩信道,“陈郗驻守代城,按兵不动,不过是持观望态度。如果我答应与他首尾呼应,他便拼力抵抗汉军,志在攻灭刘邦,然后驱兵,杀入中原,夺取天下;今我若坐视不理,他独力难支,只能与匈奴联手,以求自,如此则代国疆域,不复为我中原所有。为今之计,只好舍弃陈郗一人之利,保守我中原千秋万代基业。“韩信决心已定,提笔回信与陈郗,交付来人,道:“汝且往代地告之陈豨,尽管发兵,吾从此助他。只是从此之后,切莫再来人来信,以防走漏消息。”
此人去后,星坠及利苍心中好奇,询问韩信,究竟如何回复陈郗。韩信道,“我若不答应起兵关中,接应陈郗,他定会惊慌失措,无心对敌,必将举国投降匈奴。因此,我便假意承诺,与他内外夹攻,对付刘邦。他闻讯自然会断绝匈奴之盟,奋力与汉军一战。汉军三十余万,陈郗不得外援,定然不堪一击,战局一旦失利,他无路可走,定会弃国逃亡,远遁匈奴之地。汉军乘胜前进,可平复代国全境。我此计虽然辜负陈郗,但无愧于社稷。”
利苍道,“大王用心良苦,天下几人能识?”
韩信淡然道,“我以天下苍生为念,非为沽名钓誉。”
星坠道,“常言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大王无心与刘邦为敌,谋取其皇位,难保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怕陈郗谋事不周,牵连大王。”
韩信见她顾虑重重,从容言道,“且等候陈郗战况消息,再做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