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信守诺言
老人猛一看见许负衣衫褴褛,貌似乡间村妇,可是听她开口说话,却并不粗粝,便邀请她入内叙话。
坐定之后,老者问道,“老夫不知妇人如何称呼,又缘何到此偏僻之地啊?”
许负直言道,“我乃是一个游方修道之人,名唤许负,今日路过此地,顺道讨口茶喝。听口音老师傅并非本地人,也不是一般的乡野庸人,却为何屈身于着弹丸之地呢?”
“如今天下大乱,兵火连天,老夫但求苟全性命于乱世,以终天年,别无他求。”老头呷了一口茶,缓缓地说吧,站起身来,他的思绪被许负的问话一勾,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往昔。
的确,他并非一个普通的乡野庸人,而是大名鼎鼎的尉料子。本来他是魏国人,可是当他满怀一腔热忱来到魏国都城大梁朝见魏王,陈说自己的才学时,却遭到冷落。而当时的秦国不但国势蒸蒸日上,而且求贤若渴的风气四海闻名,慕名而去的尉料子果然在秦国如鱼得水,他的军事才华得到施展的舞台。然而秦王政的残暴,却日渐让他失望和后怕。他预感到如果一味帮助秦王攻伐其他六国,一方面会在一统天下的同时妄杀更多无辜百姓,另一方面一旦大战告一段落,自己必将落个鸟尽弓藏,不得善终的结局。所以当秦王命内侍徐腾发兵韩国时,他便主动要求随军出征。等到秦军攻灭韩国之后,他央求内侍徐腾向秦王奏报,声称自己病故于韩地,尸骨湮灭在战乱之中了。自此之后,他便隐姓埋名,悄然安居于这乡间小院之中,屈指算来,也已经五年多了。对于面前这个游方道人,他觉得还是少说为妙,以免祸从口出。
可是,这个自称许负的妇人,却似乎很不知趣,又问了一个棘手的问题,“这个小孩,是老师傅的徒弟吧。怎么不见他的父母呢?”
“重言的父母都不再了,重言只有师傅。”小男孩抢在师傅前面回答。
“重言,要懂得礼仪,不得随便插话。”老者目光犀利,小男孩低下头应道,“诺。”
“重言是你的名字吗?”许负打量着小男孩问道。
小男孩刚刚受到师傅的斥责,便不再出声,只是点点头。
许负看着面前乖巧伶俐的孩子,心头突然闪现出沙华的面庞,他们的眼角眉梢之中,那种灵修而刚毅的气质,毫无二致。五年前的往事,历历如在眼前。
当时,蜂拥入城的秦军肆意砍杀韩国都城新郑的官兵民众,在仓惶逃窜的人群里,一个披头散发的青年女子怀抱一个婴儿,跌跌撞撞,惊慌失措地奔跑着,眼看后面一队秦兵近在咫尺,无奈之下,青年女子抱着婴儿向面前的莲池纵身一跳,秦军见状掉头追向别处。可是莲池之中,朵朵莲叶云集一处,碧光四射,分外夺目,秦军将领尉料子恰好策马而过,见状大骇,随即命人搜救,青年女子和怀中的婴儿都被打捞上岸,只是这女子或许是水中窒息太久,最终还是一命归西。相比而言,这个婴儿,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而且聪慧异常。尉料子对此又纳闷又欣慰。可是,他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是面前的这位所谓的许负所为,其实当天沉下莲池的婴孩早已经一命呜呼,如今活奔乱跳的男孩,正是当时在忘川河畔的沙华。尉料子自以为心头有着极其关键的秘密,不料想许负的秘密比他的更大,甚至于让沙华在生死关头遇到尉料子,也是许负的精心安排。同时,今天,许负还有下一步的计划要付诸实施,只是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
“大师似乎有话要说?”看到许久未做声的许负,尉料子越发谨慎。
“我自幼跟随师父修道,颇懂占卜测名之术,所以刚才问小公子的姓名,如果老师傅有雅兴,可否让我来为公子测一测婚姻。”许负慢慢理出了头绪。
“如此说来,倒可作为闲谈,以解聊赖。”尉料子听到这话,放心下来,接着说,“他生于韩国,父母无从知晓,老夫见他贫苦无依,便收留他,闲暇之际教着孩子识文断字,以娱暮年。至于姓名,乃是老夫自作主张,替他起名韩信,表字重言。”
许负掐指盘算一番,说道,“姓韩名信,表字重言。好好好,希望他能信守诺言。令徒不日即将有婚约之事,且女方身在豪门,其家权倾一方。况且两家近在咫尺,此可谓天作之合。”
“哦。”尉料子听罢,心中立即想到内侍徐腾,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面前的这个女道士是信口雌黄,因为他知道徐腾没有女儿。或许她只是一个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想到这些,尉料子敷衍地微微一笑,颔首称是,“但愿借大师吉言。”
“贫道叨扰多时,是该告辞了。”许负已经读懂了尉料子的眼神。
“老夫也该教习徒儿练习剑术了。”尉料子说罢,取来一柄长剑,捏好剑诀,韩信手执一把木剑,依样站在师傅身后。
“且慢!”打算离开的许负,却并没有走,眼睛盯着尉料子手中的长剑,朗声喊停。
尉料子诧异地回头,“大师有何见教?”
“老师傅,教习这么难得的一个弟子,你没有更好的剑吗?”许负依然盯着尉料子手中那柄光影暗淡的长剑。
尉料子越发觉得这个道士厌烦,因为他平生最爱的一件宝贝就是秦王赐予的名剑了。可是,这剑失去的离奇诡异,让他心疼不已。那是在秦王政十六年,秦王在内侍徐腾和尉料子大军即将开拔,奔赴韩国之前,和他们两人及其他一些大臣前去围猎,遥见丛林中一只梅花鹿,色彩绚丽,秦王大喜,策马疾驰,张弓射击,那鹿飞奔甚急,难以击中。国君于是命令尉料子分头拦截,尉料子从侧面射击,那鹿惊慌而逃,忽而不见。君臣数人,只顾一味追索,不料林中突然跃出一只独角兽,形似白犬,头大毛长,又如金狮,直向秦王扑来,尉料子情急之下,掷出手中长剑,向巨兽的血盆大口投去。巨兽受着意外一击,抱头逃串。秦王君臣惊魂未定,身后的护卫军也合围过来。于是分拨众兵,搜寻鹿和兽,却均不见了。
所以对于许负的问话,他不再理会,指导韩信一招一式的学习剑法了。许负也不急不躁,不知从哪里突然捧出一个长长的木匣,将木匣留下,转身离去了。
尉料子教习剑术,休息下来才看到许负留下的东西,打开木匣,里面竟然是他当年围猎时被巨兽吞如口中的那柄宝剑,在靠近剑柄的部位,隐约可见几个字,上面镌刻字迹似乎被有意地打磨过了,不是很清楚。宝剑和以往相比,更加寒光逼人,通体雪亮。尉料子怅然若失,明白今天和高人失之交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