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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 守护

刘景涛的眼神逐渐无光,死亡迫近他的眉睫,使他露出解脱苦难后的纯净笑容。

紫纱女子早泣不成声,把头埋进怀抱中的人的胸膛。月光自窗户里泻进来,为这个不幸的人披上一身圣洁的法衣。可惜世间又少了一缕星光。

里,又是大笑,又是流泪。阿哥得意地笑着抚摸我湿漉漉的头发,原来他早预料到会发大暴雨,特意要我体验冒险的乐趣。他还常常骗我跟着他到大雾弥漫的山林里打猎,到荒郊野地里去“捉鬼”。阿姐常常为阿哥的淘气捣蛋生气。阿姐,你知道吗?村头的土地庙也是我和阿哥悄悄烧掉的。”刘景涛抬头望着紫纱女子,展颜一笑。紫纱女子眼里噙满泪水,也不由破涕笑了,晶莹的泪珠便如珍珠一般从她两腮滚下来。“涛子,多少年了,这是阿姐第一次看见你笑。多美的笑容啊!”她紧紧搂着怀里的男人,耳鬓厮磨,朦胧的泪眼中现出无限悲伤。

“阿姐,所有这些与阿哥的经历,至今还历历在目。真的,时间越久,我对阿哥的记忆越清晰。在那场毁灭性的灾难后,阿哥的音容笑貌深深烙在我心上了,什么也抹不去。

张浩兄弟,那是一场百年罕见的洪水啊!先是接连下了三天大雨,这三天里,天空一片黑暗,不断地电闪雷鸣,尤其在夜晚,伸手不见五指,雷雨声中夹杂着呜呜咽咽的怪音,像妖魔鬼怪在哭泣。老人们哭喊着站在泥水中祈祷,有人冒雨使劲吹着牛角喇叭,传说这样可以驱散大雨,呜呜呜……,多么可怖的声音!我常常从梦中听到这种声音,吓的浑身冷汗。”

他将张浩的手握得更紧了,脸上出现极度恐怖的表情,仿佛又回到了他描述的雷雨交加

骇人夜晚。

“大水淹没了田地,把可怕的舌头伸向我们的村庄,舐舔我们的房屋。村民都拼命往高处跑,我也被爹娘牵着手飞跑,但有人拽我的腰带,有人踩疼我的脚,而大水已漫过我的脚踝。我浑身发软,用尽力气向高处爬。爹爹松开了我的手,我也找不到我的娘亲。我们被慌乱逃跑的人群冲散了。黑暗和大雨吓得我又哭又喊,一不小心跌倒在水潭里。这时候,一只大手抓着了我的腰带,随即我感觉被人扛在了肩头。我听到大口大口的喘气声。“阿哥,是你吗?”我触摸到他厚实的脊梁,熟悉的气息使我一下认出了他。‘是阿哥,别说话!’阿哥像要喘不过气。谁能想象得出我当时的感觉?我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紧紧搂着阿哥的脖子睡着了。

等我醒过来,天已经亮了,一束束朦胧的光线从对面的山峦间透出来。‘啊,雨停了吗?’我睁开眼睛,看到阿哥平静地坐在我旁边。我仔细一看四周,顿时目瞪口呆。我俩坐在一块高高凸出的石头上,眼前是一片陡峭的斜坡。大水已经退去,但满山遍野全是厚厚的积泥,我们的村庄已成一片汪洋水泽,不见一座房屋,更看不到一个活的东西。说也奇怪,只有被我们烧掉的土地庙的残垣还隐约可见。我打了一个哆嗦,是不是真如看庙的老头说的那样,谁要是对神灵不敬是要遭天谴的?难道这场可怕的洪水是老天惩罚我和阿哥吗?但为什么要淹掉整个村庄,而偏偏留下我和阿哥呢?

我不由把这个想法怯生生地告诉了阿哥。阿哥凄然一笑,说:‘涛子,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土地神仙,全是骗小孩的。那土庙地势高,土墙又坚实,没有被冲散,大水一退不就露出来了么?唉,要是真有神仙多好,你的阿姐她……’阿哥流下眼泪来,嘴唇也被自己咬破了。

太阳从山顶跳出来,刺眼地照耀着一片泥沼的大地。阿哥半蹲着,用脚尖试试地面,眉头立刻紧锁起来。他搂着我,在我耳边柔声说:‘涛子,底下的淤泥太深,整个山坡被雨水灌得松松软软,幸好天晴了,否则会变成泥石流将我们淹没的。但有阿哥在你就别怕,等太阳晒干了泥水,咱们就可以下去了。’有阿哥在,我一点都不感到害怕,但是看到他煞白的脸色和破裂的嘴唇,心里就有些难受。阿哥的头发散乱披在肩头,浑身全是泥水斑点,样子狼狈极了。我知道他的心在疼,他在想念阿姐,于是我也安慰他说:‘阿哥,没关系的,阿姐是仙女下凡,不会有事的。’他又勉强微笑着朝我点点头,接着就默默无言。我们就这么干坐着,日头在我们上空一点点移动,毒辣辣地晒得我脸颊发烫,昏昏欲睡。

我也真靠着阿哥的肩膀睡着了。等我再次醒来,日已西沉,黑夜又要降临。阿哥还是默默坐着,石头一般纹丝不动。我的肚子咕咕地叫,尤其口渴难耐,但不知为什么,我竟没好意思跟阿哥讲。也许那时我已经很懂事了,知道讲出来只会令阿哥难受。阿哥见我有动静,无奈地笑了笑。他岂能不知我已饥渴交加?

我攀着阿哥手臂,向他依靠得更紧。我们又这样相互依偎着,看月亮从另一个山头爬上来。清冷的月光下,一切都那么宁静,死一般寂静,多么可怕!如果这时候听到任何一丝活的气息该多好!别说是人声,那怕是豺狼的吼叫,我也会激动得跳起来。但只有夜风吹动的声音。大地泛起的潮气也随即袭来,我竟忍不住哆嗦起来了。阿哥用力将我搂抱着,用体温温暖我。我忽然意识到我也许再也见不着我的好爹娘了,一阵阵悲痛混杂着害怕、饥渴、寒冷,使我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难受和伤心。我开始在阿哥的怀里悄悄抽泣。阿哥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我相信,当时如果他说一句安慰的话,我就会情不自禁地哭闹起来。

哀伤的一夜过去了,太阳照常升起。阿哥虽然还是纹丝不动地坐着,但我看得出他已疲惫不堪。因为悲痛和饥渴,我感觉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多久,感到阿哥推了推我。我稍稍从昏迷的状态清醒过来一点。

阿哥在我额头亲了一下,认真说道:‘涛子,你听阿哥的话不听?’我连忙点了点头。阿哥亲切地盯着我,仿佛极开心似地继续说道:‘依我看,地面要晒干还得好几天,我已经饿得不行了,想必涛子也饿了吧?’我又点了点头。‘没关系,你乖乖坐着,阿哥试着去找点吃的东西。’

他忽然将我瘫坐的身体扶起来,严肃说道:‘我现在说的话你一定牢牢要记住:第一,阿哥走后,千万不要走下这块大石。你会陷进泥流中的,知道吗?就算看到阿哥陷进去,你也不要惊讶,这没什么,阿哥也许能捉到几条泥鳅呢。你可以在石头上站一会,不然血气不活,会浑身发麻,甚至昏死过去。如果觉得没意思,就背阿哥教你诗词文章。记住了吗?’

我被阿哥的神色吓住了,他此刻说话的口气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威严。我含泪点了点头。

‘好!第二,涛子,我的好弟弟,阿哥相信你已经懂事了,我就像对待大人一样跟你说话。第二,不到最后一刻,你千万不能放弃生机!你要相信你会等到大地干燥那天,会有大胡子的神仙骑着白鹤来驮你下山的。相信阿哥的话!口渴吗?没关系,不出几个时辰,老天会绛甘霖给你的。你拿好阿哥的小帕子,等雨点一落你就用它盛起来,对,让雨水把它打湿,然后你用力拧紧,就能喝到水了;还有,这是阿哥用狼皮做的腰带,你也放在雨水里浸泡,如果实在饿得厉害而阿哥还没回来,你就试着咬咬它,狼肉可好吃呢!’

他用手捧起我的脸,眼里忽然流出几滴眼泪来。我的鼻子发酸,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阿哥虽在流泪,但脸上却露出亲切动人的笑意。他将小手帕递给我,又从腰间解下狼皮腰带勒在我脖子上。

‘阿哥这就去了,可别忘了我的话。’阿哥活动一下筋骨,猛地跃向远处一棵粗壮的树枝。我的心咯噔一跳。但阿哥身手敏捷,已经抓住树干攀附其上了。他用脚点了点地面,好像很满意,在决心踏下去的一霎那,他最后抬头对我启齿一笑。啊,阿姐,你不知道,那才是世间最美的笑容!我只要一闭眼睛就能看到这张动人的笑脸,阿姐!

我忘记了阿哥是怎样走失在泥沙中的,不不,是我不允许这幅残忍画面出现在我脑海,我从不敢回想这一幕,阿姐!但是阿哥一走之后,我就只有听他的话,乖乖等他回来。有好几次,我仿佛看到一个大胡子神仙骑着白鹤飞到我跟前,向我伸出手。我仔细一看,那神仙竟是阿哥。不错,阿哥开始说世上根本没有鬼怪神仙,但又说会有骑白鹤神仙来接我。直到今天,我还相信阿哥的这两句话都不是骗我——他前后说的神仙根本就不是同一回事。

张浩兄弟,这不是笑话。阿哥从来就没骗过人,至于他的那些淘气的小手段,怎么能算骗人呢?

我听阿哥的话,小心翼翼坐在石头上,生怕不小心掉进泥地里。也许你不相信,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我一个人了,但是我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心里反而无比平静踏实。我相信阿哥会乘着仙鹤飞回来的。我目送夕阳落山,又看着月亮一点点升到半空。还有那些明亮的小星星,宝石一般镶嵌在黑蓝色的夜空中。这天地一改狰狞的面目,显得多么可爱,我相信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夜半时分,果然落下几滴雨珠来。阿姐你信不信,天虽然在下雨,但月亮和星星并没有抛下我,他们还在天空盯着我看呢。我照阿哥的方法喝到了甘甜的雨水,也啃断了阿哥的腰带,尝到阿哥所说的‘好吃的狼肉’。

我不知道这样过了几天,反正那条狼皮腰带几乎被我吃得一点不剩了。阿哥说的骑鹤仙人虽没有来,但我确实被一个流浪刀客救活了。那时候大地已经干裂,我昏迷在那块显眼的大石头上,这个四海为家的无名刀客正好路过这被老天洗刷过的角落,一眼就看到了我——灾难之后唯一的活物。

这位神秘的流浪刀客传授给我一身非凡武功,却从不来不让我以师相称。他生性多疑,胆小谨慎,很少跟我说话谈天。自他将我救起来的那天,我只得跟他浪迹天涯。那时我才十一岁,身上裹着一块破烂的布片,脚底只有一双磨破的草鞋,每天跟这个可怕的人走几十里山路,餐风露宿,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我们从武夷山出发,取道向北走。这个人总用一顶破毡帽挡着脸庞,让人看不清他的面貌。他从不顾忌我的感受,专挑坎坷难行的偏僻小道走,而且常常赶夜路,天色越黑他越灵活。我第一次走这么远,脚上起了无数水泡,动一动就钻心地疼。可是我已意识到一切都改变了,我将不得不在人世间受尽磨练。我咬紧牙齿苦忍着所有痛苦,没有抱怨一句,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我坚信阿哥一定在某个角落悄悄保护着我,就像过去他那样,他又在玩磨练我意志的小把戏,我不能让他失望。

我跟着夜猫子似的刀客,从繁华锦绣的江南走到荒凉的大西北,又像无头苍蝇似的在广袤无际的沙漠里苦行了三年。我从来不问我的恩人要带我到哪里去,事实上我从没主动开口跟他说过话,因为从我第一眼看到他时就知道,他虽救了我的命,但绝不是阿哥那种神仙一样的人物,也许还恰恰相反。我从他的身上寻不到一丝阿哥身上时时闪现的勃勃生机,只感到一股浓浓的死亡气息。人的第一感觉往往出奇准确。后来从他断断续续的言谈中我判断出来,他果然是一个可怕的杀手。但这些年他却一直在躲避一个人的追杀,常常从熟睡中一惊而起。

张浩兄弟,我提到的这个于我有恩的刀客至今还在大漠流浪。这人生性冷酷,又奸诈无比,而且武功之强你绝想象不到。大哥只是偶尔得到他漫不经心的指点,就练成一套罕有敌手的刀法。实话跟你说,我虽生性懦弱,又十分厌恶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但自从习武以来也算身经百战,只有这一次败给了‘如风剑客’,而且一败便死,呵,这也算是报应。我与这个浑身血污的杀手为伴,虽然从没杀过一个人,也是该有此一报的。

你或许在奇怪,这个人既然还活着,为什么轻易就让我逃离了他,杀手是从来不让人泄露行踪的。不错,他将我带在身边就像带着一条狗那样,不让我饿死,也不让我自由。他以为凭他的手段,完全可以随意摆布我。但是他错了,阿哥早就教会我做人的原则,给了我做人的信念,阿哥一天不离开我的记忆,我就永远不会变作狗!

我表面上十分平静,像狗一样任他喝东吆西,但没有一刻不在防备着他,随时寻找机会脱离他的掌控。他心情好的时候,常常向我灌输杀手那套灭绝人性的想法,在他看来每个人都对他不起,世上的人都彼此仇恨,随时准备相互加害。他说他像丧家犬一样四处流窜,就是拜那些自命正义的人所赐。这些人看似和和气气,但心狠手辣远在他之上。他甚至拿出很多例子说明他说得没错。如果我没有提前知道世上还有阿哥这样的人,一定会虔诚信奉这人的谎言——我敢肯定,他自己绝不知道这是谎言,这是他的真理。有时候我真想把阿哥的故事讲给他听,告诉他,这人间还有另一种高尚的生活,他只是一只可怜的迷途羔羊。可是我清楚地知道他不会理解的。他也曾被我沉默而倔强的样子所打动,有一次狠狠捏住我的脖子,将我提在半空,面目狰狞地问道:‘你整天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哭不闹?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走不动了?啊?’我用呆滞的眼睛看着他,不说一句话。他用力将我抛在地上,朝我吐了一口吐沫。

我终于从这个令我害怕的恶魔手中逃脱了。那年我跟着他逃到天山脚下,躲藏在一间小庙里过冬。庙里供奉的就是传说中的司雪女神。这里人迹罕至,香火早已断绝。泥塑的女神像早已不成人形,一条胳膊从中折断,脸皮也掉了一大块。然而这残缺的神像却隐隐有一股灵动之气,倒是别处庙宇的泥塑所没有的。我和阿哥烧掉的土地庙里的塑像虽然完整无缺,但怎么看也不过是个泥疙瘩而已。

我们在塑像前铺了一层干草,算是床铺。神秘刀客总是白天睡觉,晚上出去找食物。我则刚好相反。所以地方虽然狭窄,但够两人居住了。他并不怕我会跑掉,这里地处大漠深处,没有他带路,我是走不出去的。而且他告诉我,如果敢心存不轨,他就会要我的命,他救了我的命就有权把它要回去。我知道他心狠手辣,说到做到,而说实话,就算他当时让我离开他,我倒真不知道怎么办了。我对他有了一种奴性的依赖,既厌恶他又离不开他。跟着他起码不用为食物操心。他每隔几晚就出去拖一只羊回来,在神像前的香鼎上生火烤熟。有时候还会带回来一壶马奶酒。由此我断定附近一定有人家。

有一晚刮着刺骨寒风,天色格外昏暗,像是要下雪了。刀客骂骂咧咧锁上木门,正准备盘膝练气。忽然传来几声清脆的叩门声。他大吃一惊,迅速拿起刀来,机警地问道:‘谁呀?’门外一个洪亮的声音答道:‘一个牧羊人,想到庙里避避风雪,请行个方便。’听这口音竟是南方人,我心里不由感到一阵亲切。刀客面露狰狞笑容,示意我去开门。我不敢违拗,只好慢腾腾地走过去。我当时多么希望这个牧羊人快快走开,免得无故丢了性命。但是门打开时,一个穿戴整齐的年轻人笑吟吟站在外面。他头戴白毛圆帽,全身罩在一条珍贵的纯白狐裘里。我第一眼看到就无故觉得他跟庙里的塑像十分相像。他虽是男子,但面貌白净俊俏,笔直站在寒风中,姿态潇洒自如。我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实则是想吓得他不敢进庙。他却向我微微鞠躬,举步便踏进庙里。

刀客冷笑一声,理也不理他。而他毫不为意,也是款款向他鞠躬致意。‘好冷的天,两位怎么不生点火取暖?’他靠着神像坐下来,含笑说道。看他言谈举止,哪里是个牧羊人?分明是彬彬有礼的读书人。刀客并不答话,装作快要睡着了的样子。我知道他很少在晚上睡觉,这显然是想让来人放松警惕。来人见没人答话,便平静地闭起眼睛,很快就熟睡过去了。

这时候庙里一片漆黑,我看到刀客悄然拔出锋利的钢刀,站起身来。我的心顿时一凉。我见惯了这个可怕的人随便取人性命,但是每次都让我心惊肉跳。我没有能力阻止他行恶,只好厌恶地避过脸。与这同时,黑暗中已乍起一道寒光,向那熟睡中的来客劈去。我原以为接着就是一声闷哼,熟睡之人血溅当场。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刀光刚至半途,来人却蓦地睁开眼来。我的眼光恰好扫到他的双眼,啊,多么明澈锐利的眼神!我的心像是被某种铁冷的东西刺了一下,一阵寒意顿时弥漫全身,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刀客将刀举在半空,像是被什么突然冻结住。他一步一步后退,牙齿互击,仿佛看到了世间最骇人的东西。来人拍掉身上的草屑,缓缓站起来,微笑道:‘大叔经常杀人吗?’说也奇怪,黑暗中这人身上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华,把他的微笑映衬得无比清晰。看到他的眼睛让人觉得冷,而看到他笑容却让人无比温暖。阴险的刀客喘着粗气,一步步退出庙门,突然深吸一口气,转身几个纵跃,瞬时间逃得无影无踪。

我一时彷徨无措,不知该怎么办。跟着刀客逃跑吗?可是他早已不知去向。我迅速站起来,手按刀柄。但那人却悠然伸出手来,微笑道:‘看得出来,你十分讨厌杀人,但为什么和一个杀人如麻的人在一起呢?’我呆立在原地,他的手轻轻握住我发颤的手,一种很亲切的暖意从他手掌里流淌出来,浩浩荡荡流进我心里。我更加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这种感觉只有从前跟阿哥在一起时才会有。”

刘景涛眼里出现一汪清澈的泪水。他盯着张浩微微一笑,立刻有几颗泪珠滚下脸颊。

“张浩兄弟,我说的这个人就是薛三当家。你知道吗?是他将我从阴暗里拉出来,并带我到白雪皑皑的天山之上。我在这里俯瞰大地,一切都那么渺小。

当时薛三当家就在这天山一角作牧羊人。他住在一个当地胡人家里,跟他们亲如一家。这家的男主人是个厚道的异族大汉,高高的鼻梁,深深的眼窝,留着他们族人特有的山羊小胡子;女主人曾是族中有名的美人,肤色黝黑但美丽动人,而且能言善辩,讲得一口流利汉语。听薛兄弟说,她年轻时曾跟随父亲到过中原,十分喜欢那里的风情人物。难怪这一家人的着装像极了汉人。他们只育有一个女儿,也是个小美人,麦色脸蛋,大大的茶色眼睛,总是活泼地唱着自编的曲子。她和母亲一样穿汉人的衣服,彼此用汉语交谈。单凭外表举止,别人很难看出她是异族姑娘。薛三当家是她的牧伴,每天陪她出去牧羊。我则被当做客人留在家里。男主人沉默寡言,却嗜酒如命。我跟他坐在一起总觉浑身不自在,所以偶尔也跟薛兄弟出去放牧。

薛兄弟看似文弱,实则健康敏捷,尤其他的骑术精湛,在汉人中实属罕见。他跟那异族小姑娘共同拥有一匹枣红色小马。一到山坡上,薛兄弟就像换了个人,大声呼喊着,和他的牧伴放声歌唱。他们猜拳决定由谁骑马。输掉的就跟在马后奔跑。如果我想出去,主人家是愿意借我马匹的,但我不会骑马,就徒步向牧场走。当然这时候已是春天,许多稀奇的野花逐次开放,点缀这单调的天地。

但是薛兄弟和那小姑娘却更喜欢冬天。我记得有一次下大雪,足足下了三天三夜,这在天山上是寻常的事。男主人似乎有些担忧,披着皮衣出门巡查了好几次。他怕大雪压塌羊圈,又怕羊儿冻死。但薛兄弟和那小姑娘却暗暗露出得意之色。有一晚两人偷偷跑出去遛马,在大雪里来回驰骋。惹得她的父母很生气,将他们的枣红小马锁在了马棚。

寒冬一过,天气越来越好。这一家人待人亲切,从未对我这个不速之客表示过一丝不快。女主人甚至将我当自家人,常常要求我帮她做点活计。我在这里虽然过得轻松适意,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在一个暖和的春日,我提出要离开他们,到我灾后的故乡去看一看。全家人都有些舍不得,但却没有强留。是啊,自从离开这里,我再也没有遇到过那么亲切友好的人家。都说胡人野蛮凶狠,我看不见得。

薛三当家一直送我到沙漠深处,在那里碰到一队到中原去做生意的人马,他才与我道别。他说这些商队走南闯北,跟着他们一定可以回到家乡的。这些日子我们产生了可贵的友谊,我向他敞开心扉,把所有经历都向他诉说。他听到阿哥的事迹,眼圈就红了,叹息说,可惜他没有遇到这个非同凡响的人物。他劝我不要再害怕那可恶的刀客,说我已学到了他的刀法,而又比他年轻,心地又比他善良,为什么要怕他?就像一个光明正大的人怎么会怕一只偷偷摸摸的老鼠一样。他让我演示我偷偷学到的刀法,他在一张纸上照式画下来。过了几天,他便将一本经他修改的刀谱给了我。我惊奇地发现,这些照式经他取繁就简一修改,威力顿时倍增。如果说真有神人,那薛三当家肯定就是。

我依依不舍告别薛三当家,跟着商队返回中原。时隔多年,我又回到了我的家乡武夷山下。走的时候我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孩童,回来时已是个饱经忧患的大人。可以想象,水难之后的家乡面目全非,然而树木花草又长得非常茂盛。这时春意正浓,看惯荒芜沙漠的我竟为这秀丽的江南春色感动得流下泪来。但是,这片新天地对我是陌生的,新迁的村人诧异地看着我。这里不再有我熟悉的炊烟,没有一个我熟识的人,啊,尤其再也见不到我敬爱的阿哥了!连那块曾在洪水中承载过我们的大石头也被人撬走,据说是雕成神像,供在被我们烧过的土庙里了。真是荒唐,后来人果然惊讶于这间土庙没有被淹没,以为神力无边。嗨,要不是我已被命运磨平了棱角,我一定会再次放火烧掉这愚蠢的根苗。

我当时是多么希望能寻到一丁点有关阿哥的东西,那怕一件衣物或一只鞋子。可惜天地剧变,连今日的夕阳也与往日不同了。那我还在这徒增伤感的地方做什么呢?我依依不舍地离开这片养育了我的土地,我早就知道,我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再次被泪水朦胧了眼睛。

阿姐啊,你知道我忽然在无意中看到你的一霎那是怎样地惊喜吗?我浑身颤抖,以为是在做梦。我拼命挤开人群,使尽全力向你奔跑,生怕一不小心丢失你。你那时是一个无依无靠的采茶女,和几个妙龄少女一起挑着茶担说说笑笑。多少年了,你的容颜竟没有什么大变化,还是仙女一样美丽。她是被大水冲到武夷山下,一个正好驾着轻舟的渔夫救了她。当时阿姐见我排开路人向她冲来,竟吓得花容失色。我忽略了我的面貌已大大改变,已不再是阿姐熟识的涛子。我含泪扑进她的怀里,大声呼喊着:‘阿姐!’这是我至今做过的最大胆的事。阿姐终于在惊慌中认出了我,她的担子滑落肩头,绿嫩的茶芽撒了一地。

张浩兄弟,就是阿哥的一根头发我也会无比珍惜的,何况老天让我找到了阿哥的女人——我相信阿哥一定也完整活在她的心中。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的礼物么!?我当时就发誓,绝不再让她受一点点苦。我要像影子一样保护着她,我要她活得比谁都快乐。可是张浩兄弟,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的确像影子一样跟着她,寸步不离,却没有让她更快乐。……”

紫纱女子摇头泣道:“不,涛子,阿姐过得很好,真的,很快乐!求你不要说了。”

刘景涛苦笑着继续说:“不,阿姐,你不要以为涛子真像你看到的那样死板无情。我何尝没有听到阿姐悄悄的叹息,没有看见阿姐眼中深藏的忧伤无奈。我的出现虽然让你过上了公主一般的生活,但却把你带进旧日的阴影中不能自拔,你每有一点正常活人的想法就会自责起来,以为对不起我与阿哥。事实上,我像个幽灵一样跟着你,阿姐心里早就烦透了,换作是我也一定受不了。但是,我的阿姐,涛子只要活一天就一天不能离开你,这是我的责任,也是对阿哥最好的纪念,阿姐千万要原谅你的兄弟。我既不能离开你,但又不能看着你闷闷不乐。我心里的痛苦是何等沉重!

张浩兄弟,你现在该明白大哥跟你说这么一大篇话的缘由了吧?大哥并不是对付不了敌人,而是敌不过心里的痛苦。我要给阿姐自由,也让自己解脱。

我说话很吃力,不能多说些什么了。但我这时候却特别想说话。阿姐,张浩兄弟,你们别拦着我。薛三当家很快就会回来,我知道他一定会给阿姐最合理的保护。张浩兄弟,这段时间你一定要保护好她,把她安全带到薛三当家跟前,就说刘景涛将世间最亲的人托付给他了。你这就很对得起大哥了!分坛的事务有二当家处理,你不用担心的。”

刘景涛的眼神逐渐无光,死亡迫近他的眉睫,使他露出解脱苦难后的纯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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