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接到自己的孩子考上了初中的消息后，向成和徐林脸上并没有扬起笑容，而是整天都愁眉苦脸的。
他们常常在夜里，自己家的孩子向晋东入睡过后点上一盏烧着难闻煤油的灯，在那里看着那一本破破烂烂，每一页都写得密密麻麻的账本，唉声叹气的说:“这怎么办？“
他们所发愁的并不是别的什么事情，正是自己家的孩子上初中的学费问题。
这天，向成点燃了一支烟，皱着眉头吐着烟圈，徐林则是在一旁偷偷的用一张看上去很破旧的手绢擦试着眼角的眼泪。
良久，当向成已经抽完了第三支烟的时候，他看着自己那眼睛微红的妻子，他对她说:“要不我们去找亲戚们借点？他们应该会帮助我们的。“
徐林轻轻的用手绢擦拭自己眼角的眼泪，叹了口气，说:“就你那几个抠门的亲戚哪个肯借钱给我们？再说了，你还欠着他们的钱没还，这旧账还没还完怎么可能会让我们添新账？“
向成听妻子那么一说也就打消这个念头，他点着脑袋抽着烟，嘴里不断的喃喃地说:“也是，也是......“
之后便不在说话了，徐林合上了那本破旧的密密麻麻的账簿，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生锈的小铁盒子，那铁盒子里有着一张破旧的二十元钞票和好几张破旧的一元钞票。徐林看到这些钱再度的叹了口气，喃喃地说着“不够，还不够......“
徐林将账簿放入铁盒里后把它给严严实实的盖好了，然后站起身拿着铁盒走到她和向成睡的里屋。她将那个小铁盒给塞进了自己睡的枕头下面，好生的拍了拍，再三确定从外观上看不出里面藏的有东西后这才从里屋出来，来到外屋坐到抽着烟的向成旁边。
徐林看着那抽烟解愁的向成，她提议道:
“要不我们去求二麻子吧？“
二麻子是我们镇上一个出了名的混子，他当时在整个向村镇里是个混得还算不错的混子，手里有那么些钱，但是都不是什么干净钱。
向成听了徐林的话后眼睛一瞪，语气里满是怒气的说:“二麻子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他可是个混帮派的，那可是，可是黑社会！“
被向成那么一瞪，那么一凶，徐林一下子觉得很委屈，一下子哭了出来。这让一向不喜欢看到自己亲人哭的向成一下子恼羞了起来，说:
“哭什么哭？阿东在侧屋睡觉呢，要是你给他吵醒了怎么办？“
徐林并没有停止哭泣声，她用手绢擦试着自己眼角的眼泪，哭哭啼啼地说:“要不是你那么没用，我们用得着为了孩子两百块钱的学费发愁吗？“
向成向来不喜欢别人说他没用，若是在大街上你当他的面说他没用他一定会跟你打起来。但是面对着那跟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妻子他却是发不起火来。
向成看着那哭着的妻子一下子心里便软了，他点燃一根香烟抽了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伴随着一声叹息缓缓的吐出了一团烟雾，他一下子便像是苍老了好几岁一般。
抽完这支烟，向成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是和自己的思想做出了妥协一般，他说:“明天我便去找二麻子借钱。“
听到向成这话后徐林便不哭了，她像个十七八的小姑娘一般乖巧的点了点头，说了句“嗯“。之后便进到了里屋睡觉了，留下向成在那里抽着烟，发呆似的盯着煤油灯看。
......
第二天天还没亮，向成就起了床。洗漱完毕后他便去劈材，劈完材他便去离自己家不远处的井打了两桶水回家，全数倒进家里的水缸里。
做完这一切后，同样早起的徐林已经端上了一碗热乎的看上去只有一点点米粒的粥，她用那张破旧的手绢温柔的擦去向成脸上的汗珠，然后将粥递给了他。
向成接过仰头一倒，尽数的将碗里的粥给灌入了自己的嘴里，感受着那温热的粥划过自己的喉咙，滑过自己的肠子，落入自己的胃里。
将碗放下，向成便去找二麻子了。而徐林则是叫醒了熟睡着的向晋东，交待了他好几遍“好好看家“以后便去镇上所开设的工厂里上班了。
徐林是个有工作的人，她在一座纺织厂里上班，每天都要工作好几个小时，通常晚上太阳落山以后才能回来。很辛苦，而且酬劳却没有多少，每个月最多能有四十块钱。
而向成呢，本来他也是有工作的。只是原来在工厂上班的时候他的老板不小心得罪了一个帮派的人，然后给人家打死了，之后他便没了工作，也没有出去找过，就这样在家里待了半年。
这半年里他常常的吸烟，喝酒，本来家里是有些积蓄的，但是都被他给抽光了，喝光了，这才弄到为了一百块钱不得不去求一个混子的地步。
来到二麻子家门口的时候，向成很不情愿的敲响了二麻子家的家门。
紧闭的大门里面传来了一个让向成很讨厌的声音，一个听上去猥琐至极，呕哑嘲哳的难听声音。那个声音说:“谁啊？“
向成虽然很不想要听到那个声音，见到那个声音的主人，但还是硬着头皮，强压住自己那膨胀的尊严，应道“向凯，我是向成，你能开开门吗？。“
传说向村镇是由一对向氏夫妻所繁衍出来的村子，后来慢慢扩大变成了镇，所以镇上大多数人都姓向，自然，二麻子也不例外。
屋里传来了拖鞋的声音，然后过了一会儿，向成最不愿意见到的人，二麻子出现到了他的面前。
二麻子看到向成后脸上洋溢起了猥琐的笑容，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虚伪的热情，说:“哎呀哎呀，我还以为是谁啊，原来是向成大老板啊。“
向成为人憨厚，没那么多的心眼，所以也就没看出二麻子的皮笑肉不笑，没有听出二麻子的虚伪话语，他当真以为二麻子夸他呢。于是他便搓了搓自己的鼻子，说:“不是，不是什么大老板。“
二麻子也没闲心继续打趣向成，于是便开门见山，问道:“说吧，大老板今日来我这小破地有什么事啊？“
向成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了一支烟，递给了二麻子，他说:“向凯，我，我这几天遇到点困难想让你帮下忙。“
二麻子接过向成的烟，叼在了嘴里，一只手插着腰，另一只手拍着自己的胸脯说:“说吧，什么事？你要知道，我向凯在这一片是响当当的出了名的，黑道白道的我都认识！“
“唉，唉。“向成附和道:“是是是。“
二麻子看着那附和着他的向成很是得意，于是便接着说:“在整个向村镇，还有哪个人不认得我向凯的？就连那公安局副局长赵安都得甩我的面子，买我的账。“
向成再次点着头说着“是是是“然后掏出了一盒火柴，小心翼翼的从其中抽出了一根，然后在火柴皮上划过，划燃了它，然后再小心翼翼的给二麻子点上了烟。
之后向成小心翼翼的把那盒火柴给收好了，放进了自己的裤兜里，然后这才笑嘻嘻的跟二麻子说自己来找他的目的。
当二麻子听到向成要借钱后他笑呵呵的脸上一下子变得愁眉苦脸了，他跟向成叫着苦，说什么自己连烟都抽不上了，连一碗一角二的葱花粉都吃不起了。模样很是真，语气很是真，但是这次向成却没有犯傻，没有中他的招，没有中他的套。
在向成的再三请求下，二麻子怒了，他站到了自己家很高的门槛上，让自己比向成高上那么一丁点。他指着向成的鼻子骂道:
“你个败家子，败完自家就算了，想不到你还想来败我家？哼，想得美！“
向成虽然平时憨厚，但是脾气却还是很暴躁，若是以往，他让人这样说了他绝对会和那个人打起来，打不过就拿砖头拍，拍不过就拿菜刀砍，砍不过就拿粪瓢泼粪。在向成还年轻的时候，镇上的一些混混看到他都是避而远之，当然主要还是怕他的粪瓢功。
但是这一次向成却没有生气，他忍住了从心底里升起的怒火，他脸上依旧是带着笑脸求着二麻子。向成的忍耐让二麻子越来越嘚瑟。
向成差不多说了一个多小时，他说得嘴唇上结出了干燥的壳，他说得喉咙已经发干，他说得嗓子都发疼了，但是二麻子却还是不为所动。
向成见说不动这个好比是一块石头的人，也有过想要放弃的意思，但是想到自己那刻苦读书的儿子和那昨晚流着眼泪的妻子，一下子便再次恢复了动力，忍着发干的喉咙、发疼的嗓子眼还有那干燥的嘴唇所传来的不适继续求着二麻子。
终于，水滴石穿。
在向成再度求了二麻子差不多半个小时过后二麻子终于是听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来，问向成要了支烟，然后让向成给他点上，接着提了个几乎让向成暴怒的要求。他说:“跪下求我，我就借钱给你。“
二麻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表情是贱笑着的，他似乎很期待看到向成，这个曾经让附近好几个帮派的小混子们闻风丧胆的男人给他下跪的样子。
向成听到二麻子的话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一只手指着二麻子的鼻子，另一只手紧握得咔咔作响，他的眼睛瞪得比牛还大，他的脑袋上冒着热气，他呼吸十分急促，他想要开口把二麻子的全家都骂一遍，然后再狠狠的打他一顿。
但是他却没有这样做。他没有开口骂二麻子的全家，也没有打他，握紧的拳头松了又握紧，指着二麻子的手不情愿的放下了。
没人知道这个男人当时想的是什么，也许是想到因为自己的过错让自己为了区区两百块钱来求这个狡诈的家伙，也许是想到了家里乖巧懂事的儿子，也许是想到昨晚上哭泣的徐林，总之他跪下了，他向二麻子跪下了。
这是这个男人头一次向外人下跪，是这个男人头一次放下尊严去求别人，是这个男人头一次做出那么多的让步，也是这个男人头一次为了儿子下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