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余光落在那个店主的脸上。
女人正低头忙碌着什么，一头长长的蓬松的黑发，慵懒的在后颈处挽了一个发髻，一缕卷曲的发丝垂落到鬓角，又被修长的手指撩拨到耳后。她不时的抬起头，低语浅笑中，轻声的和那个白发男子交谈着什么，虽然听不分明，但那低沉柔和的、带着磁性的嗓音却是我听过的所有声音中最诱人的音符。每当她抬起头，那惊鸿一瞥之间，明亮的双眸就如同夜空中最耀眼的星，闪动着清冷的光芒；偶尔又像是深不可测的海水，平静中蕴藏着波澜。艳丽的红唇微微分翕，性感而又不失温柔，略微上翘的嘴角带着迷人的微笑。她给我的第一感觉就像是夜晚的海妖，在宁静的星空下吟唱着美妙动人的歌声。但海妖的歌声是为了诱惑过往的船只，而她只是坐在那里，不经意的却诱惑了我。就在那一瞬间，我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意识，我那苍白而又空洞的脑海里，被某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充满，我干涸的内心被一只有力的手牢牢的攫取住，令我呼吸困难、无从挣扎。我的目光被她牢牢的吸引，人已经走出去好一段距离，脑袋却转了一百八十度，和身体形成一个奇怪的角。
她的目光转向这边，但没有看我，而是落在带我们进来的那个女人身上。
“Sarah，你又跑到哪里去了？刚才真是忙得不可开交，每次店里需要人帮手的时候，你总是不在我身边。”她略带着责怪的语气说。
“嘻嘻~大小姐，你就别怪我啦。难得今天城里这么热闹，平时好无聊的，我刚才也就出去透透气而已。”女人吐了吐舌头，脸上的神情乖巧而调皮，和刚才在酒馆里的风情万种简直判若两人……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我的脑袋回复到正常角度。我不敢再盯着那个店主看，她的眼睛仿佛有毒，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要深陷在里面。不仅仅是眼睛，她的嘴唇、头发和声音，她身上所有的一切，通通都有毒，在刚才的几秒钟时间里，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从身躯里脱壳而出了……
这个酒吧女叫做Sarah，她其实就是这个店里的伙计，因为贪玩跑到街上的酒馆，然后勾引了Basa，顺带着也把我骗到了这里。但她骗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
“不过，我也给你带来了新的客人哟！”Sarah俏皮的看了Basa一眼，眉目之间充满了挑逗的意味，这一会儿她仿佛又变成了酒馆里的小荡妇模样。
“嗯，两位客人是新来城里的吗？请先就坐，有什么需要可以给Sarah说，她会给你们介绍店里的特色。或者桌上有一些信笺，您也可以把您的需求写下来。”店主微笑着对我们说，这一次她的目光落在我和Basa的脸上，清澈而透明，恍如山涧的泉水。
我不自觉的低头避开她的视线，我有些拘束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嘻嘻，跟我来吧。”Sarah拉着我们俩的手，俏皮的眨了眨眼，带着我们走向最里面一个靠窗的隔间。
“能得到小Sarah的贴身服务还真是不容易啊。”那个白发男子突然说话了，瘦削而苍白的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他的手抚在下颌上，饶有兴味的看着Sarah，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戴满了戒指，“我记得Halbu(1)大人也是这里的常客，每次从店里回来都会跟我提到你，但你好像总是刻意的回避他。”
Sarah回头对着白发男子做了个鬼脸，拉着我们一溜小跑进了隔间，引得他在我们身后爆发出一连串大笑。
“哼~那个讨厌的死人脸，我最烦看到他了。他隔三岔五的就跑到店里来，其实就是想跟大小姐套近乎。”Sarah低声抱怨着，拉我们坐下。座椅的质地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材料，柔软贴身，让我疲倦的身体感受到异常的舒适，我叹了一口气，把自己埋在椅子里，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真正的休息过了。
Sarah和Basa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我那个猪一样的队友在这个节骨眼上似乎又蜕化成了一个白痴，刚才在路上的警觉和清醒已经荡然无存。看来“饱暖思**”果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在这个安静的温柔乡中，他身上的男人本色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不过说句心里话，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我摇了摇头，想要驱赶掉刚才在心里浮现的鬼影。
我拿起桌上的菜单，心不在焉的浏览着，看着那娟秀的字体，心想这家店主还真是用心，连菜单上的字都写得这么漂亮。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像被重拳击中，我猛的坐起身来，两眼死死的盯住那些字。
这些字！这种熟悉的字体……
亡灵与生俱来的过目不忘的本能让我彻底清醒过来，我的心头一阵狂跳，有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我的喉咙里忍不住发出“嘎嘎”的笑声。
“Stalker，你在干嘛？你能不能小点声？这里可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场所，请注意你的素质。我当初雇你来当保镖，可不是看中了你神经质的本色。”Basa有些不满的盯着我。
“哎，他多半是在沙漠里呆得太久，一到我们这儿就水土不服了吧？”Sarah调笑着说，“啧啧，看看你那可怜的样子，汗都出来了，要不要先给你点一杯热茶？”
“嗯，好的，请给我来一杯茶。”我头也不抬的看着那些字，我确信这字体我以前见过，在西希之王的住所里，那个神秘的E.J给他发来的消息，还有那些碎纸上绘制的地图，和眼前这张纸上所写的字，都是出自于同一个人的手！
那个柜台里坐着的店主，那个有着毒药一般美貌的女子，那个用眼神就可以杀死男人的神秘女人，她就是我要寻找的Eliana！
这难道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安排？
眼前的这个Sarah显然也并不简单，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已经对我们特殊的身份有所察觉。她在Eliana的店里打工，看她们俩的关系似乎比较亲密，或许她是Eliana在城里布下的眼线也说不定呢。磐帝摩城如此庞大，仅靠Eliana一个人要想收集这么多的情报也是不太可能的，她自然需要一个帮手。Sarah有时候看起来像一个风尘女子，有时候又像是一个傻白甜，她的镇定自若、诡谲多变，让人难以捉摸。虽然我还不太清楚这个小店有什么特色和独到之处，但如果像Sarah所说，来这里的都是达官贵人的话，一个美貌的店主再加上一个勾人的女侍应生，要从各路显要人物嘴里套出一些关键的情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好像那个白发男子，他是城里有名的亡灵巫师，他刚才无意中露出的手上戴着的戒指暴露了他特殊的身份。那些拥有高阶头衔的亡灵巫师，每杀死一个敌人的首领，就会从尸体的颈椎上取下一节骨头制作成戒指，手上戴的戒指越多，则表明他们的战斗力越强，那是他们身份的象征。而这个身份尊贵的亡灵巫师，和店主的关系貌似非同一般。
Sarah随手拿起桌上的信笺，用笔在一个精致的墨水瓶里蘸了一下，然后在纸上写了些什么，那只魔法蝴蝶就翩翩起飞朝着柜台而去。
“这玩意儿可真特别。”Basa很有兴趣的拿起那些信笺端详着，似乎就是一些普通的白纸折叠成的。我也上过魔法课，虽然不清楚其中的原理，但我略微知道那些纸并没有什么特别，书写用的墨水才是关键。那些魔法墨水通常都来自于一些珍惜的原材料，比如龙或者巨型蝙蝠的血液等等。
奢侈往往就在不经意间，从这个细节里，我体会到这家店的不同凡响。
回想起在骑士学院的日子，真是不可同日而语。西希之王也有收集的癖好，像那些古老的典藏书籍、珍禽异兽的毛皮、蕴含巨大能量的符文石、从人类英雄手中掠夺来的上古神兵等等，都藏在他的房间里。偶尔在一些公开课上，他会拿出来向我们炫耀并讲解这些珍宝的用途。但他的收藏比起Eliana的东西恐怕就显得有点小儿科了，Eliana居然把如此珍贵的魔法材料提供给客人写字，难道她就不觉得浪费吗？
“这墨水是用龙血(2)制作的吗？”我颇有些肉疼的问。
“哎~瞧你那心疼的样子……”Sarah掩嘴娇笑着，“奢侈但不浪费，这可是我们店的宗旨。看你也算是行家，我就悄悄告诉你吧，我们对外宣称这是龙血墨水，可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龙血。大小姐经过多年的研究，有一个秘密配方，可以用巨型蝙蝠或者是熔岩蜥蜴的血液来调配出墨水，它的效果和真的龙血墨水几乎没有区别。”
“那也够奢侈的。”我喃喃的说，“这个大陆上已经没有多少那种特殊的巨兽了，都被魔法师们猎杀的所剩无几了。”
“要不然我说这个店很有特色呢？这些材料都是花大价钱从各地商人那里收购来的。”Sarah嫌弃的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我太小家子气了。
就在这个时候，柜台那边传来轻微的铃声，Sarah起身离开。
趁着这个空档，我压低声音对Basa说：“这个店主不是一般人，这个Sarah也并非善类，你可别被她迷昏了头。”
“老大，我看要小心的应该是你自己吧？”Basa咧嘴笑着，“刚才你那双眼睛都快要落到人家怀里了，那脖子扭的跟麻花一样。”
“你特么少放屁！”我讪讪的说，“我是觉得她非常可疑，所以才多看了几眼。”
“哎，老大你放心，我喜欢Sarah这种类型，我不会跟你抢的。”
“我抢你妹……”我有些恼羞成怒，“你脑子里都装的些什么？我们来这里是有特殊任务的，一定要保持清醒。”
“是是是，老大，我一定会保持清醒。”Basa点头随声附和着，但随即又忍不住一阵傻笑，“可是老大，你也要保持清醒啊。”
……
Sarah回来的时候，带着两杯不同的饮品，递给Basa的似乎是酒，因为是用玻璃杯装着的，递给我的则是一杯茶。
飘散着一缕热气的茶杯里，装着如翡翠般淡绿色的不知名液体，我端起来闻了一下，清香的味道令全身都泛起了温暖，在那一瞬间我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我又回忆起了在骑士学院的艰难岁月……
除了临行前仅有的一次在西希之王住所里喝的那一杯龙涎草茶，我这辈子喝过的所有茶，在眼前这一杯茶的面前，简直犹如天壤之别。
我满含热泪的喝了一小口，生怕动作太大一口喝完了以至于背上暴殄天物的骂名，我含在嘴里闭上眼睛回味了至少十秒钟，然后才依依不舍的将它咽下。从我的喉咙里传来清晰的“咕隆”一声，香甜的暖流经由我的食道直达胃里，然后从胃里扩散开，从每一个细胞、每一根血管、每一条经脉一直通透到全身。
“怎么样？”Sarah洋洋得意的看着我。
“请允许我先到角落里哭一会。”我抹了抹眼泪，由衷的发出奉承的赞叹，“这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一杯茶了，我感觉以前的日子都白活了。”
“嘻嘻~”Sarah像个孩子般笑起来，眼角弯弯如同天上的月亮。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要有如何强大的神经，才可以像她一样，在荡妇和少女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身份中变换自如。
“但是，这茶是不是很贵？”我突然很严肃的说，“老板给的工资太少，可能喝不起啊。”
“咯咯咯~”Sarah开心的笑着，“付不起钱的话，就把你们俩押在这里给我们大小姐打工呗，一直到还完钱为止。正好店里缺人手呢。”
“哎，我的小美人，那我在你们这里打一辈子工好了。”Basa犹如神补刀一般的接上了一句。
“哎呀，你这么笨手笨脚的，可不要给我添乱才好！”Sarah戳了一下Basa的额头，俩人亲密的样子就像一对小贱人。
我望向隔间的外面，透过帘幕的缝隙，略微可以看到柜台那边的情形，那个白发男子依然端坐在那里，和店主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着。他的手中多了一杯血红的酒，和他苍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是感知到了我的窥视，他侧过脸来举了举手中的杯子。
我心里闪过一丝念头，但又说不清楚那是什么。看情形，似乎从我们一进入这个小店开始，他就一直在关注我们。
我轻轻打开座位边上的窗户，朝着窗外望出去。小店里面烛光摇曳、温暖如春，外面却已是夜深人静、寒风瑟瑟。偶有行人缩着双手揣在怀里，从对面的街道上穿行而过。
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我懒洋洋的躺在椅子里，品尝着暖暖的茶，心里感受到从来未曾有过的平静。
……
（第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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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注（名词出处、中英文对照、以及画蛇添足的说明）：
1.Halbu：中文译名“海尔布”，是第四幕主城里的一位铁匠NPC，笔者在这里引用到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他和他的搭档Jamella一样，是游戏里非常神秘的NPC，他的话语非常之少，只有寥寥三句。“Hail_to_you，Champion.”/“What_do_you_need？”/“Hello.”惜字如金，言简意赅，毫不浪费。鉴于他的神秘身份难以捉摸，所以笔者决定不对他进行任何深度的挖掘，在本文中出现，仅仅是表明这部小说也是跟游戏中的真实人物有互动的。
2.关于龙血墨水：笔者只是听说过这类魔法物品，但它是否属于暗黑世界的产物还有待考证。在其他的一些游戏或小说里，龙血制作成的墨水是魔法师们书写高级魔法卷轴的珍贵材料，笔者在这里擅自挪用到暗黑里了。当然，这可能并不影响大局，它在本文中也仅仅是昙花一现而已，其作用就是为了表明这家小店的不同凡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