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件事情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完全可以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但在学校被灌输了十几年扶匡正义、人文道德的学派思想正在隐隐作祟。
况且对于一个处在极度充满好奇、追求刺激冒险、满腔英雄热血、胆如出生牛犊的青春期大学生,更是一个极具诱惑的表现机会。如果对方是一位美丽的女孩,正好彰显了我英雄救美的男性魅力,说不定还会对我投怀送抱、以身相许……我的脸上荡漾出淫邪的笑容。
我也有过报警的念头,只持续了几秒钟便被泛滥的荷尔蒙湮灭了。
其理由是,在这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荒山上,信号会像是心跳时的心电图,忽高忽低。如果等到我下山把警察带来,恐怕绑匪早就撕票了。种种成立不成立的荒唐理由,都引导着我萌生单独营救的想法。
天黑前,我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地形。
整座山除了我站的这块高地,两面全是悬崖。只有那辆面包车驶来的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岔道横生,大坑小洞。
如果没有非常好的车技和熟悉的路线,恐怕很难走到那处山坳。
从这块高地走过去,需要滑下一面十多米高的峭壁,众多条件限制下,那处山坳变成了一个难以跨越的雷池,煞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我心里酝酿着要穿越的路线,把车子和画具藏在一块大岩石下,抖开一张暗蓝色的方格子衬布。
这块俗得像六十年代门帘的衬布是为了应付色彩考试,学校统一配发的用具,上面还有一对四十二码的鞋印。
拿到衬布当天,许多同学皱着眉头,撇着嘴,用一指拈花像捏一张擤满鼻涕的手纸一样把它丢进垃圾桶,丢完后还不忘洗干净那双高雅的芊芊玉手。
有的直接在衬布四角系上四根细线,末端拴上一根粉笔,从楼上扔下,像降落伞一样落到教导主任那顶光秃秃、油腻腻的大秃瓢上,然后听着教导主任转动着酱紫色的脸,气急败坏的骂声,和所有同学捂着嘴偷笑。
我当然没有那么“缺德”,我只是把它小心翼翼地铺在我的鞋柜里,然后放上我那双心爱的篮球战靴。
今天拿它来垫在屁股底下,没想到竟派上别的用场。
我像拧麻花一样,把它拧成一条三四米长的绳子,末端拴在一棵斜立在峭壁边的松树上,松树龟裂的树皮有几处已经脱落,露出苍老的树干,暗桠的树枝上稀廖地挂着泛黄的松针,像一只脱毛的老鹰正欲展翅飞翔。
我按着跳动的胸口,在松树边上徘徊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我把绳子在手上打了几个弯,为了确保绳子的牢固程度还用力地拽了几下。
我攥紧绳子,脚下蹬着崖壁,一点一点地向下扭动着身子,心里像有一只小鼓咚咚地敲着。
感觉过了很长时间,却发现手里的绳子还有好长一截,手心也开始潮湿起来。侧着脖子向下看了一眼,眼前猛地一阵眩晕,头像碰了弹簧一样弹了回来。
这时,不知从哪飞来一只乌鸦,在我头顶上方盘旋了一圈,落到松树枝上,歪着脑袋看我。
我厌恶地瞪着它。
乌鸦颈上的翎羽在风中颤抖着,黑紫色的羽毛被夕阳抹上一层橘红。
它从嘴里发出一连串撕破布的叫声,像一股气流冲断了紧绷的琴弦,一种不祥的预感拥堵在我的心头,胸膜像要被敲破般剧烈地震动,恐惧的阴影侵蚀着每一块抽搐的肌肉。
我后悔了,我不做英雄了,我不救美了,我要上去!
胆怯的心理迫使我向上爬,不料一脚踩空,绳子在手里急速地滑动,我本能地抓紧,下坠的身体顿了一下,重重地撞在崖壁上。
火辣辣的热量从手上传导至全身,再由扩张的毛孔散发出去,遇到空气,凝结成冷若寒霜的冰碴刺激着扭曲的神经。
劣质的布绳子摩擦着粗糙的树皮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
我的心惶惶如钟撞,如撞钟。
光滑的崖壁没有任何凭借,手臂上的力气在蒸发。我眼睁睁地看着绳子从湿滑的手里慢慢地抽动却不敢大声喊叫或做大幅度动作。
那只乌鸦像尊泥神一样仍然歪着头看我。
当最后一丝力气耗尽,我像只瓜熟蒂落的热果落地,灵魂却如抽丝般剥离沉重的躯壳,幻化成一只漫舞的大蝴蝶飘荡向远方……
这一刻我突然感觉曾经发生过似的如此熟悉。
我醒来的时候,西斜的太阳只剩下半颗圆滚滚的头颅,微弱的余晖映红了西方的半边天。
蜷曲的松树上悬挂着的松散的布绳子在风中摇摆。
乌鸦飞走了。
眼前高大前倾的峭壁的阴影像一尊凶神恶煞的山神,压得我呼吸困难,我下意识的调整一下呼吸。一股腐烂的泥土的恶臭气味汹涌地灌进肺部,我挣扎着翻身作呕,却发现身下是一片泥潭。发黑的淤泥被长时间浸泡,散发着阵阵恶臭,上面覆盖着我的呕吐物还在咕噜噜冒着泡,看到这些,我的胃又紧缩成一团。
我慌忙的爬出这片恶心的泥潭,身上沾满了臭泥,在阳光下熠熠发亮。
我懊恼地看着这峭壁,这泥潭。
回想着应该是掉下来的时候吓晕了,幸亏有这泥潭减缓了身体的冲劲才没有受伤,心里又莫名的生出一丝感激。
天快黑了,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
只有拖着一身的狼藉硬着头皮往前走。
那天的月亮宛如一个纤瘦的美人儿,着一身华丽的轻纱,在广袤的舞台上,摇曳着婀娜的柳姿,投射着姹媚的眼神,点动的舞步激荡起一圈圈青春的光晕。最后划出一弯惊艳的弧度。几片肥厚的黑云笨拙地拉上帷幕。
天地间瞬时又被浸泡在灰蒙的暗影中,若隐若现的山林更是添加了一层诡秘的氛围。
墨绿色的阔叶林像一头沉睡的猛兽,吞吐出浓浊的雾气,妖娆在林间,似仙境,似魔障。
集天地灵力生成的水气,凝聚成一颗豆大的水珠被宽大的叶面反复把玩,腻了,就丢给下一层的叶面,水珠如此反复滚动,把每一片树叶冲洗的崭亮如新生。最后,每一滴裹满了尘埃的水珠也把藏匿其中的我的头发踏的湿漉漉的。
天黑前我就已经偷偷地潜进了这片阔叶林并慢慢地靠近了一座小木屋。
木屋并不大,且搭建的非常随意,恨不能一场大雨就能冲蹋。
屋子一侧停着那辆白色面包车,周围星散地走动着两三个警戒的岗哨。
屋子里早早地就透出了昏黄的灯光,不时传出一阵燥乱,然后就是“嘘——嘘——”的警告声,紧接着听到巴掌“啪——”的一声,连带着细微的呻吟,又“啪——”的一声,屋子里就没动静啦。
我紧靠着一棵大树静静地隐蔽在离木屋20米相隔的草丛中,偶尔拽一把杂草盖在身上。
这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和在电视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既恐惧又兴奋的情绪摧残着脑神经,大脑一阵阵的短路,以致使我直到天黑也没有想到办法。
初秋的夜晚已经崭露出寒意,单薄的衣服被雾气沾湿紧紧地吸附在身上,裹得浑身难受。
我已经在这一动不动地蹲踞了将近三个小时,早已是饥寒碌碌,一种无奈的委屈感蓦然升出,直捣得鼻尖阵阵酸痛,痛到我的人生观产生转变。
我为什么要管这种事,每个人生死都是命数,天下每秒都会死去好多人,难道这些仅是人力就可抗拒的吗?既然不能抵抗为什么还要外搭一条人命!这样扭曲的想法逐渐侵蚀内心,最终战胜了理智。
心里敲响了退堂鼓,正在我打定主意绕路下山的时候,木屋旁边一条黑影窜了过来。
糟了!被发现了!我浑身的毛孔剧烈地抖动起来,心脏几乎要跳出身体跑路了。
那条黑影一路小跑着迅速向我靠近,我飞速地思考着这种情况下跑还是不跑,还没等我作出反应,黑影已经距离我一米外了。
借着微弱的光亮,我看清了岗哨的脸,这家伙长得就是一活张飞!
高大的身躯,蓬乱的头发,满脸的横肉,瞪的圆溜溜的眼睛,毛糙糙的络腮胡子里镶嵌着两片厚厚的嘴唇,肥唇一直延伸到两只招风大耳。“张飞”怒目看着我。
生死都是命数。
我绝望地想着,正要举起两只颤栗的双手。突然“张飞”先动了,他两手迅速向衣下掏去。
他要掏枪吗?他确实在掏“枪”,不是一般的“枪”!
那个悬挂在两股之间的丑陋的东西跳动了两下,萎靡的枪头指向我,一股金黄色的光线喷涌而出,径直射向我前面的草丛中。
被射中的狗尾草反感地抖动着身躯,四射的水花溅到我的手上,衣服上,脸上,竟然有几点还侵袭到我的嘴里,我厌恶地绷紧嘴唇,一股骚气直扑鼻腔。我强烈抑制住抖动的喉头,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最终我制止住了站起来朝他萎靡的丑东西上踹一脚的冲动。
他并没有发现我,并且在小解完之后长吁了一口气,厚厚的嘴唇中嘣出了一个“爽”字,嘴里咕噜着转身离开了。
我也长舒一口气,在这一分钟里,差点被他的一泡尿活活憋死。
捂着鼻子,按着胸口也准备离去,竟不想一脚踩在“张飞”那泡洪水上,脚底一滑,重重地摔了个仰面朝天。
“张飞”眼神不好使,耳朵却伶俐的很,我还没有从地上爬起来,他就已经瞬移到我面前,两手迅速地向衣下掏去。
“别,大哥。”我赶忙挥舞着双手,“别掏‘枪’了,我服了!”
这次“张飞”从衣下掏出一条腰带,麻利地把我的双手反剪到身后捆了个结实,拎着我向木屋走去。
另外两个岗哨见到我嬉笑地对“张飞”说,“行啊,黑子,撒泡尿还能撒出一活人来。”
张飞没理他们,一脚踹开木门,门框上震落的尘土全撒在我脖子上。他把我朝里一扔。
大哥,我抓到一个人!
我感觉浑身骨头都散架了,眼前漆黑一片,耳朵嗡嗡地响。
这小子鬼鬼祟祟的,我怀疑他是警察!
恍惚中感觉有人揪着我的头发向上拽,头皮剧烈的疼痛使我一下清醒过来。
眼前出现一张英俊的面孔,长长的黄发盖住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闪烁着尖锐可怕的光芒,尤其一张嘴尽显出地痞流氓标志性的笑容。
“小子,哪个队的?”他说。
“什么?”我有点没听懂。
“少他妈装糊涂!”另一个人说,“大哥问你哪个队派来的!”
“我?”
“谁派你来的?”他又问。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哦!”我突然想起来,“你们误会了大哥,我不是警察……”
话未完,背后袭来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我瞬间像一堆剔骨的肉瘫到地上。
那位“大哥”也被碰得一趔趄,他捞起身边的一个椅子朝踹我的那人砸去,椅子怦然崩裂,那人躺到地上捂着头呻吟。他像发疯一样扑向那人接着一阵拳打脚踢,“你他妈眼睛长屁股上啦!”“大哥我错啦……”众人立刻围上来把他们分开。
那位“大哥”拨开众人走过去把地上的人扶起来,帮那人擦干净脸上的血,那人唯唯诺诺地说:“大哥,对不起大哥。”
他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脸上挂着恐怖的笑容,说:“黑子,带志勇清理一下伤口。”
然后他把目光转向我,“小子,告诉我,谁派你来的?不然我让你尝尝刀子刮心的滋味。”
我见识了他的残酷,早已吓破了胆,用力地摇了摇混沌的脑袋,“大哥,别……我真的不是警察,我只是个学生,来这写生的……不小心走到大哥的地盘,大哥饶了我吧。”
“大哥,我觉得他是学生,你看他的打扮……”
啪——
一记响亮的耳刮子抡到说话的人脸上,“你他妈才来几天,我还用得着你教!”
被打的那个人捂着脸低下头,他虽然嘴上恭维,但从我的角度,分明可以看到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恨意,刚毅的嘴唇紧闭成一条线。
让伍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十年后伍肆竟会死在他的手里!“飞车党”头目——西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