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对峙了一刻钟,听到楼下有人高喊:“我乃徐州丞相方乾,方子中,敢问楼上是哪位将军主事?”袁虎缩在墙后也不露身,朝着窗外大声喝道:“嘿嘿,爷爷袁虎是也。”楼下那声音也不急躁:“原来是袁将军。袁将军,我有一言请将军悉听。”
楼下那方子中继续四平八稳的喊道:“袁将军,你以为你跑到这里挟持公主千金,在此牵制我等,好等那洛殇无耻小儿率大军破了这城么?大错特错矣!那洛子寒从未想过来破城,诸位其实是被那无耻之徒迷惑罢了。那洛子寒最为擅长用小鱼钓大鱼。江州一役便是如此,此次又要重施故技。可惜老夫早料到有这一手,已经派人在必经之路埋伏好了,如果不出老夫所料,那洛子寒在城外大道上正被我三万精兵围困,只管叫那洛小儿有来无回。终究还是年轻,以为我徐州三万精兵这么容易便能破得?徐州可不比江州。”说完冷哼一声。
听完这话,我好不容易控制好的手又开始抖了起来。不禁暗叹我们真是驴,居然能信洛殇这个混蛋。现在仔细想想,洛殇满打满算带来的三州人马总共不到一万六千人,去掉我们这二千五百人。还能剩多少?怪不得有内应开门他都不来。就算来了,这种临时组建的混编部队也得让人吃在城内,连骨头都不剩。这样看来,别说王城攻不下来。城外那三万精兵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我急忙转头去寻老吴,看到老吴也是面带惊愕,看脸色八成也是信了。
我蹑手蹑脚的挪到老吴身边低声问道:“老哥儿,你说这孙子的话能信几成?”老吴脸色苍白答道:“本来我就对此次排兵有些不解,现在看来此人所说八九不离十了吧。”
我心中一凉“那我们不是要?”
老吴沉重的点了点头,拍拍我肩膀以示安慰,我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脑海中全是一个声音,我要死在这里了。后面老吴张嘴说了些什么,我也全然听不进去了。
虽然之前在青州也曾打过几场仗,但是那时青州境内的叛党完全不成气候,动不动就两三千人打几百人这样,全是巨大人数的优势,步兵四面八方围上对面就投了降,若是碰到骨头硬些的弩手一次箭雨就赢了,伤亡很小。也轮不到我这种二把刀怎么样。但是这次是真的栽在洛殇手里了。
等我稍微缓过神来,就听见袁虎朝着楼下破口大骂:“去你娘的,老匹夫想乱我军心。有胆子你就上来,老子拉着你们公主一块陪葬。”
到了这个时候,军心自然是极不稳定。袁虎也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这时有一个络腮胡的汉子低声询问袁虎道:“将军,来的时候洛将军怎么说的?”袁虎苦笑答道:“他说他自有安排,叫我只管完成任务。别的不要多问。”
这次大家的心算是彻底跌入谷底。我心中也是暗骂:“这还安排个屁,就是安排我们来送死的嘛。”
没等大家回过神,这次楼下那老头不再客气的喊道:“你们今天是插翅难飞,别想着有人过来救你们了。能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说罢顿了顿继续喊道:“楼上的听好了,杀袁虎者,奖纹银五百两,封校尉。救得公主者,奖黄金百两,封护军将军。”
护军将军在徐州已经是正六品的武将了,一般人熬上十几年才能有此等机会,这个诱惑可谓不小,屋内的二十余人无不动容。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老吴见状立马大喊道:“弟兄们不要中了离间之计,我们一乱都要死,谁也跑不了。想想你们的家人,可都不在这徐州。”
听了这话,大家暂时还没有动手的意思,但是人与人之间已经悄然拉开距离,开始互相防备,精神高度警戒,像是根绷紧了的弓弦一般,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这根弓弦崩断,将我们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不知不觉间在王城内已然近一个时辰。残阳渐矮,一束束鲜红的光透过窗来,将屋内陈设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橘红色。
时已至此,洛殇攻城已经绝无可能,洛殇若是有攻城的打算,这时候早已到了城下。可看楼下方子中的姿态,不急不躁,竟是稳稳的吃定我们的样子。众人心里也都对这老头说的话信了十分。
楼内众人闷不吭声,寂静一片。一个魁梧汉子向前踏了一步率先打破沉默,断断续续的说道:“袁将军,不然我们把公主放了吧。说不定他们能绕我们不死。”能说出这种寄希望于敌人的话,可见也已六神无主。
袁虎怒喝道:“放你奶奶的屁,放了公主我们死的更难看。都给老子听好了,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他们舍得死,我们难道还不舍得埋?有公主在这,咱们不怕。大不了就是一死,十八年后还是一条汉子!”
这番话语并未起到任何提气的作用,屋内的人听到死字反而更加畏首畏尾起来。
那络腮胡显然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竟流下泪来哭喊道:“老子是孤儿,还没活够。你赶紧把公主给我,我要活命。你们愿意死就在这等死。”说着竟然扑向袁虎身边的公主。那徐州公主吓得连往后躲,精致的小脸霎那间没了颜色。
袁虎提刀直扎络腮胡心窝,噗的一声,那络腮胡瞪着双眼向后倒去,一刀毙命。袁虎单脚踏着络腮胡的尸体,手腕一抬将佩刀拔了出来,鲜血喷溅袁虎一身。看起来甚是狰狞恐怖。
楼下的方子中仿佛看到楼内情景一般,在楼下高声喊道:“楼内的人若有想归降大徐者,径自下楼来,我以我徐州丞相之名保证不会为难。”
楼内的人开始蠢蠢欲动,袁虎大喝一声:“叛军者,斩立决!”
袁虎的这一声高喝并没有起到任何威慑作用,楼下还是有人放下手中长刀高举双手缓缓走出阁楼。袁虎气极大骂道:“孬种!”
见楼下有人弃刀投降,楼上的人也按捺不住心中活命的想法。有几人向门口走去。
袁虎见状怒喝道:“你们几个干什么去?”
带头一人略带哭腔道:“袁将军,我鞍前马后跟了你三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将军放兄弟一条活路!”说罢竟然双膝跪地,给袁虎磕起头来。
袁虎双目赤红,冷笑道:“我袁虎眼瞎,竟然带出你这般贪生怕死之辈。”说着提刀走近,一刀将这人头颅砍下。鲜血喷了一地。从小娇生惯养的徐州公主哪见过此等血腥场景,嘤的一声竟是晕死过去。
这一刀让楼上把守公主的这不到三十人彻底癫狂起来。想要下楼投降的几人与剩下的人战作一团。一时间鲜血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我忙扔掉弩箭抄起刀来,和老吴躲在一个角落持刀护着自己。
这时候的人已经失去理智了,只有自己的保命意识。我疯狂的舞动手中军刀,慌乱中我也不知道自己砍没砍到人。
这时突然跑上来一人在门外大喊:“袁将军!他们攻上来了。底下的兄弟守不住啦!”这句话将混乱的人群平息下来,剩下的人陆陆续续的停手靠着墙壁怒视着周边的人。这一会儿的功夫竟然死了七八人,尸体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我见袁虎顺手将长刀从一人身上抽出,环顾了一周,翻手把公主扛在肩上大喝道:“我们往府内走!”
侥幸活下来的几人闭口不提投降之事,急忙跟着袁虎出了房间,往阁楼深处奔去。楼下也有我们的人不断的退上来与我们汇合,且战且退。
我仗着腿长跑得快,拉着老吴一直在队伍的最前面,并未受到什么伤。后面的就惨了,跟上二楼的大批徐州军弓手不停的射杀队伍后面的人。身后不停的有人惨叫倒下,情景颇是惨烈。我慌乱中全然不知何为疲惫,不顾身后的哀嚎声只知道不停的跑。
一路穿廊过栋,直到跑到走廊的尽头。袁虎见无路可走只有一间屋子,抬脚踹开房门扯着刚刚恢复些神志的徐州公主进了屋内,我们紧随其后鱼贯而入。
这屋子是一间侍女的寝室,摆设很少,进了门我们七手八脚的将桌子放倒堵在门口,又把屋内重物统统的堆在门后,几个壮实的汉子用身子抵住门板。
刚做完这一切徐州军便追杀到了门外,也不撞门,门外嘈杂的脚步声丝毫不能盖住胸中嘭嘭的心跳声。
我和老吴战战兢兢的退到窗口,片刻功夫那徐州丞相方子中已经到了门口喊话:“你们不要负隅顽抗,就你们剩下的这几号人还能翻了天不成?”我环顾一周仔细一数,算上吓坏了的公主竟然只剩下十二人,还有三人负了伤。
袁虎能做到左将军的职位自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知道在劫难逃反倒放怀笑道:“哈哈,爷爷就是剩这几个人,也能在你进来之前砍了这公主的脑袋,你不信大可一试!”
未等到门外的方子中答复,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声急报,未能听清报的什么。只是听到这位老头听罢便在门外大哭起来,极其凄凉的哭喊道:“我大徐竟然就这般亡了!”
屋内的人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方子中哭了一会,缓步来到门前,只听扑通一声,应是跪在地上。涕泪并下哀嚎道:“公主殿下,老臣愧矣,今大徐已亡,若是公主殿下想存我王一生清誉,现在便自尽了吧。老臣随后就来,老臣死之前定让这些无耻之徒给公主陪葬。”
那徐州公主听得一愣,绝望的喊道:“不要!”
方子中并不理会直接下令破门。一时间屋内乱了起来,堵门的堵门。大骂的大骂,门外的徐州军也像疯了一般疯狂撞门。全然不顾公主的安危。
惶恐间老吴悄悄的拽了一下我的衣袖。我转过头来,只见他眨了眨眼睛,嘴冲着窗外努了努。我顺着窗口低头一看,这阁楼下是一个人工湖,湖畔一叶扁舟,想来是公主平时便在这赏景游玩,正值秋季,湖内大片青黄的芦苇,我知道老吴在想什么了。
从这二楼跳到湖内,尚可有生还可能。
老吴贴着我耳边低声说道:“你先跳。我帮你掩护,你下去先把芦苇摘好,我们搞不好要在水里过上几日了。”这空心芦苇是用来在水下换气用的。
我点了点头,趁着屋内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门口,抓住机会纵身一跃跳进湖内,我在湖中站起身来,水深至胸,我游到芦苇丛旁向老吴招手示意安全。
老吴作势要跳,双手刚刚放到窗台,突然一柄长刀透过胸来,老吴睁着大眼望着我,努力的做了两个口势,向后倒去。我脸上劫后余生的表情刹那间定格,脑中一片空白。
我在芦苇丛中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有人把我拽上了岸,恍恍惚惚的被押着走。来到一处豪华府邸,进了屋内,身后的人一脚把我踹倒在地上。
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期间有人问过什么,我也全然忘记。嘴里魔怔了一般不停的念叨着老哥儿。随后眼前一黑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