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扶他坐起身子来，洛殇正身坐在榻上披上了件袍子朝外面喊道：“进来。”
话音落下，白人凤踏步上了马车，身披亮银玄甲，胸前缀着护心镜，身后朱红色披风，即便是低着头也接近车厢顶部，估摸着有八尺的身高。体型匀称，步伐稳健，每一步踏下都伴随着身上甲胄摆动的声音，甚是威风。
白人凤来到洛殇榻前三步外，单膝跪地行礼道：“禀大将军，一切准备妥当，请大将军下令开拔。”
洛殇淡笑道：“很好，传令即刻行军，不得延误。”
白人凤应声接令，洛殇扭过头云淡风轻的给我介绍道：“苏上琴，这是凤字营统领翊军将军白人凤。凤字营便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说罢又对白人凤介绍我道：“这是执左金吾苏晏苏上琴，辅助周安总管的调查情报事宜，也是我的贴身护卫。”
洛殇介绍完，白人凤抬起头来，我这才得以见到他的面目，白人凤年龄约莫二十七八，一头短发，剑眉英挺，黑眸细长，唇上蓄胡，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单凭长相就不愧人凤二字，果真人中龙凤。
我急忙客气道：“白将军，久仰，百闻不如一见啊，白将军果然气宇不凡。能够调教出凤字营如此王者之师，苏晏着实佩服。”白人凤缓缓起身，眼皮微抬，细长的眸子掩盖不住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下我，冷冰冰的回道：“见过苏大人。”
我拱手笑道：“不敢当。”
白人凤不再理会，对着洛殇行了一礼道：“末将告退。”说罢弓着身子退了出去。留在原地的我拱着手十分尴尬。
洛殇重新躺下，讥笑道：“在我军中，从来都是按军功论高低。你这一看便是投机上位的自然吃不开。再怎么客气都不中用的。”
我听罢疑惑的问道：“大将军，属下一事不解，苏晏无才无能何以让大将军如此厚待？”洛殇招呼紫檀来到身前给他捶腿，也不看我轻声道：“看着顺眼。”
我见洛殇不愿回答只得拱手辞道：“大将军，苏晏告退了。”洛殇闭着眼挥了挥手，我抱着陈书雪给的毯子下了马车，发现马车前后左右多了四五十骑马的凤字营护卫，白衣白马，威风凛凛。剩余凤字营在马车四周百米外列好了阵，将两架马车护得十分严密。
我穿过这些护卫回到了自己马车旁，宋千城拉我上了车。我们的马车虽然没有洛殇的大，但是也有一个能容乃一人睡觉的小榻，只可惜我们有四个人，只好并排坐在上面，看来今晚只能这般坐着睡了。我将毯子横着铺开盖在了我们四人腿上，好在车门也有一层厚厚的帘子，不然今晚可有的受了。没片刻的功夫，借着皎洁月光，凤字营护着马车往淮水驶去，我与众人闲聊了几句，迷迷糊糊的靠着车厢内壁睡了过去。
一路颠簸到了天亮，徐长歌将我们三人摇醒，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弯腰捡起地上的毯子披在身上跳下了车，见大军已经在一片树林旁支起营帐休息起来。
深秋的清晨湿气有些重，我将披在身上的毯子紧了紧，回头问徐长歌道：“长歌兄，这是到哪了？”
徐长歌四处瞭望了下，俯下身子看了看草叶上的露珠说道：“应该离淮水不远了。”
我点点头，像往常的清晨一般开始扎马步。往日在军中训练只有持刀劈砍刺几个动作，以求在战场上多杀敌，完全没有对稳定下盘的训练，不过乱拳打死老师傅，个人能力再强在战场上能发挥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的，只不过是增加一些活命的机会罢了。
这般扎了小半个时辰，直到额头布满细汗。让李阳从包裹里拿出吃食和水，我们几人回到马车开始吃早点。我拿着早已凉透硬邦邦的饼无从下嘴，宋千城见众人对吃食有些难以下咽便提议道：“头儿，要不我去凤字营那边借个铁锅来，我们将干粮和肉干用水煮一煮，做一锅肉粥怎么样？”
我摇摇头道：“算了，将就一下。都是当兵出身，没这么矫情。”说着用手撕了一块饼填到嘴里，吃过了冷冰冰的早点，我们四人便缩在马车里睡回笼觉，准备养足了精神迎接今晚的大战。
迷迷糊糊的睡了一阵子，便听到外面闹哄哄的声音，我撩开门帘探出头去见外面的凤字营已经开始伐木砍树往远处运去，看着架势应该是要造个木桥过河。
我起身下了车饱含兴趣的倚在车厢上看热闹，我在青州参军的日子里，从未在野外行过军打过仗，对于这些在野外作战的技巧全然不知，我正看得津津有味，紫檀迈着莲步走到我近前轻声道：“苏大人，大将军有请。”
我跟在紫檀身后上了洛殇的马车，一进到车厢便闻到刚刚蒸出来的肉包子香气，洛殇半倚在床榻上正吃着呢，紫檀进了车厢便坐在榻上拿着绣帕给洛殇擦拭嘴角，洛殇见我进来招呼道：“来吃早饭。”
我忙客气道：“属下刚刚吃过了。”洛殇砸了砸嘴道：“叫你吃便坐下吃。”
我听罢也不再客气，坐在桌案旁看着满满三笼屉冒着热气的小笼包咽了口口水道：“大将军，凤字营是要造桥渡河吗？”
洛殇轻点了下头“嗯，午后便渡河，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我奉承道：“此次大将军亲自挂帅出征，必定旗开得胜...”还未等说完，洛殇挑了挑眉打断道：“赶紧吃你的包子吧，哪来这么多废话。”
我摸着后颈讪笑道：“哎，好嘞。”
我捏起一个小巧的包子放入嘴中，仔细品着这刚蒸出来的包子不禁心中暗叹待遇的差距。我本就硬塞了一张饼，灌了一肚子的凉水，如今放开了吃也不过吃了七八个便饱了。
洛殇片刻的功夫也吃好了，见笼屉中还剩有十几个包子便说道：“这些包子趁热拿回去给徐镇他们吧。”我连忙推脱道：“大将军这样不妥。”
洛殇笑道：“你手底下就这么几号人，不对他们好，谁给你卖命？怎麼也是本将军吃过的包子，多少人还求不来呢。”
我听罢只能点头应下，紫檀款款起身用油纸包了剩下的包子递予我手，我连声道谢接过告辞。
我双手托着包子回到马车上，见徐长歌三人也已经醒了，正在马车上闲聊呢，我赶了几步道：“来，吃点热乎的包子。”
宋千城笑道：“大将军对咱们头儿真不赖，这荒郊野外的还能吃到热的不容易啊。”我将包子放到李阳腿上示意大家垫上几口，见众人都不太好意思动嘴，我佯装生气道：“我是吃饱了才回来的，你们不用管我，非要放到凉了才吃么。”几人见状也不再客气，嘻嘻哈哈的开始吃了起来。
一上午便在闲聊中渡过，到了午时，木桥已经架好，凤字营开始利索的生火做饭。
普通军士自然吃的是带来的干粮，洛殇吃的却是凤字营给他在山林中抓的野鹿，用木炭烤了撒上佐料，味道竟是不比酒楼里的山珍海味差。我们有幸跟着洛殇又蹭了顿野味。
吃过了午饭，凤字营开始准备渡河，这个木桥是临时搭建的，根本承受不住马车的重量，何况我们的马车还都是大号的。除了紫檀和三百凤字营留在这里把守木桥和马车辎重，剩下的人只能弃车改为骑马。
洛殇换上了一身厚实的袍子下了马车，有护卫把拴在车后的三匹马牵了出来，我和洛殇骑马来到河岸旁，下马立于岸边望着凤字营渡河，这一段的淮水并不宽，两岸相隔只有不到十丈的距离，凤字营将士身着白衣手牵白马陆陆续续过河。
水天同色，千骑渡江。白衣白马，举世无双。
我扭头望向洛殇轻声道：“大将军，属下一事不解，你染了风寒，今夜又有暴雨，大将军为何冒着病情加重的危险亲自前来？”
洛殇站的依旧挺直，似乎从未生过病一般，面无表情的低声道：“凤字营每逢战事，本将军都会亲自压阵。我立于阵前，他们才有死战的觉悟，若是我不在，这三千人为何而战？”
我低下头默不作声，连马屁都忘记了要拍。等凤字营差不多都过了河，洛殇这才迈步来到木桥上缓缓的朝对岸走去。我紧步跟上，在凤字营恭敬狂热的目光下，我跟着洛殇踱步过了木桥。
到了对岸，有一护卫给洛殇牵过马来，洛殇翻身上了马对旁边的白人凤吩咐道：“让破堤的人去准备，暴雨来袭后一炷香的时间便破堤放水，剩下的人减慢行军速度，多放斥候。万万不可暴露了身形。”
白人凤拱手道：“末将明白。”
没有任何鼓舞人心的战前动员，前去破堤的百十人换上百姓的衣服带着铁镐先行一步，剩下的人跟着白马金鞍的洛殇沿着岸边树林缓慢的向清江郡守军驻地行进。
这么多人是不敢从树林中穿过去的，即便我们再小心也会惊到林中飞鸟，若是被有些经验的人看到林中起了大批飞鸟一定会猜到大军的行踪。
这般缓慢的走了一个时辰，期间不断有飞奔回来的斥候汇报前方的情况。行军半个时辰终于是到了一处山脚下。洛殇下令稍作歇息。
我也清楚接下来便要弃马爬山了，这座山我昨夜在战事图上见过，名为淮阳山。我们需要翻过这座大山，绕到清江郡守军驻地后面去。我见洛殇要下马，怕他臂上无力摔下来急忙过去搀扶。
护着洛殇下了马我见他额头上布满了细汗，就递上水囊给他解渴。洛殇仰头喝了几口水，席地而坐凝视着眼前的大山。
我也跟着坐在地上，拔了根已经发黄的狗尾巴草叼在嘴中，心中想起和罗胖子一起看风景的仲夏不由得嘴角上翘，洛殇扭头看了我一眼道：“想什么美事呢？”
我连忙把嘴中的草杆拿掉“属下在想等下破了这一万驻军如何攻下清江郡。”
洛殇身子向后仰去，用双手撑住地面笑问：“想到什么好办法了？”
我本就没想过破城的事情，洛殇这一问把我问住了。我支吾了半天，急中生智道：“清江郡算不得什么大城，只不过占据了地理优势，城内最多不过一两千人守军。他们得以依仗的一万驻军都死光了，军心必定大乱，如果能策反城内几个将领，这城想来就不难破了。”
洛殇头一次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我，点了点头道：“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嘛，这法子用在一般人身上八成管用。我也想过，但是并未如此。”
我按捺住心中瞎猫碰到死耗子的喜悦疑问道：“大将军这是为何？”
洛殇沉声道：“吕义绿林出身，虽说部下战力不强，但是一个个死忠于他。实在难以策反，抓到狱中的高官大将拷打了半月有余依旧牙关紧闭，不肯透露半点情报。着实让人敬佩。此次急袭王城，准备了大半年，若不是占全了天时地利人和，徐州难破。”说罢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策反清江郡内将领，城内的将领若是不肯归降，必定对我接下来的行动万分警惕，如果把驻军调进城内，这清江郡就难喽。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对，清江郡不是大城，不然早把城外驻军调到城内了，现在城内确实没多少守军。只要拿下城外的驻军。破城一事就成一大半了。”
我听后点头问道：“依大将军看，如何下城？”
洛殇眯着眼回道：“此次行军之前，我让你将调查好的名册给周总管送去就是为了破清江郡准备的。这些人想必晚一些就能抵达清江。”
我诧异道：“大将军是想用那些人？”
洛殇点点头“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棋，如果能让这些人破了城，我们在徐州就算彻底站稳了。从此徐州境内再无异声。”
我一边听着一边不住的点头，心中暗叹洛殇高瞻远瞩，如此打了个时间差，让清江郡无从准备。等到城内部队开拔的消息传到清江，清江城外的驻军早就被杀光了。金吾卫调查的那七千余人都是参军三年以上的，对吕义最为忠诚。若是他们为洛殇破了吕义的城，其他有想法的老徐州军看到此景，便会老老实实的听洛殇指挥。王城内外的吕义残余势力没有了军队支撑就没得折腾了。光复大徐也不过是个空谈罢了，秋后再把吕义一砍，徐州局势就算彻底稳定。
我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连忙问：“大将军，若是这群人临阵叛变可如何是好？”
洛殇扭头笑道：“不必担心，本将军对于他们有两手准备。其一，这些人来之前他们家中老小都被秘密关押到城外，不怕变成孤家寡人大可一试。其二，还记得我从狱中放出的那些重犯嘛？虽然对外宣称让他们参军将功补过，暗地里让白人凤秘密训练他们了一个月。此次也会跟着这些人一并过来督军，这些重犯每人监查几十人，若是有想要叛逃的当场斩杀，还会株连三族。何况本将军还有其他后手准备，这样就确保这群人只能乖乖听话破城。”怪不得上次围攻悦来酒楼没有见到白人凤，原来是另有任务。
我听罢由衷的赞叹道：“大将军深谋远虑，不愧被誉为谋圣。”
洛殇笑了笑没再讥讽我，算是默认了我的夸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