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96年出生的。
今年刚好20岁。
前几天刚好过了第二十个生日,也是第一个没有蛋糕的生日,没有许愿,没有生日歌,也没有蜡烛被吹灭瞬间的欢乐。
出生那年,我什么都不记得。
也许等我记得一些事情之后,我都已经出生了好几年了,但具体是两年还是三年,我却是什么都记不住了。
但我知道,曾经在我生命当中陪我度过九年义务教育开始之前的很多人,都和我失去了全部的联系。这也许不是我的错,但也许也是我自己的决定。
20岁的我的脑海里,最远古的记忆,是爸妈那次吵架把门砸了?还是爸妈那次闹别扭在门口大骂?或是妈妈把我带到别人家里坚决不让我回家看爸爸?
......
我记不清楚了,细节什么的我都记不住了,只记得结果。爸爸永远不会哭,妈妈永远不认错,爷爷奶奶永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而最后的结局,也永远都是爸爸到外公外婆家把我和一直在哭的妈妈接回家。
其实那个时候的我真的不懂,不懂为什么吵架,也不懂为什么一直吵架。
也许现在的我的性格很多时候都会受到那个时候的影响,尽管我自己也并不清楚那些事情到底影响了我什么。
再后来,好像是6岁的事情了。
这是我对远古时期,记的最最清楚,也最最刻骨铭心的一件事。
有那么一天,天空很蓝,非常蓝。阳光伴着白云和微风挥洒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我不知道那天的太阳为什么那么的开心,就像是妈妈哭泣时奶奶微笑的模样。亲切但又让人毛骨悚然的温暖。
那天中午,我和我的一个同学在我们家里画画。我记得当时我用的是我爸爸给我做的黑板。那时候老师说上课的时候需要每个人都带一块儿黑板,然后很多同学都花钱买了一小块长方形的小黑板,和班主任用的一样。而我的黑板却是全班同学里面最大的。那是我爸爸给我做的,一块大大的木板,蓝色的圆珠笔涂满晾干后做成的一块“蓝板”。第一次上课的时候,还因为那上面的笔水没干,尴尬的捧着它一节课都没有动。从那以后我也好像没有再带它上过学。
我知道爸爸为了省钱,只是那个时候我也没有埋怨过,兴许我一直都是很懂事的孩子吧。呵呵。
后来那块蓝板我也真的一直没有再带上学过——我不想和别人不一样,更不想硬着头皮做那个另类,尽管我什么都不会跟家人说。
那天中午我和我的同学用那块蓝板一起画画,粉笔是我在学校的时候带回来的。
其实我们两个都没有学过画画,毕竟那个时候的我们的父母,没有培养我们兴趣爱好的意识。
先是我随便画了画,然后她也随便画了画。到了快上学的时间了,她就慌里慌张的放下粉笔和蓝板,匆匆和我一起去上学。
我不记得那是什么季节,也不记得我们穿的是什么衣服,但我猜,应该是秋天——一个满是落叶落花的时候。
书包就放在画画的那张桌子上。我不记得到底是她不小心还是我不小心,爸爸给我做的那块我们刚才画画用的蓝板掉在地上,然后一脚被踩断了。
薄薄的一块板很脆弱,一个孩子的力量足够摧毁。
我有点害怕的看了一眼地面上的碎片,又看了一眼妈妈——爸爸是一个温柔的人,至少不会对我凶。妈妈给我一个白眼,就匆匆催促我去上学了。于是,我松下了刚刚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拉着我的小伙伴跑了。我临走的时候看了一眼那块断裂的蓝板,我知道我放学回家之后那碎片会被妈妈当做垃圾丢掉,但那时候的我还不懂永别,如果用现在思想去诠释那时那景——永别了,我的蓝板。
小学生的生活永远是轻松的,至少那个时候的我是这样。
没过几个小时,太阳还是那样的光芒——如奶奶的微笑一样,只是显得稍稍疲倦了一些。
我踩着影子突突突的回到家。习惯性的从奶奶家的小门穿进院子里。突然发现我们家的门锁上了。于是折返回去,看着烧锅的奶奶,她拿着一根黑色的枯树枝,时不时的挑弄一下锅底的木柴。我说:“奶奶,我们家怎么锁门了?他们去哪了?”我奶奶看着了我一眼,依旧是那副微笑的模样——如同今天中午的那缕阳光。然后继续挑弄锅底烧得旺旺的木柴,她说:“你爸和你妈去医院了,救护车都来了。”
记忆中,我从来没有和家人去过医院。我第一次吊水是19岁,目前生的最大的一次病就是急性肠胃炎,拉了四天以后掉了两瓶水就痊愈了。我不懂医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我却知道救护车是什么。老师经常会跟我们说,生病的时候一定要打120,护士阿姨和医生叔叔们就会来给我们治病这样的美好童话。我想,也许是爸爸妈妈生病了,有人来给他们治病而已吧。但也许处于某种心电感应,我深深地觉得害怕,我不知道是什么促使我产生了这样的感觉,但我知道一定出事了。
迫于害怕的威胁,我哭了,我哭着央求奶奶带我去找我的爸爸妈妈。
那个时候我们家还没有装电话,手机什么的也都还买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联系,生我养我的父母现在到底在哪里?我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我不记得我哭了多久,但我记得没人理会我的哭泣——直到我妈妈回来。
家里的门突然打开了,我看到了妈妈、妈妈回来了。
她看到我的时候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卧室,从最高的柜子上面拿出了一个箱子,打开箱子以后里面装了一个真皮的钱包——我想那也许是她没有结婚之前买来的贵重物品吧,毕竟结婚之后我没有见过妈妈有多么的大手大脚。她一边拿着钱包,一边听着我怯懦抽泣的询问:“妈妈,你去哪儿了,我想你和爸爸了。”妈妈哭了,本来就没有擦干的眼角又湿润了。我不懂她为什么哭,但我心底莫名的恐惧越来越深,越来越沉,越来越难以忍受......妈妈压抑着哽咽的声音,用她最大的力量使自己的声音趋于平静,她跟我说:“爸爸在医院等我们过去,妈妈回家拿点钱,等下就带你走。”
钱拿到了,门锁了,我和妈妈走了。
我不记得我们是怎么到的医院,但我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已经堆满人了。他们围着一个躺在病床上不停呕吐的人,那个人没有和我说一句话,也许他说不出来了。我没有靠近他,因为我好像不太认识他了。那个人是我爸爸,生我养我的爸爸。他被一群大人围的水泄不通,其实就算我想挤进去和他说说话也没有机会了。
再后来......
差不多是深夜了,我和妈妈离开了医院,再一次赶回来的时候......
阿姨和叔叔到门口接我和妈妈。他们是我们家人很好的朋友。
我记得很清楚,阿姨抱着妈妈,她们在哭,叔叔抱着我,他说:“叔叔带你去看爸爸,听话啊!”
然后,我们穿过了一条走廊,我总觉得那条走廊很长,它是这世上最长的走廊。它的地板很滑很滑,因为妈妈有很多次都摔倒了——我讨厌那条走廊和地板。
后来,我们到了病房。我发现叔叔在骗我,他说他要带我去看爸爸,他骗我。
等我到了病房之后,奶奶哭了,她终于没有了那样的微笑,即使这次妈妈哭了她也没有因此而笑——她以前好像不是这样,我看不懂她为什么哭。
很多人都哭了,我也不懂他们为什么哭,也不记得那屋子里有多少人在哭。可我记得,叔叔真的骗我了——我不会忘。
我没有看到爸爸,我到了那里之后,他已经被一层白布盖上了面庞。妈妈想要扯掉那块白布,但有无数只手阻挡她。
后来,我哭了——妈妈说:“你再也没有爸爸了。”
那时候的我不懂死亡,但我却知道“没有爸爸”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白布下面的爸爸的脸我摸不到了。他不会用满脸的络腮胡扎我了,也不用跟我说很多好听的故事哄我睡觉,甚至我都来不及听他跟我说——为什么我一定要把掉了的牙扔到房顶或是床底——他在某个夏日答应过我,他说我长大之后,他一定会告诉我......原来他和叔叔一样,都是骗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一年还是两年?
葬礼接近了尾声,那段日子里的我活在至亲之人的泪水和哀号中久久不能挣脱。直到踏进火葬场的时候——那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大大的铁门还没有被锈盖铺满,大概有5米高的铁炉竖立在房间里面,烟囱从屋顶伸向天空,火炉的一侧开了一个和我一样高但比我宽的小铁门,铁门边有一堆又一堆的黑色的煤,旁边站了两个穿着白色衣服戴着白色口罩、帽子、手套,拿着铁铲的人,火炉的铁门前架了一张伸缩移动的铁床,那张床上躺着我的爸爸——大舅舅问我想不想看爸爸,我说想,他说带我去——原来大舅舅才是不会骗我的那个人。
只是没待几分钟,我们就被那两个人赶了出来。
再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爸爸。
就连唯一一张他和妈妈一起照过的黑白相片也被我弄丢了。
遗像被妈妈收在了一个我永远找不到的地方——直到现在也不曾见过。
而我们从来没有过全家福。
我也从来没有一张我和爸爸的合照。
也许那个时候的我,真的什么都不懂。
但长大过后,我才明白,我如此厌恶拍照的理由。
......永别了,那段有你陪我的时光。
“爸爸,明天是中秋节。
我想你了,祝你节日快乐。
你离开我14年了,但我知道这不是永别,你活在我心里,谁都不能代替。
爸爸,现在很晚了,晚安。
想你。
——爱你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