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要从昨晚的经历说起。
初夏的一个晚上，校园广播里回荡起优雅的“回家”曲子，沉闷的南江医科大学教学楼内沸腾起来，班队队长弘雷又在那边转着个篮球吆喝着“下课老嘛，哥儿几个球场求虐去！”，林月怀揣两本厚厚的教科书夹杂在人流中走出自习室，大三的他早没了享受大学生活那份激情，学业的负担和对前途的迷茫更让他终日感到昏沉和疲惫，整个晚自习有将近一半时间是趴在课桌上睡过来的，却越发让人显得萎靡不振。
“嘿！有事，飘姐说走道口等着！”
同寝的子舟追上来一把扯过林月的胳膊，后者未来得及问便被他扯过去一路小跑来到教学楼的走廊楼梯拐角处，同班两个女生早已等在那儿。
“飘姐！啥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林月理了理课桌上打盹时压坏了的发型，问。
“小夏一整天没见人影，手机也不接，我有些担心。”
说话的女生叫可飘，就是这个身形娇小、体态轻盈的女生，她是这个班的班长。
“就这事啊，没准儿是约会去了呗，话说北门外那个情人坡我都还没……”
林月话没说完便自己咽了下去，因为三双眼睛齐刷刷瞪向了他。
“是别人就算了，但小夏这丫头性子挺孤僻的，也没什么朋友……”
“你俩没有的，可不代表别人也没有，噢，那啥，我刚瞧见弘雷去球场了……”
“闭嘴！别跟我提他，关键时候一点都不靠谱！”
一旁的稀饭急不过地插话，这个人高马大的女生个性一如她吃东西的口味一般火辣。
“别争了，都这个点了小夏的手机一直没法接通，你就说吧去还是不去？”
见可飘把目光指向自己，林月把脑袋歪向一边。
“说的是，最近女生失联的新闻那么多……”
子舟倒是显得责无旁贷，再没有理由拒绝的林月只能不情愿地跨上自行车，正要蹬出去却被可飘一把扯住车后座。
“你老实说，是不是做啥对不起咱家小夏的事情了！”
“我我哪有，你知道的，我对文艺少女可没兴趣。”
虽然林月表现得不以为意，原本一脸严肃的可飘却“扑哧”笑出声来：
“行啦！量你也没那个胆，去吧咱们分头，回头见哦！”
“女人真麻烦！”
林月一面小声嘟囔着，一面踏着自行车驶出校门，按约好的往江边骑去，此时已是皓月当空，当穿过热闹的高校商业街后，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偶尔有车辆从身边疾驰而过，在前方的街角消失不见。
转过前方的街角，在青衣江与长江交汇处的江堤上，坐落着一座古塔，正如古有“宝塔镇河妖”一说，每一个南江市的居民自打记事以来，就见证着望江塔守护这座城市的安宁，尽管它那年久失修的塔身和附近的新式建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当江上来来往往的船舶远远望见，便会知道这是南江市的标志性建筑。
塔的旁边是一座近百米高的鲤鱼型建筑，那是这座城市的最高建筑。横在鲤鱼脚下的就是滨江大道，防波堤下，湍急的青衣江水也日夜兼程赶往未可知的远方。
天气不错，凉爽的夜风从江上习习吹来，只是，气流中夹杂着某种刺鼻的气味让人很不舒服。
林月的嗅觉尤其敏锐，那是什么味道，他说不清，他所知道的，就是五年前那所由日资所建的工厂尚未安置在本市江边的日子里，这里的江滩还是一片优美的休闲观光胜地，那个时候的江风中，弥漫着的是油轮的机油味，和船上贩卖的各种江鲜的味道。
而今，曾经江边那片低矮的民房，和青石小巷已经全部拆除，改造成了灯火通明的商业街和车流如梭的高架桥，这里的江滩也被外资征用，建起宏伟的工厂、漂亮的住宅楼和豪华的写字楼，这座鲤鱼型建筑便是那家日资企业的主楼，顶部鲤鱼的嘴高高耸入漆黑的夜空当中，腾起的弧形鱼身象征着中国古典神话里的鲤鱼跃龙门。
夏季的燥热，江风中刺鼻的气味，以及一个月后期末考试所带来的压抑，这一切让林月感到有些呼吸不畅，不由得加快车速，这样的大学生活真是当初想的那样吗……哎？！
胡思乱想间，路边一个身影已经窜到他的车前。
“救救我！”
拦在林月前方的是个女孩，惨白的脸在月光和路灯映照下显得毫无血色，却不是他要找的人。
“救我！”
林月刹住车，也打住混乱的思绪，定了定神，才注意到眼前的女孩蓬头垢面，满身的污泥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光着的双脚在马路中央拖过一道水痕，长长的刘海结成簇贴在前额上，一身蓝白相间的衣服肥大而宽松，显得与她的身材极不想称，正湿嗒嗒地黏在她身上。
只是很难想象，这么个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女孩，双眸却清凉的仿佛可以洞穿所有人的内心。
“你……从哪儿来的？遇上打劫了吗？”
女孩大口喘息着，像是赶了很长的路，她只是伸出颤抖的手指向江边。
她的家住在江上的渔船上？还是说，防波堤那边会有什么让她感到惶恐不安的呢？
“你从江边来的？”
林月试探着问，她怔了怔，接着很快地点了几下头。
“那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在大马路上溜达很危险的……”
“不要！”
林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尖厉的喊叫声打断，
“不要！千万不要带我回去！我死也不回去！”
“那你……需要报警吗？”
“不！你带我走吧！沿着这条江……去上游，走得越远越好！求你！”
她的话越发让我感到纳闷，附近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的存在，是什么让眼前的女子害怕呢？
“你觉得我疯了吗？我可以向你证明我没疯！疯了的是这个世界！”
“……你以为我们很安全？那么我告诉你，这个城市已经不正常了，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看着你……”
“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就连青衣江的水都在倒流，它随时会淹没这座城市！”
江水会倒流？！
林月在思索，眼前的女孩是不是真的精神有问题，虽然她一再声明她没疯，然而，但凡疯子都不会承认自己有精神疾病。
“可找到啦！原来跑这儿来了！”
马路对面，传来两个中年人的声音，一男一女向林月走来。
而林月身前的女孩似乎立马呆住了，只是愣愣地望着这俩人往这边一步步走来。
“同学，真是不好意思，我家孩子给你添麻烦了。”
那男人满脸堆笑，用手指了指脑袋，意指女孩那儿有毛病。
“是啊是啊，说你什么好，总是不声不响一个人跑江边来玩儿，叫爸妈担心死！”
女人说着走上前来，牵起女孩的手，但是后者却死死握住林月的自行车龙头不松手，向着他一个劲地摇头，眼神里，像是向林月暗示着什么。
“走吧，回家去！别耽误人家！”
俩人走过来，也不嫌女孩身上的污秽，一边一个架起女孩的胳膊把她拽了过去！
“噢……没关系……”
既然是一家人，林月想自己也不便说什么，只是问了句：
“不好意思，请问……这位姐姐得的是什么病？”
那男人收起了刚才的客气，冷冷地抛过两个字来。
“网瘾。”
只有那女孩仍回过头来不住地向林月示意，眼神里流露出的那种情感，叫绝望。
这时，林月猛然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推开自行车冲了过去，一把扯过女孩的前臂问道：
“不好意思，我是南江医科大的学生……你刚才，不是说可以证明你没疯吗？为什么不证明给他们看？”
“呵呵……你说……”
然而当听到“南江医科大”这个校名时，女孩脸上却换了一副神情戏谑地打量着林月，幽幽地说出几个字来
“一个人，怎么证明他自己没疯？”
林月傻了，这该是他问她的才对呀，他注意到女孩身穿的那件衣服背后写着“21病区”几个字，那应该是件病号服。
“呵呵。。。等青衣江水倒流，城市沉到江心的那一天，你就知道了……呵呵呵………”
……
“一家三口”的身影消失在夜色当中，只留下伫立在原地的林月，和那辆摔倒在地的自行车。
女孩最后的笑声让林月不寒而栗，但他有理由相信那些疯话并不是她随口编出来的，因为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眼神始终清澈如故。
另外让林月疑惑的是，当他握住她的前臂时，那皮肤上密密麻麻凹凸不平的是……
针眼！
扶起车，林月想到江边看一看，看看那里到底发生过什么，看江里的水流……
只是江面涛声依旧，江水仍旧向东汇入浩瀚的长江，这里没有任何异常，江水怎么可能倒流呢？
除了几个巨大的排水口夜以继日轰鸣着，向江心处排泄着暗红色的化工废液……
那个女孩，不会是从这里边出来的吧？
一件让人后背发凉的童年往事，不知从哪儿飘进林月的脑海中……
天边响起阵沉闷的雷声，预示着六月雨季的来临，林月的手机也在同一时间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