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离别
十八年前……
离别。
虬族联纵大营外。
路的尽头,莫仲臣偶然回眸,风卷了她的衣袂,轻飘得令人屏息。
当丈夫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时,华容转身。
……
他说要个女儿,若是个男婴,便让他描红着绿,女孩儿般的养大。一念至此,忽觉不妥。她的夫生得俊朗挺拔是虬族少有的俊逸少年,她怎能让他的儿成为不男不女的怪物?想到这儿,华容嘴角含笑,从怀中取出生死簿,一一记下地上死难的士卒。
那曲臂横卧的是徙族姓霍的勇士,因了姓氏不祥的寓意,哭着闹着要改姓氏,被他宗族长史罚了三日的禁闭。华容用笔捐了他的姓氏。那仰面圆睁双眼的武士是她虬族圣姑司孺的后人,那圣姑也不知去了什么方向,一别千年,了无音讯,传说她能活上千年不老,比起他们的敌人骁族自是又高了一层。华容翻到虬人的宗族列册,用笔勾了。那被削去右臂躺在血泊中的俊面武士是水族的前营将军,身经百战,立下的战功使他一跃成为自己部族中最为女子钟爱的夫婿,这象极了她的夫君……
想到她夫君,华容脸上有一丝幸福的笑。很多时候,他都象一个孩子。他总说,她从不诓骗他。可她十句中倒没一句是正经的实话,想着东嘴上偏说了西,想着上口里道出的却是下。呵呵,他总上当,茫然干净的眸子令她笑靥如花。他说他便是甘心跳进了这慧黠的陷阱不愿抽身。果真是她害了他么?
华容蛾眉微颦,摇了摇头,不愿多想,既是在一起了,又何必执著本因。身于漠世无见漠世便入了禅定,既入了禅定又何必执著?过去了,便是过去了。
身后有悉瑟的脚步声,华容回身,手中记录的炭笔募地悬在半空。
是她,花露般惹人怜惜的身影。
“仲哥哥呢?”她问。
华容不答,那女子抽出贴身兵刃,指住她。
“他去哪儿了?”
华容唇边有一丝笑,轻得不易察觉。“二小姐,你与仲臣从小一起长大,难道还不知他去了何处?”
那女子脸色微红,咬住下唇沉吟半晌,忽道:“你好狠的心。”
华容抬手勾去了那水族前营将军的姓氏,那女子见了,大怒道:“你在做什么?”
华容淡淡道:“我在完成我的职责。”
那女子长剑一划将她手中的账簿挑在地上,“你不配,这惨死的士卒有一半的罪责归咎于你。”华容漠然一笑,“二小姐要杀我吗?”女子一怔,华容继续道:“也好,早点与仲臣见面也免了我们相思之苦。”
“呸!”女子面色阴沉,长睫下眼眸灵动,恨道:“好不知羞耻的话。想死,没那么便宜,我叫你们阴阳两隔,永世不得相见。”说到这,忽然嘴角一笑,道:“你也不必回虬城了,我不杀你,但你们的孩子,我却很难保证。”
华容惊疑,“你……”只是片刻,她忽尔浅浅一笑,“你没有权利逐我出宗庙。”
女子冷笑,“你以为虬族还会容你?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想想大将军吧,他老人家一世英明,却毁在你们这对狗男女的身上。”
华容昂然,“我与仲臣倾心相爱,光明磊落……”
“呸呸呸,光明磊落,”那女子的笑更添了一份不屑,“婚前媾和,怀了身孕便央求大将军为你们举行婚礼,当真磊落得很呐。”
华容气苦,恍惚地笑了一下,却无语反驳。
那女子面色得意,“我劝你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诞下你们的婴孩,另给他取个干净的名字,免得污了莫氏一族的宗姓。”
华容未语,于漠世无见漠世便入了禅定,华容心想。眼底不争气的泪仍是涌了满脸,说好不哭,心里千百遍地埋怨。面对夫君,她可以很坚强,但世俗的责难,一时仍无法从容。
本来就打算置身世外,如此,倒省了另一种亲情的离别。
大将军,她仰头看天,您若心存仁厚就佑我夫君心愿得逞,让我腹中的婴孩以女儿之身降临人世,便成为您嫡亲的孙女——莫娉烟。
……
为何会有一丝不忍?
那女子侧目望着华容的背影,她本可和她的仲哥哥成为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若不是这个女人……她咬咬下唇,将心中仅有的善念抛于脑后。
仲哥哥赴死,这个狠心的女人可以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但她明瑶却不能坐视不理。
她俯身拾起被她挑在地上的生死簿,那薄薄的羊皮卷被规整地裁为账簿,记录了每个将士从生到死的历程。那被勾去的姓氏中有一个声名显赫的将军,虬族前哨左翼将军——南八……明瑶一愕,怎么,八将军也罹难了!可是,可是,八将军不是去寻援军了么,这是强哥亲口说的。八将军是他的父亲,他接到了他的飞鸽传书,怎会……难道强哥也被蒙在鼓里?明瑶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仲哥哥,你到底还要牵连多少无辜?
她将账簿收入怀中,起身出了军营,至旷野处撮嘴轻哨,密林的深处闻声奔来一匹坐骑,明瑶翻身上马,别了西山漫舞的烟霞便去寻她的仲哥哥。
天渐渐暗了,沉郁得令人窒息。
那怀了身孕的女人没了踪影,她的仲哥哥也仿佛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
可谁曾想,他再次出现时竟是这样一般光景。
明瑶仰天长叹,风卷了她的衣袂,凄凉无助,身后是他十八年后复仇留下的一片狼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