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又到了十五家宴的日子，几日前父亲随当今圣上南巡未归，嫡母也受将军府邀约，和将军府老夫人许婉之到城南牡丹园赏花去了，家中便只有上官家三姐妹，尽管如此，嫡母还是吩咐下来家宴依旧。
晚膳时候，东院的掌事丫鬟挽香便携着一个丫鬟来西院请膳。这挽香是除了良卓之外是最有地位的丫鬟，长得很娇俏，为人也是圆滑得很，跟府上的人几乎都能聊上几句，所以上官红玉对她有些印象。
没她的吩咐这丫鬟怎会亲自过来，嫡母对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上心了？上官红玉暗自在心里嘲笑了一下。
随挽香来到东院饭厅的时候，上官雪玉和上官墨玉已经等坐在桌前了，上官雪玉一身淡蓝纱罗纱裙，墨玉着的是紫色罗裙，这姐妹两都继承了颌惜的美貌，又各有各的优点和精致。但都是美得无可挑剔，一毓秀一妩媚，不染凡俗。
上官红玉进了门房，脸上显上得体的笑意，颜色和悦的福礼道，“两位姐姐好。”
“就等三妹你了，快过来坐吧。”上官雪玉微笑着说，声音优美柔和，却带着一股不可忽略的主人之态。
“是，红玉来迟让长姐和二姐姐等急了。”上官红玉应了声，到桌前坐定。
上官雪玉和言道，“无碍的，用膳吧。”
丫鬟们便开始在旁边为她们布菜添饭。
“哎呀，停停停，你们在这围着，我吃不下饭，都给我出去。”上官墨玉突然将手上的银筷往桌上一拍，烦躁的说道，声音颇有些高。
她刚说完，桌前便跪倒一片，丫鬟们全部把头埋得低低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颤颤弱弱地说道“二小姐恕罪。”心里怕是吓得不轻，要知道这二小姐可是夫人尤其疼爱，连相爷都宠着的，这一不高兴，得罪了她，恐怕日子也都到头了。就算能活着出相府，怕也是没人家再敢纳招入他府为奴婢的，这下场还不定是比死还凄惨。
“好了，这里原也用不着伺候什么，都去外面候着吧，有事自会吩咐到你们的。”上官雪玉依旧温和的说道。
底下的丫鬟等的就是这句，齐应了声“是”，便迅速的撤下去了，惹不起的就赶紧躲吧。
“墨玉，你这般脾性，哪里有相府二小姐的样子，随随便便发脾气，府里的下人们背后该怎么议论你？怎么议论我们相府的家教？父亲母亲真是把你惯得不成形了。”上官雪玉看着丫鬟们都出了饭厅走远了，出言训导，声音依旧温和，只是透着几分严厉。
上官红玉心道，果然是颌惜的骄傲，这主母的气派，除了与这容貌年纪不太相符之外，倒是像极了的。
“长姐，我知道，可是我就不习惯。况且这里又没有什么外人。”上官墨玉完全不在意地回答，然后执起银筷继续美美的用膳，全不在意什么形象问题。
上官红玉是极喜欢自己这位二姐的脾性的，不拘泥于繁文缛节，全全放浪形骸之外的个性。
“三妹，来，二姐我给你夹个鸡腿，以报答妹妹一直以来的救济之恩。”就在三人都安静的用着膳时，上官墨玉突然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个剔了硬骨的卤制鸡小腿，放到上官红玉碗碟上，然后不着边不着地的说了这么句话。
“我也是借花献佛，就如二姐给我夹的这鸡腿一样，这出处嘛也不是我，所以二姐要报答的人也并非红玉。”上官红玉面上淡淡地笑着应到。
上官墨玉听罢，先是一顿，随后心下明了会意地笑了。
“什么救济之恩，什么借花献佛的，你们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墨玉你与三妹有什么私下交易是我不知道的？”果然，上官雪玉还是要问的。
“长姐莫管，习好宫中礼仪才是你最紧要的事情，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生活乐趣说了你也是不会懂的。”上官墨玉完全不担心自家长姐会生气，一边自顾自的吃着，一边毫不在意的回应到。
“怎么说话的，我是你长姐，你的事自是与我有关的。你若是胡闹我告诉母亲，让她好好管教与你。”上官雪玉是习惯了一呼百应百顺的，像上官墨玉这样直接的，恐怕也是数不出几个，所以面上怎么都觉得过不得，况且此时上官红玉也在旁，这不是生生拆她这长姐的台不是，所以脸色变的严肃了些。
“长姐，我知道啦，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长姐不必多心的，况且长姐的事那么多，我们这些鸡毛蒜皮的零碎不妨事的，墨玉只是不想长姐累着，来，长姐也吃个鸡腿，你看你都瘦了，皇上是不是又为了那个什么淮南赈灾筹款，缩减宫里伙食开销了？说起来我们这皇上真心是很小气呀，连自家亲戚也这样刻薄。”上官墨玉似乎不愿再听官雪玉想继续训导，没待她开口就赶紧的出言打断了，一边说着讨好的话一边给自家长姐夹了个鸡腿。
上官红玉在旁看着这对姐妹，只觉得无奈又好笑，人家瘦了关皇上什么事，况且上官雪玉一直如此纤窈的，哪里有瘦不瘦一说。
“墨玉，不许对皇上不敬！还有什么亲戚不亲戚的，这种话怎可随意说出口。皇上就只是皇上，九五至尊的皇上！”一说到‘皇上’，上官雪玉便严肃了起来，可以看出对当今圣上很尊敬。
只是，上官红玉怎么感觉这语气除了尊敬，还掺带着些维护的意思呢，难道是因为皇上是她亲舅舅的缘故？
但不得不说，相府这后盾可是够坚固的，上官红玉在心里感叹道。
“行了长姐，墨玉知道了，下次我会注意的。”上官墨玉也不再多话，爽快的认错。
“三妹见笑了，紧着用膳吧，菜都凉了，都怪这丫头，吃个饭也不消停。”上官雪玉倒也不好再继续训斥，恢复了温润得体的脸色，微笑着对上官红玉说道。心里却有些不适，原本墨玉和自己才是一母所出，可墨玉明显亲近上官红玉要多自己一些，这样的情形是自己没想到的，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也觉着这样很好，不压抑。”上官红玉微微含笑回答，给了上官墨玉一个赞赏的眼神。上官墨玉收到，也得意的点了点头。上官红玉知道上官墨玉个性虽是不拘不束的，其实心思很细腻，或许某些方面比自己和上官雪玉还不可忽视。
“哦，对了，长姐既是闲得慌了，何不去帮衬着母亲，母亲一个人要忙着打理整个相府上下，又要忙着和将军府联姻的事宜，还要准备好这成了之后接下来三妹大婚……”上官墨玉一边吃着，一边随意的说着。
“墨玉！”上官雪玉原以为她也只是随便念叨几句，哪知竟然完全不顾忌的随口便来，说了些不到时候的话。便在她还没把话都说完前厉声喝止，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上官红玉，只望她话里的“三妹”并未注意，可惜为时已晚。
“联姻？和我有关？”上官红玉把上官墨玉的话听得真真的，‘三妹大婚’这几个字一下子把上官红玉给怔住了，很确定这话里说的是自己，可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这件事，而且从上官雪玉厉声制止的情形看来，她们并不想自己知道。这是要瞒着自己？自己的好父亲好嫡母，果然是了解自己的，肯定了难说服自己，便来了这手段。可惜了，偏偏是他们最宠爱的二女给随口说破了。上官红玉定定地看着两位姐姐，询问的话语，却带着肯定口气，冷冷的面色，没有了刚才的温顺之态，却也没有丝毫怯懦之态。
“没有的事，三妹别听这死丫头胡说，这久外面人都在猜测说相府和恭老将军府来往甚密，怕是要结成姻亲之好的，可谣传始终是谣传，以我们相府和恭将军府在朝中的地位，结姻亲的对象必是皇上赐婚，哪能随着性子来。三妹觉得长姐说得可在理？”上官雪玉很快并将面上的慌乱紧张完美地隐了下去，不漏声色又面带微笑的说道，生怕上官红玉知道什么似得，眼神却时不时瞪一下上官墨玉，警示她不要再乱说话。上官墨玉却丝毫不受训，依旧自顾自地享受着美食。
“长姐说得自是在理的，凭借丞相府和恭老将军府的地位结个姻亲之好倒是也门当户对的，若说必须皇上钦赐，只需双方达成意愿，然后母亲进宫一趟，长姐说这姻亲结不结得成？”上官红玉面色如常地顺着上官雪玉的话说下去，她自是不会笨得主动去戳破上官雪玉话里的疏漏。这样一来，上官红玉倒是想看看接下来这位嫡姐如何应对她的质问。
“自是能结成的，只是三妹不要怪姐姐接下来说的话不中听。你也知晓南圣历朝历代以来一直尊卑有序，嫡庶分别。恭家少将军恭少卿乃恭家嫡出长孙，就算我们相府地位身份比他们高出一些，许亲之人自也不会让他们难堪。况且这些出阁的事也非我们能在这议论的。”上官雪玉定足神气，面色和熙，语气却是傲然高昂。
这不是摆明了说自己是庶出，不要妄想了，你和人家的嫡出门不当户不对，没有资格和人家举案齐眉。上官红玉在心里嘲讽了一番，自己真是该好好感谢一下南圣的开朝圣君，立了条如此让她满意的条令。最好最后结果是这样，要是有了什么变数，不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
“长姐说得是，是红玉冒失了，还请长姐不要笑话我才好。”上官红玉正了脸色，淡淡地说道，心里却是说不清的疑惑。嫡出的是她和上官墨玉，以上官席对上官墨玉的宠爱，断定不会许她去联姻，这么说来就只是上官雪玉了，可上官雪玉自小就送往宫中和公主们一同授书识礼乐，严习宫中礼仪规矩，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是颌惜帝姬的长女，丞相府嫡出？
“你紧张也属自然，若真这样毫不知情的被安排好婚姻，的确是任谁都难接受的。只是，三妹应当记着，无论何时丞相府的声誉不可损，身为上官家的子女都应当知晓，这之间的厉害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我相府，只可因荣而荣，不得有损。三妹也应当铭记于心。”上官雪玉显着一副和颌惜一样主母的姿态，丝毫都不差。上官红玉感叹，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啊！只是，是否有一天，自己也会因为维护这冷冰冰的相府的荣耀声誉而做出自己最不愿的选择呢？
用完膳上官红玉便回了自己的西院，东院总让上官红玉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或许正如上官雪玉所言，南圣自古以来都是尊卑有序，嫡庶分别。所以，不知不觉间自己也潜移默化了，上官红玉无奈的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身后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可以听出步伐轻盈，上官红玉不用转头也知道是谁，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人若是熟悉了，就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够辨认出她是谁。
“小姐是在想什么？莫不是晚膳大小姐说了什么为难小姐的话么？”红拂熟悉的声音在耳后响起。上官红玉心叹，这小女子是越来越聪明了，一猜就猜中。
“为何拂儿认为是她，不是二姐呢？”上官红玉很想知道她又是怎么猜中的，所以不直接告诉她，而是反问到。
“因为大小姐的虽是平日端庄得体，待人礼遇，却不亲近，和夫人一模一样的。而二小姐呢比较亲近些，最重要是她欠我们钱银，拿人手短，她应该不会为难小姐。”红拂认真的回答。
“呵呵呵，一个是不是‘欠了钱银’的缘故倒不清楚，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倒是真的。”上官红玉被红拂的解释逗得很好笑，便也虚虚实实的回答了她。
“大小姐怎么为难你了？”红拂满脸担忧的问。
“倒也说不上为难，就说上上相府和恭将军府欲联姻的事。”上官红玉见红拂这样担心自己，便把事情跟她讲了一遍。
“那相爷和夫人是怎么说的？可是要让小姐去？”红拂震惊地问道。
“不清楚，她们也未说明。”上官红玉模模糊糊地回答了丫鬟红拂，便转身进了闺卧准备就寝去了。留下红拂在外面想着自家小姐那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