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凌乱的草丛里，一只鼹鼠爬到了她的肚子上悉悉索索。
有潺潺流水的声音，像一朵红苏的香气萦绕在心头，轻轻旋转，然后消融。
有百灵的叫声，回响在幽深的空谷，直把心头的烦恼忧愁都排挤出去。
奇怪，我怎么没有死？
顾念摇着脖子，发现身上除了衣服破得不能穿，全身被泥涂满了以外，一点伤都没有，只是有些头痛，头痛欲裂。
顾念感觉脑海里有无数个重影在闪来闪去，各种凶神恶煞的脸就像鬼魅一样挥之不去。她心有余悸地抬头看，却只看到这里山树环绕，鸟语花香，却只感受到清风阵阵，朗朗晴天。
顾念只觉得莫大的讽刺。
“我明明……”
“你明明被人推下了悬崖？”
这是一个有些娇媚的声音，听到的时候，顾念觉得全身的骨头都酥了一遍，她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一定是一位倾城的美人。
“谁？是谁在说话？”
“我呀，当然是我啦！”
“你？……你是谁？”
“你猜！”
那人却像是存心要耍弄她一般，迟迟不肯出现。
顾念四处张望，却什么也看不见。
看不见人，却听得见声音，难道有鬼！
顾念觉得心中有一把警钟敲下来。再看四周时，顿时觉得四周的环境可怖，到处黑影幢幢。
“你快出来！不然……不然的话……我……”
“不然怎么样？打我？你这丫头，太没良心了，怎么一醒来就那么聒噪，早知道直接把你掐死好啦，吵得我脑仁疼。”
一听到她要掐死自己，顾念护住了自己的脖子，却突然发现有什么不一样了，脑袋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女人轻笑，“好一个笨丫头，不用找了，我就在你身体里。”
顾念也许是要害怕的，事实上她确实也害怕了，只是让她觉得更不可思议的是，自己竟然有感觉了！
顾念从小都是一个人活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父母。她只知道，每天三点钟要起来给大家做饭，做不好要挨打，做迟了要挨打，然后是砍柴，喂猪，带小孩，种菜，推磨，放牛，挤羊奶，从早累到晚，主人没允许就不能睡觉，不小心睡觉了就要挨打。
总是习惯一个人行走在茫茫黑夜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夜晚，就算跟死尸、腐鼠睡在一起也不会害怕，总是被人喊做怪物在后面追着打，即便被人打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喊痛，因为从来不知道痛是什么，不知道笑是什么，眼泪是什么。可笑的是，早就习惯了像死人一样生活的人竟然有感觉了！
顾念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她问。
“哎，你别哭啊，我不会害你的性命的，我只是在你身体里寄住一段时间，很快就搬走的。”
“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我做了那么多年的活死人，活着和死了，根本没有区别，死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
“你喜欢住多久就多久，我没意见。只是给我留一个角落就好，让我可以安静一下。”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要答应我，让我住在你的左眼里。”那人说。
“为什么要住着眼睛里？”
“因为那里……可以看到光啊。”
顾念笑，“原来你怕黑？”
小鬼逞强，“谁说我怕了？难道你不怕吗？”
“不怕。我住的地方从来没有光。”顾念想想，“那为什么要在左眼呢？”
“你没听说过吗？左眼跳吉，右眼跳凶，如果想要运气好一点的话，就应该多用左眼。我觉得你一直以来，活得都太可怜了。我想让你以后都过得好一点。”
顾念沉默了许久，微微蹙眉，最后有些恶趣味地说，“想不到鬼也迷信。”
“喂，我不是鬼，我是人人都怕的妖！”
“有什么不一样吗？”
“……”她瞠目结舌，哪里不一样？她还真不知道。
“那你告诉我吧！”
顾念：“我发现你这只鬼跟我风格好不搭耶！”
“喂！”女人的声音有些生气，还有些像河东狮吼，可能是像主人婆那样子凶悍的角色吧。顾念想。但是她后来又摇了摇头。主人婆是属于怪兽类的。
她不会。
“我不会再喊你小鬼了，所以，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没有名字。”
小鬼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失落，就像是被爸爸妈妈遗弃的小孩，甚至连顾念也觉得奇怪，“没有？”
顾念想了一会儿，说，“就叫狐狐吧！”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要就要，不要就拉倒。”
狐狐很老实地应了一句：“哦。”
后来，两个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相处起来，顾念睡顾念的觉，狐狐发狐狐的呆。忽然有一天，狐狐受不了这样枯燥无味的生活。
“你总这样不说话，你不觉得无聊吗？”
“不会。”
“我知道你试过一年不说一句话，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有什么话不可以跟我说吗？”
因为狐狐发现，她的世界真的空白得像一张白纸。别人不爱说话，可是心里世界很丰富。即便是一些阴暗的想法，也能证明他是活着的。可是对于顾念来说，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没有爱，没有恨，没有念想，甚至没有思想。这是可怕的。
“你难道不恨那些推你下悬崖的人吗？”
“为什么要恨？”
“因为他们害你啊！她们要那你当祭品，要随意剥夺你的生命。她们认为你该死。”
“所以就要恨吗？”
“……”狐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不知道该说她单纯到了极点，还是天真到可怕。
“上次你不是问我发生了什么吗？好，我现在告诉你。”
“你叫顾念。”
“我知道。”
顾念淡定回应，狐狐有些尴尬。鉴于她是一个连名字都是她帮她取的狐妖，所以她就不跟她计较了。只是，在民间，似乎是只有长辈才会给晚辈取名字，她一个年龄比她大了几十倍的人竟然沦落至此，总觉得是自己吃亏了。
“你是一个祭灵人，准确地来说，是……殉葬品。”
“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是我有一整个族人都是这样？”
“只有你。”
“为什么？”
“因为你一出世，你的父母就抛弃了你。”小鬼感觉有些沉重，“他们蓄养你，就是为了让你殉葬。其实在你七岁以前，你是有感觉的。你爱哭，也爱笑，长得非常可爱。可是他们看不得你好，所以他们给你下了蛊，让你变成一个活死人。”
“哦，就只是这样？”
“你就不会感到有一分不痛快，不开心？”
“不会。”
顾念头神情始终淡然。
“不行，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知道你现在已经是有感觉的人了。听明白了没有？你以后可以跟其他人一样可以开心地笑，可以痛快的哭了。”
看到顾念仍然是一脸迷茫的样子，狐狐有些想哭。但最终，她决定带顾念去走走，让她去看看这个世界有趣的地方。
最后，狐狐带着顾念爬过昆仑山，游过太平洋，在珠穆朗玛峰住过几天，去过故宫，参观过古墓，吃过仙女糕，喝过贵妃酒，还去偷吃过朴有天的蛋糕。
突然有一天，顾念就笑了，她说，“小小狐女，有你真暖。”
“什么嘛，我又不是被子，暖什么暖，还有，什么小狐女，我是男的你一直没发现吗？”
“是吗？那你出来，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你要看我的样子，只要闭上眼睛就好啦。”
“闭上眼睛？……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