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麻子的破车并没有驶向城中心的世界采集者工会,而是直接开上省道,径直向南郊进发。整辆看不出任何标识的破车四处漏风,行驶在公路上都颠簸异常,令宫逸轩一直提着一颗心,生怕这车在下一秒钟便自行散了架子。
一路上,六麻子倒是毫不在意行车安全问题,还得意地哼着小曲儿,好像是京剧中《定军山》的段子。期间经过一些名胜古地,还不忘同宫逸轩海侃一阵,大有人逢知己、相见恨晚之态。
宫逸轩嘴上敷衍着六麻子那过分的热情,依然不忘用言语试探,想知道六麻子口中的“大买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只不过六麻子却颇为警醒,无论宫逸轩如何暗示明示,都不搭话头。到了后来,宫逸轩也算是认了,心想,“你现在不说,等会儿也得露了底儿,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下了省道,破车沿着小路驶向一片巨大的古式建筑群。只见远处青瓦白墙,绿柳迎波。内有亭台楼阁,曲径回廊,鳞次栉比,覆压十里。相比于白求恩那个附庸风雅的假道士,这片庄园的布置,几乎做到了世间的极致,非是寻常人物或组织所能占有。
“瞧瞧,瞧瞧。”六麻子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指着路两边的杨柳丝绦,神情夸张地说道,“什么是范?什么是格调?这种三阴柳,是什么地方都能看见的么?城里那些大户豪门,也就是玩玩妖槐鬼柏,哪有此等的气派。宫家小哥,老哥哥我没骗你吧。”
宫逸轩看着两侧一眼望不到头的三阴柳林,也暗自咋舌。白求恩修的起占地数十亩的庄园,平时出手也尽显阔气,但偶尔聊起园林布置,却也为自己无力替池塘假山点缀上三阴柳而懊恼。未曾想城南这片庄园前,竟有如此两大排,真不知要花费几何。
小路不短也不长,车子行了大概两三分钟,便来到了庄园门口。下得车来,宫逸轩好奇的打量四周。大门之外,石狮肃立,栏杆斑驳,两口幽深古井分列两边,略显斑驳的墙皮虽有修饰痕迹,却也掩不住扑面而来的古老肃穆气息。
各镶有四十五颗门钉的漆黑大门紧闭,牌匾上用金漆写着两个大字,“墨香”,气势雄浑,正气昂然。
性格跳脱的六麻子来到此处,似乎也受到了肃穆气氛的影响。只见他恭敬的向牌匾拱了拱手,这才回身招呼宫逸轩,示意他跟上。
两鬼沿着墙根,前行了大概十分钟,才看到一扇隐于假山石后的侧门。此时侧门之外,早有一名穿着长袍大褂的青年鬼在那里等候,颇有些急躁的样子,见六麻子和宫逸轩到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就是此人?”他疾走几步迎住六麻子,急切地问道。
六麻子似乎对他颇为忌惮,不敢废话,连忙答道:“便是此人,马执事安排的活计,小的哪敢怠慢,就是丢了这条老命,也得把人给您送过来。”
被称为马执事的青年根本不吃六麻子那一套,他那张很是正派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打量了一下宫逸轩,问道:“可是自愿的?”
六麻子忙替宫逸轩答道:“自然是自愿的,怎敢欺瞒执事。”
马执事把脸一肃,“我有问你吗?”
宫逸轩听了两人的对话,不欲让六麻子难做,忙接口道:“这位执事大人,我是自愿的。”
听到宫逸轩的肯定回答,六麻子和马执事都松了一口气,马执事从袖子里抛出一个小包,随手丢给六麻子,道:“这次办事儿还算得力,滚吧,到了城里怎么说话,懂?”
“懂,懂,自然是懂。”六麻子笑逐颜开地掂着手中的包裹,满口答应下来。
马执事则不再理会六麻子,毫不客气地拽住宫逸轩的胳膊,拉着他快步进入侧门。
临关门前,六麻子还不忘对宫逸轩道别,“宫家小哥,将来若是发达了,莫忘了老哥哥的援手之恩啊。”
“嘭!”侧门关闭,马执事冷哼了一声,对六麻子见缝插针,永不忘钻营的性格很是不屑。
两人一路无话,就这样穿门过院,也不知道经过了几汪清池、几座假山、几道回廊,直到宫逸轩完全迷失了方向,才在一个精致的小跨院中停了下来。
马执事止住宫逸轩,自己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门环。
紧接着,便听到小楼内传出一个温柔秀雅的女声。
“进。”
马执事先是恭敬行礼,这才反身招呼宫逸轩,进入正厅。
正厅之中并不是古代会客厅的传统布局,反而像是民国时期的办公室风格。老旧的办公桌,老旧的书橱,老旧的台灯,老旧的吊扇。一切都显得那样陈旧,却又共同刻画出一种诗的韵味。
办公桌后,一名身着藏青色印花旗袍的中年女鬼淡然而坐,面带微笑的看着门口来客,一切都显得那样安宁美好。
宫逸轩的母亲喜欢收集旗袍,各种年代的都有置办,因此宫逸轩一眼便认出,女鬼的旗袍样式,是典型的民国时期产物,在新中国建立之初也流行过一阵子,六七十年代后,就被更新鲜的款式所取代了。
“看来这又是一位怀旧的民国女鬼啊。”宫逸轩这样想着。
似乎看出了宫逸轩走神,马执事不悦的轻轻推了他一把,这才对女鬼道:“林助理,我推荐的就是他,绝对是自愿的。”
林助理点了点头,似乎对马执事比较信任,但还是对宫逸轩慈爱地笑了笑,她那虽不算绝美,还沾染了一些岁月风霜的清秀面庞上透着母性的光辉,“孩子,你真是自愿的吗?不要怕,就算你现在反悔,也没什么。但若是接受了赋予仪式,便来不及了。”
宫逸轩被那浓浓的慈爱之情冲击的有些呆愣,一句话也接不上来。说到底,他对现在的情况也是一无所知。本以为六麻子会带他到采集者工会应聘,再不济也是直接到委托他任务的公司面试。却不曾想会被六麻子带来此处,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无形中给了他巨大的压力,让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作答。
马执事见宫逸轩不说话,林助理的眉头也蹙了起来,不由心中大急,道:“林助理问你话呢,想什么呢?”
“呃,”宫逸轩看着两人的神色,立即领会了马执事焦急的原因,忙道:“是的,是自愿的。”
林助理虽然听到宫逸轩如此说,神情却并没有放松,沉默了许久,突然问道:“你知道你要做什么吗?”
宫逸轩一呆,下意识地答道:“不是做采集者吗?”
马执事闻言,只觉眼前一黑,用袖子猛擦脑门上那并不存在的汗珠,又见林助理望过来的冷肃目光,大急道:“宫家小哥,六麻子没给你说来这里是干什么吗?”
“他跟我说是要推荐我做采集者啊,难道不是?”宫逸轩虽然心思不复杂,却也不是傻瓜,见到当下的状况,怎会不知道事情根本没有六麻子说的那么简单。
林助理似乎不想让闹剧继续下去了,她有些兴味索然的挥了挥手,道:“小马,送这孩子回去吧。”
马执事脸色一垮,仿佛被抽掉了骨头架子,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但是他不敢违背林助理的意思,只得无奈的看了宫逸轩一眼,嘴里还叨叨着,“六麻子这个混蛋,这回饶不了他。”
宫逸轩听到此处,心里却是大急,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家里老婆还在等米下锅,怎么能够轻易放弃?
还不等马执事说话,宫逸轩前冲几步来到林助理的办公桌前,坚定的看着林助理,道:“无论是做什么,请给我一个机会,拜托了。”
“无礼!”宫逸轩动作太快,马执事又心神不定,没有来得及阻止,此时大惊失色,欲冲上前来将宫逸轩拉出去。
“小马,没事儿。”林助理的声音依然没有什么变化,柔婉,温和。
她阻止了马执事下一步的动作,站起身来,绕过办公桌来到宫逸轩身前,道:“孩子,你连做什么都不知道,便敢接活儿,真当采集者是闹着玩的么?”
“我有不得已的理由。”宫逸轩面色不变,如此回道。
林助理看着宫逸轩坚毅的神色,点了点头,道:“这里是‘墨香’世界采集公司,我是董事长助理林徽因。”
“林徽因”三个字一出口,宫逸轩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就像当年遇到白求恩一样,有些恍然,又有些难以置信。
“我叫宫逸轩。”他出于礼貌,本能地自我介绍道。
林徽因笑了笑,并未把宫逸轩的失神当作一回事儿,似乎经历过很多次类似的事情,“我们寻找的,并不是单纯的采集者。且听我来为你分说,待你明悟其中厉害,若依然不改初衷,我便做主聘用你。”
林徽因见宫逸轩点头,便引着他坐到会客室的沙发上,令马执事暂且退下,这才细细地为宫逸轩讲述起事情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