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晟是个有分寸的人,是个软绵绵的小姑娘,可与此同时,在秦府跟着相国父亲长大,从小接受的培养,从来不是‘软弱可欺’‘柔善可人’这样简单。
一味的温和,必然会成为别人手中的鱼肉,任人拿捏。
一味的软绵绵,也不过是求宠过活。
父亲一向都是果决刚烈的,只是,在这层硬气和决断之外,包裹着厚厚一层谦和君子气度,包的太严实,一般人便觉得秦相是个温柔的书生。
易辛也一直以为,华晟人比较温和不会生他的气,又或者是秦家大少爷、方青胥和陈淮亭等人并没有将他算计华晟的事情,告知华晟。
可如今瞧着这小少年,原来是反射弧比较长,这么长时间,这口气才发出来。赶情这段时间里,她都在憋着大招啊。
想到这里,易辛却无论如何生不出气来。
他沉默着不说话,只跟着华晟和赵青戊一起走回住舍。
路上不少人看着穿着束装的华晟,都投来认可的眼光,眼神里尽是欣羡。
易辛虽然不吭声,却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功力,这路上擦肩而过同窗们的神色变化,很是明显。
华晟进入国子监这样长时间,却还是头一次被众人投以这样的目光,想来虽然不算什么大事件,却也有一鸣惊人的效果吧。
赵青戊将华晟送到门口,看着易辛进了房间门,才防贼似的放心,他伸手以大哥哥的姿态拍了拍华晟的头,“好好睡一觉吧,想来今日之后,也不会有人轻易欺负人了。今天做的对,必须教训下别人,杀鸡儆猴下,才好。”
华晟有些不习惯的歪了下头,还是没能躲过赵青戊追过来拍她头顶的手。
扁着嘴巴被赵青戊揉了揉脑门儿,华晟这才笑道:“自然不能让他们白白欺负了。”
赵青戊哈哈大笑,本来欲转身离开了,却又顿住脚,扭头打量了下华晟的手,疑惑问道:“是谁教你拉弓的,瞧着巧劲儿的路数,却不像秦华宇教出来的。华宇从小练习拉弓,全靠基础打的好,根基深稳,你却是善用巧劲儿,射击时机灵有余,准头不错,基础却是很弱。”
华晟抿着唇没有说话,笑了笑道:“赵大哥早些回去休息吧。”
赵青戊瞧着她灵动的眸子,想是小男孩儿不愿意说,便也不多问,嘻嘻哈哈两句,转身走了。
瞧着赵青戊年纪也不小了,走路却还有点儿颠颠儿的儿童模样。
华晟站在门口看着他背影消失,心里却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自己这射箭的技巧,可不就是基础不好嘛。
陈淮亭为了帮她应付考核,讨巧了的方式,怎么能跟哥哥那般从小开始拉弓射箭的比较。现在给她换一把弓,她也就连弦都拉不好了。
可是想到自己好长时间没有见到陈淮亭,她就觉得心里挠挠的不舒服。
那个人那天晚上喝了那样多的酒,钻上她的床,还……还……
她也是再也不想见他的了。
不知道,他酒醉后做的那些事,他可还记得……
希望他是醉的厉害了,什么都不记得。
可是,若他不记得,又怎么会如她躲他一般的躲着她呢。
越想越心乱如麻,烦恼的挠了挠脑门儿,她便要转身回房了。
隔壁已经回了房间的易辛,却又突然咯吱一声推开了房门。
易辛迈开一条长腿,出了房间,扭头便见华晟站在门口发呆,这倒好,不用去敲门了。
华晟见到他,扭头看过来,既不笑也不恼的淡淡表情。
易辛上下打量她一番,温柔的笑起来,“怎么?可还生易大哥的气?”
自称易大哥的易辛,好像一下子变得亲切了一些似的。
华晟却想撇嘴,这个少年人最擅长的就是戴着温和纯善的面具,装作所有人的好伙伴。
“气总是要生的,忘记也是没有那么快的。”华晟扶着门把手,也温和着一张白玉脸,笑呵呵的回答。
易辛瞧着她摆面具笑容,忍不住觉得有些可爱,小少年虽然长的小小软软的,却有一肚子的软倔脾气。
“对不起。”易辛站在门口,收敛了自己的笑容,轻声道。
背光的少年人,身材挺拔,身前拉着长长的影子,整个人显得有些清冷。
华晟歪着头看他,易辛面上收起笑容时,整个人显得有些寂寞,他不是个强壮的少年人,甚至显得有些单薄,不笑时,便是一副萧条样子。
“算了,我今天也有些过分。”华晟耸了耸肩,做出潇洒的样子。
“可是两清了?”易辛又露出笑容,清冷气质尽消,这个人又暖融融起来。
“好吧,其实……你们这种从小就被当成天才养大的人,总有种自命不凡的情绪,以为这世上只有自己最聪明,只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最重要。未免自以为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华晟碎碎念罢,眼睛盯着易辛,打量着他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易辛依然挂着笑容,却没有立即言语,而是沉默思考起来。
华晟叹口气,“你也太习惯挂着这个招牌笑容了,做一个人前完美的人,对你来说真是重要。”
想到陈淮亭,那个完全不在意别人眼光的少年人,站没有站相,坐没有坐相,行事狂狷无状,任性的有够厉害。
而眼前这个少年人,却希望在所有人眼中,自己都是一副标准而温柔谦逊的无懈可击模样。
在离开秦府后宅那个牢笼后,越是深入国子监这个环境,越能见到差异极大的人。观察这些人,观察这些事,让她觉得其乐无穷。
易辛笑着的嘴角僵住,他有些发怔的看着华晟。
华晟瞧着他有些回不过神的模样,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方式,你别听我乱说。”
易辛却突然伸出手来,温和淡笑着揉了揉华晟的头,随即没有说什么,便转身回了房间。
华晟看着易辛关紧的房门,歪着头瞧着里面点起油灯,心想:这样不打招呼不说晚上就回房间,对易辛来说,算很不礼貌的行为了吧?
“是生气了吗?”嘀咕一句,华晟又摸了摸自己的头。
“怎么都喜欢摸我的头?”难道是她的身高太矮,这个角度太适合被摸头了,所以他们都忍耐不住这个舒适的摸头身高差,就朝着她伸出手来了吗?
皱了皱眉眉,华晟叹了口气,她一个女孩子,就是再怎么用力吃,也长不到他们那么高呀。
房间里甘松早就点好了灯,书本也都摆放整齐。华晟丢开方才的胡思乱想,也回了房间。
……
远处房顶,坐在边缘,撑着腮的陈淮亭仰头看着东方渐渐灰暗下去的光景。
天要黑了,夜晚不知不觉便来了。
他攥了攥拳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想到方才自己看到的,赵青戊和易辛那两个王八蛋,怎么都喜欢对华晟动手动脚的呢?
可是……他又更深的皱起眉,这又关他屁事?
轻轻一挪屁股,他便朝着地上落下去。
无声无息落地,无声无息消失。
夜色是一片静谧,各个房间里的油灯蜡烛依次被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