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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2.井蛙

二十岁之前的薛佳敏就像一只井底之蛙,除了乡下姥姥家、金矿那个破土窑还有西河槽,哪里都没有去过。此刻她带着仅有的一千八百元钱、一箱子衣物行李和一个装满生活日用品的大红布包独自坐上了开往哲里木市的火车,这趟旅程需要26个小时才可以抵达目的地。火车是一列老式的绿皮蒸汽火车,尽管窗户都开得大大的,却还是闷热的让人透不过气,沿途经过大约三十多个车站,走走停停慢如牛车。这趟列车卖出的全部是无座票,有没有座位取决于乘客的动作够不够敏捷,力气够不够大,速度够不够快,检票口一开,旅客们便像逃命般朝着火车扑了过去,霹雳啪啦的脚步声和喊叫声此起彼伏,大家你推我,我挤你,完全不顾形象,不顾面子,此刻什么素质不素质的全都抛在脑后。尽管乘务员不停地大喊:“请出示你的车票,你的车票,哎,哎……”可是谁能顾得上听这些话呢,纷纷往上挤,乘务员看到这样的情形也只好站在一边,看着拥挤的人群默不作声往后躲一躲,给这些疯狂的旅客们让开道路。

刚才在人群的拥挤下薛佳敏无意间竟然抢到了一个座位,等薛扬找见她的时候列车已经发出了出发的铃声,薛扬在乘务员的催促下匆忙的下了火车,父女之间还没来得及说几句体己话便分别了。薛佳敏趴在车窗上看着薛扬慢慢的消失在视线里,想着从现在开始就要一个人生活了,不觉得流下了眼泪。耳边传来车厢播音室轻快的音乐声和优雅儒软的女声:“亲爱的旅客朋友们,欢迎您乘坐6054次列车,本次列车始发站为集宁市,终点站为哲里木市,全程1682公里,列车大约需要运行26个小时,请您看管好随身的携带物品,祝您旅途愉快!”

薛佳敏将眼角的泪水擦干净,望向窗外,小山、马路、房屋、大树飞快的往后退去,心里戚戚然,与周围那些嬉笑打闹的学生们显得格格不入。列车运行了没多久天就暗了下去,渐渐地困意袭来,人们也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你倚着我、我靠着你都逐渐睡去了。薛佳敏却毫无困意,直等到漆黑的夜空逐渐变成了青色,又慢慢的变成了白色,然后随着太阳的升起渐渐地变成了蓝色,她才觉出些乏来。列车上的人们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脸上和鼻孔里挂着黑黑的煤灰末,头发油腻腻的粘成一坨,完全没有了昨日刚上车时候的兴奋劲儿了,薛佳敏随着洗漱的人群简单的漱了漱口,用冰冷的水擦了一把脸,顿时感觉精神了许多。乘务员推着早餐车和小吃车又开始来回的穿梭了,空气里弥漫起一股浓郁的泡面味道,薛佳敏突然想起自昨天火车发车,她还没有吃什么东西呢,这样想来肚子就饿了起来,她从书包里掏出昨天下午薛扬给她买的面包,它已经被挤的变了形,皱皱巴巴的难看极了,可是吃起来却很美味,大约是饿极了的缘故吧。

火车咔哒咔哒的不停往东北方向开去,经过了广袤无垠的锡林郭勒大草原,跨过了赤峰市的若干个大大小小的旗县、乡镇,途中不停的上人,却不见几个下车的人,大多都是同一所学校的新生,这样一来火车里越发拥挤起来,连上厕所的路都被挡住了,人们此刻累极了,不是靠在椅背上打盹儿,就是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发呆,倒是那些新上来的人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兴奋不已。

火车继续在铁轨上不紧不慢的开动,终于在中午一点钟左右终于抵达了哲理木盆地,列车两边出现了大片大片的辣椒地和高粱地,时至初秋,辣椒和高粱闪耀出耀眼的红色光芒,原来红高粱真的这么美,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过《红高粱家族》里那铺天盖地的高粱地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美丽,如今她明白了,这种美丽与陶林县满地满地金黄的麦穗完全不同,它热情、奔放,像薛佳敏即将要开始的新生活一样,充满活力。薛佳敏突然发现这世界原来这么大,大到这火车走了整整一天还没有抵达目的地。列车慢慢的驶入了哲里木市,城市的轮廓逐渐的出现在薛佳敏的眼前,高楼,工厂,宽阔的马路,来往的自行车和公交车,这是她在电视里才见过的景象啊。身边的人们开始往下取行李,整理小桌子上的东西,大家都恨不得此刻就跳下车去,结束这辛苦的旅程。

哲里木市的气温似乎要比陶林县高许多,走之前曾妙仙觉得东北地区应该是天寒地冻的地方,所以额外给薛佳敏添了一些衣物,毛线裤,毛线衣,厚袜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此刻这些衣物显得累赘而臃肿。依然穿着高中校服的薛佳敏拉着皮箱,提着大红包,背着书包随着人群下了车,这突然的热浪让她有些茫然,还没等多想,几个学长就将薛佳敏和另外一些同学和家长团团围住,他们亲切的问候着薛佳敏他们,同时帮他们拎起行李往站外走出,直到出了站,薛佳敏才看到他们手里拿着一个简易的牌子,上面写着“陶林县老乡会”,看到是老乡,薛佳敏放松了警惕,随着他们坐上了出租车,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天色已晚,路灯已亮,出租车奔驰在哲里木市宽阔且明亮的马路上,这是一座规划的比较好的城市,整个城市方方正正的,路两旁有些店铺还没有关门,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人们说着话、买着东西、吃着饭,耳边是老乡和新生们热情的聊天儿声,不过薛佳敏完全没有心思去欣赏这城市的繁华,满脑子都是报道的事儿。收到通知书那天,一家人高兴极了,可是这高兴劲儿还没过去就被高昂的学费给吓住了,贷款只是学费部分,而杂费是必须交的,一共2500块,俗话说“穷家富路”,尽管薛扬两口子将全部家当都给薛佳敏带上了,却依然没有凑够所有的钱,商量来商量去,决定让薛佳敏带着这仅有的1800块去学校试一试,最坏的打算不过是被学校退回来而已罢。

老乡会的办公场所设在一个学校附近居民区的平房里,这里看上去和陶林县也差不了许多,没有了城市的繁华与明亮,灰暗阴沉。薛佳敏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这其实是一个简易的小饭馆儿,里面有些脏,有一张床,两张桌子,零七散八的摆着几个板凳。厨房里有两三个老乡炒着菜,其余的一两个陪着他们聊了起来,左不过是聊些学校、报道、军训的话题,薛佳敏全程默默的没有说话。很快,饭上来了,炒鸡蛋、炒豆腐、炒白菜、炒豆芽还有一盆拌汤,看上去简单的晚餐对于薛佳敏他们来说无异于豪华晚宴,几个人吃的甚是香甜。

晚餐过后,几个新生分别被安顿在学长学姐的宿舍里借宿,薛佳敏感觉累极了,耳边学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低,慢慢的她便什么都听不见了,这一合眼,竟然就是一串儿悠长的梦。

她带着那个嚎啕大哭的小男孩,在炮火中奔跑,躲闪,并且不停的反击,周围的房子都被摧毁,外星人就要占据地球了,她把小男孩放在安全的地方以后,跑到了外星人的飞船里,她要把这艘飞船的中枢切断,让他们的机器停止运转,可是它们的激光武器太猛烈了,实在无法靠近他们的飞船,薛佳敏着急的满身是汗,气喘吁吁,一个不留神,一束激光瞄准她的胸口投射过来,她绝望的闭上眼睛,这次死定了……

她睁开眼睛一看,飞船突然不见了,它们变成了大树和壕沟,薛佳敏穿着士兵的衣服,正在与敌人奋勇作战,她双手紧握冲锋枪,子弹不停地从枪膛里射出去,发出“嘟嘟嘟嘟”的声音,旁边有个男孩子递给她一张纸条,说:“如果我死了,这是我家的地址,找到我妈,告诉她我在上边儿等她!”说完就抱着枪冲了出去,鲜红的血液从他的身上喷出来溅在薛佳敏的脸上,她闻到了新鲜血液的味道,身边全是倒下的尸体,他们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血液从不同的身体部位汩汩的漫出来,她往前看去,敌人已经逼近,她拿起手榴弹,闭着眼睛大喊一声:“来吧!”

突然,眼前的敌人消失不见了,薛佳敏身穿盔甲,拿着长矛,骑着一匹英俊的棕色马匹,穿梭在人群中间,身边是几个同样英姿飒爽的女子,她们和薛佳敏一样穿着盔甲面带笑容,旁边的人群发出惊叹声,他们钦佩的看着这一队女英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薛佳敏的身体随着骏马走动的幅度来回摆动着,她高傲的抬起头,看见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半空中,暗自纳闷道:“明明是白天,怎么会有月亮挂在那里?”正想着,一束冷箭直冲到她的眼前,她绝望的闭上眼睛,喊了一句:“是谁给本帅放冷箭?”身体被金属的寒冷刺破……

“我是不是已经上了天堂?这样光明而温暖的地方除了天堂又会是哪里呢?”这金色的大门旁边飘着一朵一朵的白云,上面写着:“童话王国”,薛佳敏感觉她的身体好轻好轻,只要用脚蹬一下就可以飞起来了,她在空中慢慢地飞着,飞过那绿色大树,飞过那蓝色的湖水,飞过那美丽的小鸟,真是心旷神怡,飞啊飞啊,竟然飞到了太阳前面,太阳真的好大呀,暖洋洋的,金黄金黄的……

突然有人猛烈的拍击着她的身体,她使劲儿睁开双眼,看到学姐站在她身边喊道:“快起床啦,去报道了!”她不好意思的赶紧爬起来,跑到外面的卫生间里洗了一把脸,简单收拾了一下随着学姐又回到昨天那个破旧的老乡会里。那几个老乡都已经到了,简单的分配之后,一个胖一点儿的老乡想起了什么似得,说:“诶,对了,你们的学费都带够了吧?”其他几个新生都纷纷点头,薛佳敏看了看那几个老乡,说:“我没带够!”胖老乡惊讶的看了薛佳敏一眼,说:“那你带了多少?”薛佳敏说:“1800。”“啊?”几个老乡不约而同的惊呼了一声,几个新生和老乡齐刷刷的目光让薛佳敏有些不适,她咳嗽了一声,又说了一遍:“只有1800。”胖老乡想了片刻,说:“那你先在这里等着吧!回头我们找老翟来带你去报名,这事儿啊,只有他能解决了!”其他几个老乡纷纷点头表示同意,薛佳敏看他们主意已定,只好留在老乡会等着这个他们口中的“老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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