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这么大的房子!
我的天哪!这么多好东西!
哎呀嘞,怎么乱得像猪窠?
年初一的下午,虎军一伙人站在梨花墟仅有的一处商住房楼盘加州阳光海景小区16栋三单元301室,看着眼前垃圾场一般的客厅,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各种感叹!
小牛哥,阿媚姐,你们平常就住在这里?
酷爱干净的梦圆睁大眼睛打量着那些布满灰尘的桌椅和地上起码有半尺厚的 “地尘”(垃圾),简直不敢相信。
是啊,住得挺爽的!小牛说着踢了踢脚,扬起的尘灰呛得小满连打两个喷嚏。几只受惊的老鼠吱吱叫着从南瓜的脚背上跑过,吓得梦美扑到了梦圆身上。南瓜来了兴致,满屋子乱钻地去抓老鼠,被小满喝住了。
南瓜喜欢小满,他很听话地站住了,有些迷惑地打量着乱七八糟的房间,肥厚的鼻孔翕动着。
我不抓老鼠还可以做什么呀?南瓜很迷惑。
你笨呀?虎军和多多跟小牛哥到房间里玩电子游戏去了。你还不赶快去?!
一旁的阿媚推了南瓜一把。南瓜乖乖地踩着地下厚厚一层、一下脚吱吱乱叫的垃圾进了房间。阿媚叹口气,对小满摆了下头:
小满,厕所门关不拢,你帮我看着,不许他们出来!梦圆,小满说你和苦娃很会做家务,帮我们打扫一下卫生吧。
梦圆扭头盯着小满,小满伸舌一笑。梦圆可不放过小满,她要小满和她一起干。阿媚姐反对,她也觉得小满该锻炼锻炼了。
小满立马撒娇地扯了扯苦娃的衣尾,请他帮忙把自己名下的那份事情给做了。苦娃很好讲话,他点点头,默默地开始收拾。梦美虽然不喜欢做事,可当她发现垃圾堆里有一些塑料头花、发夹和扔掉的过期食品时,立马来了劲,把那些她认为有用的东西捡到了桌子上。阿媚解手出来看见了也不管她,只是懒洋洋地指了指冰箱要梦圆、苦娃做晚饭,然后一屁股陷在堆满脏衣服的沙发上,开始打电话和男人调情。这时小满不高兴地质问起阿媚来,问她凭什么虎军、多多他们可以不做事?
梦圆白她一眼,觉得她真是少见多怪。在赣南农村,崽俚们很少做家务。在客家人看来,男人窝在家里是没出息的表现。
小满头一摆,气哼哼地嘟哝道,男的有什么了不起?他们又不能穿花衣服,不能留长头发,长大以后也不会生孩子!
梦圆直起腰,居高临下地看着比她矮半个头的小满,心想这人真是只屎光乌蝇,表面溜溜光,里头一包糠!男的能当官发财,难道她连这个都不懂?她懒得和这样的蚩嫲(傻妹)说话!
梦圆果然不理小满了,她这会儿和苦娃像是秉性极似的双胞胎,两人默默地收拾着屋子,脑子里转着自己的念头。小满看中了阿媚的头花和一支睫毛膏,正盘算着怎样开口,赶忙拿起扫帚下力气地扫着地,她的本意是想讨好阿媚,哪知扬起了满屋子的灰尘,呛得正接电话的阿媚连连打喷嚏。
小满,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连扫地都不会?洒点水到上面啊。哎呀,飞哥,不是说你。我家来了帮穷亲戚,正给她们做夜(晚饭)呢。什么?你会过来?那,那好,我多炒两个菜!
阿媚似乎很欢迎飞哥到她家来,放下电话后立即加入了劳动行列。她动作非常麻利,三下五除二的就把客厅弄出块干净的地方来了。然后她和梦圆开始烧饭做菜。等她们把饭菜端上桌时,苦娃已经把客厅彻底整干净了。
我的妈呀,原来我家客厅装的是地板啊!我还以为铺的是地砖呢!
小牛出来吃饭时吃了一惊。他打量着冒着湿气、光亮照人的地板,惊讶地感叹起来。说着点了一支烟,有些奇怪地看着桌上的七盘八碗,皱着眉头说:
阿媚,他们几个小东西不用这样招待吧?这个月我出伙食费你可不能猛宰我!
原来小牛和阿媚将父母每月寄的钱平分了,日常花销采用时下流行的AA制。小牛花手凶,他的钱老不够,所以每次轮到他买菜,伙食总是很差。
老哥,你命不好,刚才飞哥说他要过来吃晚饭。
阿媚幸灾乐祸地说。小牛白她一眼,脸色沉下来,声音凶巴巴的:
还不是你这个骚狐狸把他勾过来的。阿媚,我警告你,飞哥在和巧巧的表姐拉拉扯扯,你别乱插杠子!
巧巧是小牛哥的初恋女友,长得高挑美丽。小牛从初二开始追她,初三开始和她同居,对她可谓俯首帖耳,用阿媚的话是吃了迷魂药,不然不会痴迷到那种程度。巧巧前年转学去了深圳,因为她父母在那儿开水店挣了钱,把巧巧接走了,小牛失魂落魄了好几个月,然后拿着他和阿媚两个月的生活费追到了深圳。哪知巧巧是个水性杨花的人,到那以后立马交上了新男友。新男友开了家超市,蛮有钱,每次去接巧巧都开着那辆蓝色马自达,比小牛的摩托车气派多了。小牛回到家睡了一个月的懒觉,接着疯狂地换女朋友,半年不到睡了四个客女,有两户人家打上门来,把小牛的头给打破了。好在这时巧巧失恋了,开始和小牛网聊,小牛立马安静了许多。
他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守着电脑和巧巧网聊,听阿媚说,他俩网聊时还会脱光衣服,就像墟上四处闲逛的那个花痴疯子。如今小牛这样提醒阿媚并不意味着他对阿媚有多么负责,他是怕万一阿媚坏了巧巧表姐的好事,巧巧会拿他开刀。别看小牛天不怕地不怕,可只要巧巧打个喷嚏,他脚下的楼板就会无故打晃荡。
老哥,你脑子进水了吧?巧巧的表姐和飞哥拉拉扯扯关我屁事?要管也是飞哥的老婆去管。还有啊,那巧巧不是什么好货,她都甩了你三次了,你还那么在乎她做什格?
阿媚仰在沙发上,翘起一条腿抖着。天寒地冻的她只穿了条黑色网袜,白生生的肉从网眼里透出来,看上去像瓦檐上的冰,差点把偷眼看她的梦圆的眼睛给冻伤了。
嘿,你们看,她那儿的袜子破了,我看见了……
虎军突然兴奋地附在多多和南瓜的耳朵边上说了几句悄悄话,三人一边坏笑一边低下头去偷看阿媚的裙底风光。阿媚没发觉,小满赶忙跑去告诉她,谁知阿媚听后非但不气,反而两腿一劈,大声道:
小贼崽,你们不是想看吗?额现在打开给你们看,快过来呀!不看的是狗生的!
说罢她尖笑起来。小牛在旁边喷着浓白的烟圈,笑得脸上的肉发抖。梦圆、小满睁大眼睛,不晓得阿媚干吗要这样。
虎军、多多和南瓜吓得挤作一堆。谁也没想到的是一直在厨房忙碌的苦娃甩着湿漉漉的手,径直朝阿媚走过去。阿媚一边惊讶地盯着他,一边像杂技演员似的不断开合着双腿。
苦娃,下头还没长毛就眼馋了?
小牛笑着踢了他一脚,苦娃咧咧嘴绕到阿媚耳边,小声地讲了几句话,阿媚的脸“腾”地红成了一片火烧云,接着她像见了鬼似的旋进了房间,直到飞哥敲门时她才穿着紧实的牛仔裤从房间出来。
喂,你刚才跟她讲了什么?
小满和虎军把苦娃拉到卫生间,逼着他交代。苦娃眨巴着那双晶莹乌亮的眼睛,正儿八经地说:
我告诉阿媚姐她的袜子破了,我们看见了她的毛毛。
小满和虎军惊愕地对望着,嘴巴张成了O型。
我还告诉她,我长大了要娶她当老婆,我喜欢她穿裤子。
苦娃这句话像把锤子似的将小满和虎军的那张圆形大口击打成一道严实的缝,接着这道缝变成一条弧线,紧紧地缠住了他们的白牙。
哈哈哈,你笑死我了!虎军平日一直在模仿周星驰电影里那著名的大笑,以至于他现在的真笑也跟假笑一样。
小满不太兴奋时的笑声像银铃,大笑反而无声了。她嘴巴张着,眉眼弯着,跟着腰也弯了下去,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是哪个浪货在猫叫春哪?出来给我看看!
一个沙哑的嗓子飘过来,伴随着这嗓子的还有沉重的脚步声和浓烈的酒气。小满立即卡住喉咙学了声猫叫,然后大声地啐道:呸,你才是猫呢!
小满!外屋的小牛和阿媚同时大喝道,小满惊恐地躲进了卫生间,可门还没关牢,卫生间的木门就被重重地推开了,随即探进一张留着络腮胡、满脸横肉、油光四溢的大黑脸来。
你敢骂我飞哥?胆子不小哇!
飞哥有些突出的豹眼像是即将掉出来的玻璃球,闪着灼人的亮光。小满害怕地缩起了身子。
飞哥,小满不晓得是你,她乱讲的。
苦娃赶忙为小满辩护。虎军往小满前头一站,大声地告诉飞哥,小满刚才是在骂他!一边扭头问小满是不是?
小满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是哦,是哦!
飞哥笑了起来,眼睛变成斜斜的两条缝,豹眼变成了丹凤眼。
嗯,阿媚,你这个表妹是根好苗子,不错!
他伸手要摸小满的头,小满退到了墙根边。飞哥的手便顺势落在了个子较高的虎军头上。
嗯,这两个卵头宝不错,讲义气,也晓得动脑筋。好了,出来吃饭吧!看,我给你们带来了什格?
飞哥指指门边,虎军和苦娃同时兴奋地叫唤起来:烟花!
嗯,等下我们到街心好好放它几炮,把吴矮子气死掉。
吴矮子是梨花墟的另一个名人,家中五兄弟联手做钨矿,挣了不少钱。全墟只有他家的楼可以和飞哥家的住房相媲美。他们俩都是县里的明星企业家,和县里头头脑脑的关系都很好,但有一样飞哥拼不赢吴矮子。吴矮子有五兄弟,飞哥只有两兄弟,有时提起吴矮子他就生气。飞哥这会儿狠狠地咒了吴矮子几句,然后大喇喇地坐下,小牛、阿媚一左一右地伺候着他,看上去像庙里的罗汉。虎军一帮细鬼平日调皮捣蛋得不得了,此刻站在桌子旁边不敢动,直到飞哥一声令下,他们才欠着屁股坐下。
吃吧,放开肚皮吃!
阿媚的大方很可笑,因为桌上总共只有两三个菜。好在细鬼们面前各摆了盆泡好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等他们吃完面再吃菜时肚子已饱了大半,菜也就不显得少了。
喝不喝酒?来,给这个大番薯、小卷毛和胖子倒一杯酒。
飞哥让小牛拿来三只酒杯,不由分说地倒满白酒,然后动作很重地放在虎军、多多和南瓜面前。梦圆、苦娃和小满交换着眼色,正庆幸自己没有被飞哥看中时,梦美呱叽一下笑了:飞哥大伯,你给他们取的名字很好听!给我也取一个!
你喝不喝酒?喝酒大伯就给你取一个外号。
飞哥说着示意阿媚让梦美喝口白酒,阿媚有些犹豫,飞哥瞪了她一眼,她赶紧把酒杯递到兴奋莫名、张口要喝的梦美嘴边。这时梦圆“腾”地起身推开了阿媚的酒杯,她正义凛然的样子让飞哥觉得好玩,拖音拖调地说,没事啦,让她喝一口就行了。
梦圆坚决地摇了摇头,大声地说: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妈妈死了,我爸爸不在家,要是我妹妹喝病了,我没钱送她上医院。
飞哥的脸立马像一块冻住的肉皮,僵了。他扭头看着小牛和阿媚。小牛赶紧证明梦圆没有撒谎。
她爸爸为了挣钱,前天上午回来的,今天一早就回去帮老板做事了。
阿媚说话时向小满眨眼示意,让他们赶紧下桌。小满正在狂吃那盘冬笋炒肉,没有看到阿媚的眼色。倒是一旁的苦娃机灵,扯了扯和小满一样埋头苦吃的虎军。这时,飞哥探起身一把按住了苦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