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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穷疯了”与“饿怕了”的后遗症(5)

这时候的乞丐已经跟黑社会无异了。每逢年节上门索要,勉强还说得过去,可以说是沾沾喜气或者强要些银钱过个好节。民国时期的丐帮组织,所收受的钱钞性质,跟黑社会的保护费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此时的他们,已经不再是弱势群体了,而成了社会的公害。原本需要社会怜悯的一群人,如今成了骑在同样贫困的人们身上的恶霸。他们已经变了性质。

既然类似黑社会,自然就有严格的等级制度。关于丐帮的等级制度演变情况,前面有过分析。到这时,这个体系已经非常完备了,他们内部会有严格的分工。每个层次都有领导者,这些领导者一层层向下传达命令,然后底层的乞丐去执行。他们完全是一个带有剥削性质的集权统治群体。处在高层的领导者对手底下的小弟有完全的支配权,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小弟就是老大的私有财产。

在这样的情况下,底层的乞丐是最凄惨的。在社会关系的定位上,寻常百姓将他们定义为恶霸、劣徒,但其实,他们也是身不由己的受害者,他们贫穷,没有任何资产,却还要向自己的老大进贡。可以说,这是一群既没有社会声誉也没有任何保障的群体。这就是我国古代文化下的集群演变特色。本来是出于对大家牟利的结社,往往都会演变成一个等级制度分明的集权剥削群体。前辈乞丐们为了能够生活得好些,彼此联合互相照顾,没想到发展到最后,竟然让更多的乞丐大受其害。如果当初他们知道是这个结果,恐怕也不愿选择这条道路吧。不过,现实中是没有后悔药的,底层乞丐们没有资格选择自己的命运,他们只能忍受,这是每个乞丐的宿命,概莫能外。

即使是外来的新乞丐,也必须归服丐帮管理。如果新来的乞丐懂得规矩,那么来到之后,他会先去拜会当地的丐帮组织,申请加入,按照当地的规矩,将自己头三天的乞讨所得交给丐头,然后正式入帮。以后混得如何,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如果能够跟丐头搞好关系,自然会慢慢熬上去,也升到丐头的位置,过好日子。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乞丐,那就只能天天去乞讨,还要定期孝敬丐头。

若是外来的乞丐不懂得规矩,没有拜会当地的乞丐组织,那么他就别想在这里混下去。即使讨到钱,他也没有机会花。自会有人来收拾他。

本是出于对大家都好的目的的结社,结果变成了一个类似黑社会的组织,这种情况的产生,就是我们的文化思维在作怪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们的文化中没有产生个体意识的基因,正因为没有这类的基因,才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的结合最终都会变成人统治人、人压迫人。

那么今天这个社会是依然如故吗?几个朋友出于对彼此有利的目的组成一家公司,开始还好,彼此合作,一起发财,但往往会因为初期没有建立一种完全的约束制度而在功成名就的时候分道扬镳。这都是那种古怪观念的外在折射。事实上,近些年的很多民营家族企业,也都要经历一个类似的过程,要么变成一个一人独大的类似集权的商业帝国,要么因为彼此无法互相约束而拆分得四分五裂。

这些人,这些情况,在最开始的时候,都是他们所料不及的。贫穷的时候,他们都觉得彼此是好的,也彼此相信,才会采用不用制度约束而用道德和血缘的约束形式,才导致最终的决裂。

要明白,贫穷和善良并不是孪生的,人性和基于伦理而建立的道德往往也是靠不住的。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建立一个适合全体的约束机制,有了这机制,有了相关的条令,自然能够让集群来得更加正常。

内心的恶,释放出来是多么可怕

真实的丐帮,跟我们在文学作品中所看到的一点也不一样,在这里,没有温情,也没有正义,有的只是层层的盘剥。在这里,都是穷苦出身,但一批穷苦人却在祸害着另一批穷苦人。这是赤裸裸的真相,跟文学作品中是完全相反的。

为什么文学作品中的乞丐形象大都会比较高大、完美、正义呢?

古代的作家,尤其是小说家,生活都比较苦楚、社会地位不高,因此经常会受到来自各方面的鄙视和嘲讽。而这些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无法给自己伸张正义,所以只能在自己的文学作品中发泄不满,在精神世界里战胜对手。所以我们看到,很多武侠小说里的情况跟现实都是相反的。在现实社会,膀大腰圆的兵勇、满脸横肉的屠夫等,才是最有力量、最能打架的,而文弱书生、耄耋老人、乞丐叫花这些人,不是弱不禁风,就是垂垂老矣,或者面带菜色毫无力量。但在武侠小说中,后者却往往更加厉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打败好几个彪形大汉。这正是文学的心理补偿作用,我们想要看到的,正是我们所渴望的。

穷苦而文弱的作家愿意让乞丐战胜彪形大汉,愿意给乞丐更多的正义感来讽刺古代黑暗的社会,正是他们内心的需求,也是读者们的渴望。由于生产力低下,古代的人们也愿意在文学作品中寻找着幻想,他们见到跟自己一样贫穷弱小的人战胜了富豪,会有强烈的代入感,每当看到这里,就仿佛自己打败了身边的富人和恶霸一样,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认为自己的生活又美好了。

这些特点,也能够反射出我国文化的某些问题。中国人讲究隐忍,胆小怕事,遇到什么事情总是不敢出头,前怕龙后怕虎的,等事情过去之后,才会在自己的内心给自己力量。就像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一样,别人欺负他时是不敢反抗的,只有当别人打厌烦了放他走的时候,才敢在自己的内心中给自己找一个胜利的理由,欺骗自己,然后面带着笑容满意地离开。可以想见,如果阿Q看到乞丐是大英雄,为国出力,战胜了敌国的故事,那一定是欣喜异常,拍手叫好的。因为这跟他做的梦是一样的。

不过,即使是阿Q这类胆小怕事的人,也是不甘寂寞的,他们长期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受着来自各方面的压迫和嘲讽,在内心深处,自然积累了很多怨念。这怨念积累到一定的程度,就会爆发,从而产生报复心理,彻底从阳光走向黑暗,就像阿Q心中幻想的那样,夺来人家的床,抢来人家的女人。当然,鲁迅先生最终没有在自己的作品中让阿Q做成这些事。但古时候,跟阿Q同样处境的群体,却有人这样做了。

那些爱揭人伤疤的人

乞丐们的境遇,跟阿Q是不相上下的。他们靠别人施舍过活,遇到善良的人,可以给乞丐些吃食或者钱钞;遇上那些恶劣的,往往不仅一无所得,有可能还会被羞辱一顿,有时候,对方对他们饱以老拳也未可知。长时间处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内心自然是十分压抑的,这份压抑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让他们去作恶。以此释放着内心的积郁,彻底演化成魔鬼。这类人,是乞丐中的另类,是为恶丐。

这是一个发生在清朝的故事。有一个性格刚直、内心良善的士人,一次看见一个乞丐偷人家的东西,便瞪着眼睛对那乞丐大声呵斥。乞丐无奈,只好悻悻然离去,并从此对那人怀恨在心。

有一天,这士人上街,半路上看见有五六个乞丐在路边饮酒,其中有一个就是自己那天呵斥的乞丐。那乞丐也认出了士人,于是跟几个同伙说了那天的情况,然后几个人走上前去,抓住士人,将其绑了起来,抬到了一个僻静处。

乞丐对这士人恨之入骨,于是就采取了非常残忍的手段来对待他。众乞丐剥了士人的衣服,然后找来一条蛇,将蛇头放在了士人的肛门处,之后用火烧那蛇。蛇疼痛之后,奋力前爬,最终钻到了士人的肚子中。士人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只是含混地喊着“蛇,蛇……”家人听不清楚,误以为他刚刚走了很久的路,要茶喝,便给他一杯茶。士人喝了茶之后,就死了。蛇在士人的肚子里,谁也发现不了,因此家人虽然对士人的死感到纳闷,但怎么也想不到是被害的。于是,将士人草草葬了。

没过几天,士人家来了一个小乞丐,跟他们说了士人的死因,家人这才知道,士人是被害死的。那小乞丐正是那天抓士人的几个乞丐中的一个。因为一点小事被之前受过士人呵斥的乞丐打了,心中怀恨,所以来到了士人家,跟他们说明了情况。

士人的家人很快就告到了衙门,官府接到讼告之后,开棺验尸,但见士人尸体完整,因此不信家人所说。士人的妻子哭着要求验尸官剖腹检查,说如果自己所报不实,愿受法律制裁。官老爷无奈,命人剖尸,果然在死者的腹中找到了一条蛇。于是,官府下令将那害人的乞丐抓了起来,判了死刑。

只因为别人看到自己偷东西的时候出声呵斥,便将一条蛇塞入那人的肚子里,可以说手段残忍至极。这样的人,内心一定是非常黑暗的。他们对社会怀有无比的恨意,这恨意,正是其内心黑暗的根源,牵引着他们做出了让人难以想象的恶行。

这是一个极端的例子,在这个例子中,乞丐们是不可原谅的,他们作的恶也是不能原谅的。生活中,少有类似的行为,但却很多类似的思维。那乞丐所以对士人怀恨在心,就在于士人破坏了他的好事,在他的眼中,自己做的事情是对是错并无大碍,但如果有人指出他做的事情是错的,那么那人麻烦就大了。生活中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原则性很弱,少有是非观念。对于自己做得事情是对是错也不会太过在意。很多时候,明知道那件事是不好的,或者是自己不愿意做的,也会去做。这时候如果有人指出他们行为的本质,说他们的行为是不当的,那么他们就会火冒三丈,冲着那人大发脾气,甚至是进行疯狂的报复。

之所以这样,就在于这些人虽然没有什么原则,但心里还是能够分清是非。所以,一旦暴露,不免恼羞成怒,用对别人的愤怒来掩盖自己的羞愧。

我们总是对那个揭露我们伤疤的人异常痛恨,但同时又热衷于去揭露别人的伤疤。

揭人伤疤者大多赚取的是一个优越感,别人差了,自己就强大了。而且很多人在干这种事的时候还会给自己贴上两道耀眼的标签:“我这是为你好”,然后是“我这个人说话就是有点直”。这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被揭伤疤者往往是被打碎了牙只能往肚子里吞,当然喽,这些吃哑巴亏的人只要有机会,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充当揭疤者。在这一来一往的过程中,国人既是受害者,又忍不住要扮演施害者,如此自然免不了纠结和紧张。

上文提到的那个乞丐可谓是残忍至极了,但还有比他更狠的。

清乾隆二十六年,苏州的虎丘地方,有一个乞丐,靠卖艺为生。一般的乞丐卖艺都是耍猴戏,而这个乞丐养的却不是猴子,而是一只狗熊。乞丐的狗熊“大如川马,箭毛森立”。这个狗熊聪慧异常,可以写字,还能作诗,只是不能出声。乞丐规定,一枚铜钱可以看这狗熊一眼,出一百文,可以让这狗熊给作一首诗。由于这熊非常奇异,因此很多人都想观看,自然也有人想知道为什么这只狗熊如此厉害。可是乞丐看管甚严,从不离熊左右,因此人们一直没有机会。有一天,乞丐有事外出,人们趁他不注意,进了他的住处,搞清了这熊的真相。

原来,那并不是狗熊,而是一个人。那人名叫金汝利,是长沙地方的一个乡学训蒙,很小的时候被这乞丐和同伙拐骗而去。乞丐们先给这少年吃了致哑的药物,让他不能发声说话。然后剥去他的衣服,用针在身上密密麻麻地刺,让他满身出血。血还没干的时候,乞丐们杀了一只狗熊,剥了熊皮,趁热套在了他的身上,致使少年伤口愈合的时候,与狗熊皮连在了一起,从此再也拿不下来。因此才有了如今的“狗熊”模样。

众人搞清了事情之后,不禁大惊,赶紧报了官,官府抓住乞丐,杖打致死,将少年送回原籍,了此一段奇案。

这个故事中的乞丐,已经不能用残忍和狠毒来形容了,已经近于变态。他们内心的阴暗和狠毒已经不是笔墨所能形容的了。在这阴暗中,肯定有一部分是由于觉得社会不公而产生的反抗。这正是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没有任何保障,而又受人歧视的受社会压迫者反过来报复社会,这是社会的悲哀,也是社会中每个人的悲哀。

以上,就是形形色色的乞丐们。在这个群体中,既有因天灾而不得不丢弃家园、远走四方的贫苦农民,也有原本是达官显贵,后因挥霍而不得不沦落街头的浪荡富家子;有拾金不昧、用爱心救丫鬟的王姓乞丐,也有把人做成狗熊的恶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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