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耶律斜,是在一家打铁铺里。我接到影阁情报后都感觉这位的确不是常人。利用打铁铺老板绑架杨八妹,现在还死皮赖脸地躲在人家家里。脸皮厚得弩都射不透。
走进门来,看见那位正相当悠闲地喝酒,不禁想到如今外面到处贴着通缉他的皇榜,再看看他的不慌不忙。
果然,能干出那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的都不是一般人。
“暗主来了,请坐。”他指了指对面的空座,“房子的主人出去了,没人会看见你。所以很安全的。”
没人看见我?你的人一路上都在跟着我,连白鸟都看见了。
我坐下,看到后面竟然还有个昏睡的少年,双手被缚,即便是睡着了的脸上,也透着一种憨。准确地说是一种傻,一种让人没法把他当敌人的傻气。这个,就应该是打铁铺老板的弟弟,名阿贵。因为他脑子不太清楚,所以包括他姐姐在内的所有人都叫他傻贵。看来耶律斜是拿他威胁他姐姐了。
“把那小子弄走。看见就烦。”我冷声道。虽然已经睡着了,但谁又能保证没个万一呢?
对面的人“嗤”地笑了,“不愧为暗主,如此小心谨慎。”
“小心驶得万年船。”
“既然如此,我就不给暗主上酒了。我契丹的马奶酒,可是好不容易从边境带进来的。”
这人,要我怎么说呢?
这样的酒,确实与中原的就不同。我抬眼看看耶律斜,“南院大王这一回没放五石散之类的东西吧?”
耶律斜忽的就笑了,“暗影阁的实力,真是可怕啊!我的身边也有吗?”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那是影阁的事,我并不清楚。”
“说吧!叫我来做什么?”
“聊一聊下一步的动向,暗主有何打算?”
“下一步?看样子南院大王有动向了。”
“的确有了,暗主那边如何?”
“我遇到点麻烦,正在解决。等解决了,我自会有动作。”自上一次在酒楼遇到佘赛花之后,酒楼外部总有人向酒楼的伙计问东问西。这些人或是来买些糕点,或是来用饭。但最后细查起来,他们都与杨家有或多或少的联系。
“冒昧地问暗主个问题,暗主是哪里人?”
我再次摇头,“早就不记得了。为何问这个?”
耶律斜捧着酒坛子接着灌,许久才回答,“暗主知道汉朝吧!”
我点头,“不过五年,怎会不记得?晋阳城,还有废墟在呢!”五年前,宋官家赵光义伐汉,汉主刘继元投降,随后又令其大将刘继业投降。此后,汉灭。而在那之后,赵光义火烧晋阳。城中来不及撤出的百姓同那座已有千百年历史的古城一同化为了灰烬。
至此,世上再无晋阳城。
而那名投降的汉将,叫刘继业。也就是现在的杨业。
“当年汉土有难,我契丹哪次没有派兵增援?有多少契丹好男儿留在了汉土?杨业,当年还一同与我作战呢!摇身一变,他就成了宋帝的人!变得真快啊!”他放下酒坛子,愤恨道,“五年,才五年啊!”
“这就是你要杀他的理由?”
“不完全。他死了,对我们很有利。”
我不说话,看着他给自己灌酒,过了一会儿才说:“最近暗主做事要小心,我听说宋帝要加大搜查范围。”
“那是在搜查你吧!”
“虽然是在搜查我,但是如果暗主的人被连累,在下会良心难安的。”
……
如果不是阁主有令,我真不想和这家伙打交道。
如果不是接下来还有事,我一定宰了这人!
说是有事相商,结果我来了半天,就唠叨些废话!
“我最近要做一件大事,让宋官家知道知道厉害,顺便给杨家一记重击。暗主若是有空,来帮帮忙?”
他说得相当轻巧,就好像和老朋友在聊天,“我最近很忙,你有空来帮帮我?”
我慢慢地,把心里的想法赶出去。
“南院大王想做什么我没有兴趣。暗影阁也只是在与贾公子做生意。生意之外的事,一概不搭理。”
真怀疑这人是不是在耍我。
他的生意,后来要见我,现在又开始闲扯。真当暗影阁是泥捏的,想怎样就怎样吗?
阁主?偏偏他就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真是让我这个下属不好做。
“暗主还真是直接。好吧!我也有话直说,我知道暗主是下一任阁主。我以南院大王的身份作保,保证暗影阁的将来和暗主的地位。只请暗主在继任阁主后换一个人的自由。”
我心中一紧,这恐怕才是他找上暗影阁的真正目的吧!
“谁?”
“影主牡丹。”
牡丹?我一怔,随即笑了。“怎么?南院大王看上暗影阁的顶尖细作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凌然杀意。战场上的骁将,比起我这月夜修罗,丝毫不逊色。
我看着他不言语,他低下头道,“其中的事暗主不必知道。暗主如果答应,我,我会倾我之力来……”
“那如果我不答应呢?”
我站起身,“如果这是你的目的的话,我劝你别轻举妄动。既然南院大王没什么可说的了,告辞。”走了两步后,就听到他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惨淡一笑,“耶律斜,你给不了我想要的。另外,别想从暗影阁的手上带走什么人。”
幸好,今日我带的是白鸟而不是乌狸。不然传到阁主耳朵里,牡丹绝对会被召回总部。之后会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虽然我和耶律斜是在里面谈话,可乌狸……从阁主知道我所有的动向就知道,乌狸不单是杀手,还是一名出色的细作。
想起耶律斜的话,真是好笑。
我想要的是回到十二年前,没有战争、没有宋军、没有阁主的晋阳城。
我的故国,是汉,如今已灭亡了的以晋阳为都城的汉。
回到福礼酒楼,牡丹正在制香。似乎有草木的清新,和印象中的脂粉味不同。见我回来,“你回来了?”
“嗯。”让白鸟出去,看他的背影,不用想也知道又去找芙蓉去了。
房里只剩下我与牡丹,我看了看她手里的一堆香粉,“总用这些,好吗?”
“也没什么好不好的,只看你怎么用。”她将香粉扒拉到绣有牡丹花的香囊中,继而挂在身上。问我:“这种香闻着如何?”
我实话实说:“比以前那个好闻多了。起码不呛人。”
“之前那个是汴京中最流行的香,你不喜欢?”
“不喜欢。”
“檀香呢?”
“也不喜欢。”
“我以后用这个,好吗?”
“好。”
我见她脸上露出的微笑,也有些心安。说不清楚为什么,但仿佛浮萍漂到一个地方固定下来不再漂浮。之前因为耶律斜的话烦躁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神啊,请让这个笑容持续下去。我愿用一切去交换。
“对了,那件事已经做了。”
“那就好。想起佘赛花那个眼神我就开始发寒。”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真不明白阁主为什么一定要杀杨业,还一定要你与耶律斜合作。若是宋室知道了,暗影阁恐怕会迎来又一轮杀戮。”想了一下又道,“以前,阁主虽然狠辣,但做事颇有章法,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倒是有一股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战将之气。我听影阁的前辈们说过,阁主似乎特别恨宋室,尤其是宋室的那位官家。每次提到他总有些不对。听说是一副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的样子。这次,该不会是报复?”
“那也应该向那位官家报复啊!怎么要杀……”我当然也听说过阁主对宋室的恨意之深,却从不掩盖。
这一次,阁主要我杀的人可不只是杨业。他给我的人数之多,是我从没想到的。仿佛,是要把他这一辈子想杀的人都告诉我了一样。
“牡丹,咱们在赵府里有人吗?”
“哪个赵府?这汴京里姓赵的可多着呢!”
“半部论语治天下,那位。”
“那位?”她眉毛一挑,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说出这个人。“有,还是个不小的位置。”
“那么,下药吧!”我掏出一包药交给牡丹,“慢性的药,不会被人发觉的。”
牡丹握紧了手中的药,“是阁主给的?”
我点点头。阁主亲自的手条,必是其本人的意思。这人,是怎么惹到阁主的?
“我知道了,我马上让影阁去处理。”
阁主的药是一种慢性毒药,从下药到毒发身亡,整整折磨了那位八年。听到他的死讯时,牡丹望了望一望无垠的草原,发辫随风而起,说道:“他也总算是解脱了。”我在她身旁望向南面,阁主,他去了。
这是阁主最残酷的报复,国灭之痛,非亲身经历而不自知。
只是,阁主却注定看不到这个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