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从过去迸溅出的精神能源,在去往湘西的客车上,当游客嘲笑,当邻座鄙夷,当导游不解的时候及其之前更加漫长的时空里,那种力量已经点点滴滴的积累、汇聚,并且最终在滚滚的沱江边、湿漉漉的虹桥上,在已经完全现代化了的哪所那个女子读过的学校里完全成形……是的,多年以后,不管是他的父亲、母亲、世颖姐姐还是他自己都无不承认,他倔強的、不服输的、不做井底之王的泛意识与那个自湘西凤凰而来在常水沟里呆了不到两年的外地女儿有着莫大的关系——在他的性格里,那种关系虽然不是全部,占有许多重的比例却是毋庸置疑的。
在湘西,在那个叫做凤凰的古城里,他试图找岳子梅,找那个已经幻化成虚无或是别的什么的童年时代里的成熟的女子,可问了很多人、很多人,很多人却给出了很多的答案:
“你找那个岳子梅?”
“岳家有很多子梅……”
“她死了。”
“听说很久很久之前被拐卖了,拐卖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你确定岳子梅吗?你找一个上幼儿园的小孩子做什么?”
“她家有什么亲人,她妈妈还在不在?哦,她家没有什么亲人了,她母亲早几年就去世了,他父亲啊,你说那个,早年“投机倒把”走了的那个,还是后来的那个……”
“外出打工了,听说还生了个儿女吧,不知什么时候生的,也不知什么地方生的,也许是拐卖之后被那个买她的男人弄得吧……哎,谁知道呢……”
“她走了吧!”
“走了,很久了,据说和一个黑人。”
“不对,是一个白人,白种女人……”
“你们竟是瞎说,咱这里哪有岳子梅这个人……岳家都没几人了……”
“岳子梅啊,没……没听说过……我们只是过客,和你一样来旅行的……”
“对,没听说过,沈从文的话倒还是知道的。”
“什么,沈从文?”
“嗯……就是和死皮烂脸娶了自己学生的那个文人,写《边城》的……”
“奥,你说沈从文可以娶自己的女学生,还是沈从文,干啥你老兄弄个在校大学生就老被人人骂呢……”
“对了,还有海南万宁的那个校长也怪可怜的……”
“对了,年轻人,岳子梅是谁啊?”
“对啊,谁啊!是你失散多年的母亲?”
“媳妇吗?”
“哎,年轻人,可怜的年轻人,尽管你那么痴情,甚至我们都感动了,不过还是算了吧,好好活在,活在当下。”
“对,活在当下。”
“对,活在当下,过去是毒药,慢性毒药,会把你害死的……”
“走了,走了,赶紧看戏去吧,据说‘篝火晚会’不错啊,那侗族姑娘可水灵了。”
“还有‘赶尸游戏’据说很恐怖的。”
“还是算了,我打算喝几杯去……人家说这是艳遇之城,来这每个艳遇什么的那不亏大了。”
“嗨嗨,你个老不死的,人家去你也去啊……老色鬼……”
“我不是有你吗?”
“有个屁,你家里还有尊佛呢,金光闪闪的控制着你腰包的佛。”
“不好意思哈,年轻人,抱歉,没能帮你了。”
“你看人家,多痴情。”
“岳子梅啊,这城里到时候岳子菲、岳子玲,岳子梅估计没有。”
……
按时一次满怀希望的、患得患失的旅行,在古城凤凰的石板桥上、在虹桥边、在沈从文故里熊希龄故里,在充满特色的苗寨里,在沱江的小船上,他思索着、搜寻着,他感觉那个叫做岳子梅的女人可能就在身边,感觉对方正在某个角落以某个角度正看着他,诚如看着其它来来往往的游客一般——的确有某一个,有个挑着水果篮子叫卖的女人让他有了久违的神似,不过他走过去问对方姓名的时候,从获得了令他深恶痛绝的世俗的表情与听不懂的专属于凤凰城里少数民族的方言(那一刻他是庆幸的、绝望的,毫无疑问)——但理智告诉他,那不可能或是说可能性极为微弱,数十万凤凰原住民和数十万外来游客的拥挤的凤凰城怎么就能那么轻易的找到一个十多年未见的属于记忆里的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