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卓晨蹲在旁边,只是安静地看着女孩和猫。
“那条鱼是鱼摊老板送的,已经死了,也不值几个钱……每次我去买鱼的时候,他都会顺便给我一条。”
“当然是免费的,不然我可不敢买……被迟怀芳知道怎么办?”
礼夏伸出手去揉揉猫咪的头,笼在口罩里的声音仍然是闷闷的。
“这猫是流浪的?”顾卓晨问。
“不知道……或许不是吧,它应该有主人……谁知道呢。”
礼夏第一次见到这只黑猫,是在秋天的一个黄昏里。
那时她才刚过十岁,家里来了一大帮打麻将的人,于是迟怀芳叫她出去买吃的。她买好东西,拎着一大堆啤酒和装着蔬肉的塑料袋酿酿跄跄地路过矮树丛边,这只小不点从树丛里探出头来,冲着她呲牙咧嘴地叫了一声“喵”。
黄昏的夕阳洒在黑猫的身上,仿佛把它的茸毛都染成了金色。那个时候,礼夏想起来口袋里还有半块饼干,掏出来,丢给它吃。
“多久了?”
“不知道……好几年了吧。”
在矮树丛前待了两三分钟,两人也没有再逗留,起身朝回家的路走去。
“你喜欢猫?”
“说不准。”
“那狗?”
“……不知道。”
一高一矮的个子,在平坦的道路上渐行渐远。身后,矮树丛里的那只黑猫,探着两只炯炯的眸子,盯着他们回去的背影。
1
过了一会儿,一声“凯尔”的叫唤忽然响起来。紧接着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口哨声。
黑猫听到叫唤,赶紧从树林里跳出来。哧吭哧吭地跑到那人的脚旁,喵呜喵呜地直转圈。
“嘿,你小子真乖。”
少年蹲下去,使劲揉了揉黑猫背上的毛。接着,他抬起头来,在那黑色的头发下,露出一双薄而锐利的眸子——
瞳孔间,倒映出远处刚刚离去的两人的背影。
他露出一个微笑。
2
走过了一条街,快要到家了的时候。身后的少年突然停住了。
脚步声停止了,礼夏也转过身来。
3
“还是……把口罩摘下来,好吗?”
少年的声音那样干净。
4
礼夏安静地把手从脸上放下来,手里拽着的,是沾着些血红和皱褶的白色口罩。
在少女干净的左脸上,像蜿蜒的丑陋蝼虫般,裂着一条三四厘米左右的口子。口子边缘有些部分已经开始结疤,有些部分还淌着些血,而口子四周的皮肤因干燥而显得很是粗糙,很红。
“她昨晚用酒瓶打的,这次她砸准了。”
顾卓晨脸色有些白,他愣愣地看着礼夏脸上的伤口,扩张开来的瞳孔里全是不知名的情感——或许已经有愤怒。
“她干嘛不砸得再准点呢,干脆把我砸瞎了算了,成一个废物,让她也自生自灭。”
礼夏安静地说着,说完,刚想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嘴角扬起一半时,却因剧烈的撕痛而缩回来。
伤口撕心裂肺的疼。
头顶上,天空依旧还那么蓝,巨大的天幕搅着白云,构成神秘而简单的图画。
他咬了咬牙。
5
顾卓晨拉着礼夏,一直走到药店门口。
“口罩戴上,在这里等着。”
他身后,礼夏安静地戴上口罩,看着他急促地走进药店里,走进一片白光里。
隔着玻璃,她看着柜台前的少年的侧脸,竟显得有些出乎意料的成熟。等到约半分钟后,顾卓晨出来的时候,他手上拎着一小袋东西。
毫无疑问都是药。
“我家有消毒棉……”礼夏站在原地,隔着口罩发出闷闷的回答,她那双浅墨的瞳孔微微晕染开,泛着安静的光。
“就一个消毒棉就行了?”顾卓晨让她在店门边的石阶上坐下,自己从袋子里掏出几个瓶瓶罐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顾卓晨曾经和她讲过,他自己懂一点医疗的知识。礼夏就轻轻扯掉半个口罩,挂在脸上,让顾卓晨来处理伤口。
沾着冰凉药水的棉签涂到伤口上,礼夏感觉到刻骨的刺痛。
——这些多少钱?
——忘了。
——……我可不付啊。
两个人坐在药店门口,有一句没一句的地接着话。
远处的屋檐棱角后,腾起一片白鸽。
6
醒过来的时候是五点半,窗外响着很大的雨声,噼里啪啦地往下砸,仿佛是有人在呜呜地哭咽。
空气里微微发凉,礼夏扯过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刚要翻个身,脸上一阵刺痛就把她给彻底刺醒了——她反射一般地坐起来,手指刚触碰到脸,却马上缩了回来。
她拿过床边的小镜子,她看见镜面中的自己,脸上那道口子还是那么惊心动魄。
书桌子上还放着顾卓晨塞给她的药品。瓶瓶罐罐的,都放在白色的塑料袋里,袋子上画着红十字的标记。
——“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说不定还会用到,先买了预备好。”
——“是一定会用到吧……”
下雨了。
礼夏转过头,看看窗外。浅灰色的天空,积着大片大片的雨云,好像无比潮湿的手帕,只要轻轻一挤就会大把大把地往下落雨。
她梳梳头发,打开门走下楼梯。客厅里没人,迟怀芳不知道哪里去了,从昨天她回家起就不见人影了。
礼夏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牛奶喝。
她顶着一头长长的黑发,站在厨房的玻璃窗前,在那巨大的灰色天空之下,显得很渺小一般,仿佛一个黑色的小点,快要融化在不知名的光线中。
她安静地望着窗外响声巨大的雨幕,在那张扬起的面孔上,一双深不见底的墨眸透射着些许的光线。身后的客厅里,一片寂静。
“雨好大啊。”
当礼夏回到房间的时候,一推开门,就看见隔着那扇窗子,正在不停敲着玻璃的顾卓晨。
“嘭嘭嘭——”
他干净的黑发上还有些水珠,手里不知道提着什么东西。
礼夏愣是站在原地没动,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跑到他跟前去开窗。
“你干什么啊——小偷一样,从窗子进来?”礼夏小心地扶着顾卓晨的胳膊,把他拉进房间里来,“真是不走寻常路,亏你还是学霸。”
“你希望我从门口进来,然后被你妈逮个正着?多尴尬……”顾卓晨盘腿在地上坐下,轻轻地笑了。
“她没在。”礼夏瞥了他一眼,关好窗子,也转过身,在顾卓晨对面坐下来,“如果她在,我觉得我有几率不会给你开门。”
“……你来干什么?”
“我说我妈叫我来的,你信吗?”
“不信。”少女回答地干脆了当。
顾卓晨好像早就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倒也不温不怒,反而笑得更有些厉害了。
“伤口好点了吗?“
“也就这样。”
他把塑料袋朝礼夏递过去。
“别动,让我猜猜先……”礼夏做了个手势,看看顾卓晨的脸,又看看塑料袋,“又是水果?”
“厉害。”
“……”礼夏接过塑料袋,放在一旁,突然安静地笑起来,“因为你就只会送水果!”
“不,还有别的。”顾卓晨指了指桌上的瓶瓶罐罐。
“……”
7
“这些都是你画的?”
气氛安静了下来,沉浸在一片柔光中。礼夏应了声“恩”,然后点点头。
顾卓晨抬头望去,房间的四周墙壁,全都密密麻麻地挂着画。
房间不大,但是一眼望去,却一瞬间能有种被震撼到的力量,犹如置身于另一个空间——因为这些画。数量大概在三四十幅左右,素描,油画……种类风格都五花八门,把小小的房间装饰地很充实。
这些画中,素描不多,铅笔稿也有几副,但最多的是风景油画和水彩,而在风景画中,最显眼的就是几副画天空的了。
画面上的天空,有清晨的,也有黄昏的,甚至入夜的也有。透过这些画,其实很容易就会想到,天空真的很奇妙,无时无刻都在变幻,像是巨大的银幕一般。
顾卓晨环顾四周,他那双墨一样的瞳孔之中,微微泛着一闪而过的亮光。
礼夏的绘画水准真的很好,可能在他原来的那所学校里,也没有学生有这样的水平。
“你很厉害啊。”
顾卓晨望着礼夏,由衷地发出感叹。
眼前的女生貌不惊人,是五官清秀的类型,但让人看着很舒服。
“是……吗。”
礼夏也抬起头,看看满墙的画,面不改色的喃喃。
气氛再一次安静下来,时间仿佛定格了。只有窗外还在噼里啪啦地坠着雨点,但在房间内却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一扇窗子,仿佛隔离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世界那样大,一个世界却只有这么大。
“你要不试试……考城美?”
空气里,顾卓晨的声音显得那么清晰。
礼夏安静地笑了笑:“我都休学了。”
8
后来想起来,那个瞬间仿佛什么都被消了音,包括原本就模糊不清的窗外的雨声。
记忆里,只有少年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和他慢慢扬起的,干净的笑容——
“你面前不是有一个学霸吗,他帮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