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这么大,胡十七还从没见过比眼前这座府宅更为恢宏壮丽的所在,即便是赤岩城城主的宫城,估计也要比之逊色不少。此刻他们正被侍从引领着,行走在整个府宅的中轴上,这是一条全部由大理石铺就的大道,其阔至少三十步开外,其长则遥不可望,看上去莹白剔透,浑似一条无瑕的玉带。“玉带”两侧立满了带甲持戟的兵士,一个个尽皆膘肥体壮、孔武非常,与在来时的路上看到的那些苦苦挣扎的市井百姓比起来,简直是天上地下。而放眼望去,那数不尽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广殿华宇,则更是外面那些破屋烂瓦所无法比拟的。胡十七看着看着,禁不住感慨道:
“真气派啊!”
“那是自然,这可是按皇都宫城的图纸依样建造的,能不气派吗嘛!”一旁的辛苦闻言,悄声搭起话来。
“皇都宫城的图样?那岂不是违制了么?”
“违制?哈哈,可真是笑话,你以为还是三百年前么?现在谁还理会这个?天下早都不姓牧喽。”
“可我听说皇都城里天子尚在。”
“什么天子?不过是诸侯们圈养在皇都城的一只宠物罢了,我却听说那小天子每日只会坐在大殿里哭,可哭又有何用?莫非还能把丢掉的天下哭回来?他倒是想,那也得问问这天下的诸侯答不答应。”
“至少天下的苍生还是心向他们牧家的。”
“诸侯们才不会在乎苍生心向谁,天下也从来都不是苍生的天下,再者说,大秋朝已经覆灭了三百多年,即便苍生心向又有何用?就凭这,他们牧家还能重整江上不成?”
辛苦正说的兴起,却见辛逢突然回头瞪了他一眼,不觉浑身一个激灵,便垂下了头,再也不言语。胡十七见状,亦依样画瓢,只顾跟着往前走了。
甫一入殿,褚廷风便抢先跪倒在地。那情状,竟卑微如一只摇尾乞怜的老狗。几番叩拜后,他又操着那肉麻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腔调柔声细语的说道:
“禀王上,卑职现已将罪臣辛逢带到。恭请王上发落。”说完,他悄然回望了一眼身后的辛逢,刚刚还洋溢在脸上的那抹春风般的笑容竟顷刻间收敛殆尽,而从两条微开的眼缝中更是射出了一道凶狠的冷光。
闻听此言,冯缺顿时暴怒。正欲发作,却被辛逢从旁扯了一下衣袖,示意他克制,这才勉强压住胸中的怒火。而褚廷风口中所言的罪臣辛逢反倒平静如常。他亦趋步上前,朝着殿堂内高高的王座行了一个跪拜大礼,。众人也随在辛逢身后跪倒一片。
“好了,都平身吧。”一个虚弱的仿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息的声音在诺大的殿堂内幽幽的回荡着。
站起身的一刹,胡十七看到在殿堂的正中,那方高高的王座上,一个身形枯槁的老者正面容扭曲的瘫坐着。他的身侧并无近侍,远远望去浑似一尊被困厄在孤岛之上的泥神,显得既孤独又落寞。而座下,堪称辽阔的殿堂之内除了刚进来的他们,竟也是空无一人。当胡十七正不住地四下打量着的时候,却听那王座上的老者再一次开口道:
“按照你我之约,你去年的今日就应该站在这里了。”他的嗓音除一如既往的虚弱外,竟又添了些许阴沉的气息。
“罪臣失职,愿领责罚。”辛逢面如静水,说起话来更是从容如常,这位从骨子那透着傲气的将军,就算面对搞搞在上的王也不愿露出丝毫的卑屈。
“如若逾期,当以死罪相谢,这可是当初你在众臣面前向本王许下的诺言。”那老者的声音愈发的冷了。
“罪臣愿以死谢罪,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恳请王上莫牵累他们。”说罢辛逢指了指他身后的一干人。
“哈哈,哈哈哈。有时候我倒还挺欣赏你身上的这股……这股……该怎么说来着?”老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仁义。”褚廷风见势赶忙小声的提示着。
“哦,对。仁义!”老者向褚廷风递了一个满意的眼神,便又接着说道:
“只是你自身都难保了,又有什么资格让我放过他们?”说完,他也用手指向了辛逢身后的那一干人。
“禀王上,据微臣所知。辛将军之事多有曲折。”生性如火的冯缺终于按捺不住,突然开口道。
“曲折?什么曲折?”
“有人动了辛将军的航海图,以致他们偏行数月,这才延误了归期。”冯缺说着瞪了一眼身旁的褚廷风。
“冯大人真能说笑,这诺大的云州谁有这熊心豹胆敢动辛将军的航海图?”褚廷风闻言不无讥讽的嘲弄起冯缺来。
“谁?你褚大人会不知道是谁?”
“你……你什么意思?”闻言,褚廷风羞恼的脖颈通红。
“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怎么,还要我当着王上的面把你做的那丑事一一抖露出来不成?”冯缺亦是愤恨非常。
“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王上自有明断!”
“住口!”王座之上的老者难得的发出了一声颇有力道的断喝。接着他有转换了语气,望向辛逢幽幽的说道:
“你们找到大荒洲了么?”
“禀王上,找到了。”辛逢淡淡的答道。
闻言,老者从王座上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似乎辛逢的回答远在他的意料之外。此刻,这老者竟有些局促不安了。虽然隔了好远,胡十七竟也能清晰地看到老者的脸颊在不停的抽动。显然是兴奋已极。过了好久他才强抑住内心的激动,吃力的问道:
“那……那捉到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