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誉燊脸色铁青,猛地站了起来,他仿佛是一头已经被激怒的野兽,而安姩在他的眼里是他的猎物,“安姩,你够了!你觉得我无可救药,那你呢?你现在这个样子又比我好上多少,你又有什么自己对着我高高在上。你以为皇上对你能有几分真心?不过是他手里的工具罢了,你和我有什么区别!”
空气骤然凝滞。
这是她最不能被揭开的伤口,宗政誉燊将那最后一层纸,狠狠撕扯殆尽。
然而对于宗政誉燊,话出口的瞬间他便有一丝后悔了,安姩和姬乐礼之间的事情,他并非不清楚,然而这也是他永远不能诉诸于口的事情。他分明看见安姩的眼神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然而,很快,只是那么一刹那,安姩已经恢复如常。
“那又如何?”安姩勾起嘴唇,反问宗政誉燊。
宗政誉燊恼怒之意更重,他恼怒安姩,却也更加恼怒自己,他暗骂自己,怎么能在那一瞬间动了恻隐之心了呢!安姩是什么人,从他认识她开始,她就是这般玩世不恭、漠视一切,他怎么能相信她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受伤。
安姩更近一步,“你问我为什么安婳要对我动了杀机,我告诉不了你,事实上这也是我不能够理解的。”当年已经将她赶出安家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有什么样的怨恨需要对远在晋地的她赶尽杀绝?“但是我就是能够知道,这件事情除了她再没有旁人了。如果你不信,不如我们打一个赌!”
“什么赌?”
安姩笑,“如果我持续不出面澄清,安婳的下一步动作就是要联合谏台对我进行弹劾,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曝出我的过往,毁掉我的声誉,然后清君侧!而她的最终目的是要杀了我。宗政誉燊,你可以拭目以待!”安姩的语气仿佛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般,然而她所说的事情不仅与她有关,还是一件可能和她性命有关的事情,“如果我输了,那么我如你们所愿,退出朝堂。如果你输了呢?”
宗政誉燊一掌拍在桌案上,眼睛通红,“我赌上我的性命!如果我输了,我的性命人由你处置!”
“赌这么大?”安姩似笑非笑,她能够猜得到宗政誉燊的用情至深,然而却没有想到他的至深是这样的。
“因为我不信安婳是那样的人,即便她入宫多年,即便她也有很多手段!” 宗政誉燊说得笃定,甚至咬牙切齿,“我都不会相信她是那样的人。”
“成交!”安姩一锤定音。
宗政誉燊将地踩得震天响,连帐外的人都听出了他的怒气,只是人人屏气静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正是因为我已经是这样的人生了,所以才不希望你有一日要变得和我一样!”
身后的人还是那样坐着,嗓音淡淡的,却让宗政誉燊无端地熄了心中的怒气。
因为那句话里充满了淡淡的哀求。
我之所以了解安婳,是以为我和她是一样的人。如果有一日,你发现了这个事实,请不要犹豫地离开,不要变得和我一样卑微。
※※※
回京的车辇比来时的更加热闹,安姩就着寒南的手被轻扶上车,然而身后传来一声讥笑,“还以为安大人回京的时候要坐着妃仗回去呢!好歹也都是礼部的女官,还期待着能够好好沾沾光,没想到还真叫人失望。只是不知道安大人自己怎么想,想要攀上龙床,最后却只是被当做玩物丢弃在一边,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安大人的手段还当真比不上安妃娘娘的十分之一呢!”
寒南看起来是个温婉的江南女子,一旦开口骂人也是毫不留情,“哎呦诶,我刚才还差点以为自己是看错了,怎么又是你这个狗皮膏药啊!若真有这个时间指责旁人如何,倒不如先拿面镜子照照自己的德行吧,对了,不知道江女官今日的镯子有没有丢啊,可千万别又调到什么假山、马厩那些个见不得人的地方,那些个手段说出来可真没得叫人笑话!论起手段来,其实还是江女官你最厉害,倒追宗政大人,闹得满城皆知,最后宗政大人连你的鼻子眼睛没记住,最终还是靠一个镯子记得了江女官的名字!”
寒南的话里一句一句都是夹枪带棒的,刺得江映惠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连安姩在一旁都忍不住要为她拍掌叫好了,一字一字都踩着江映惠的痛楚,毫不留情。
来上林苑的第一日,江映惠就故意去了马厩,试图能够偶然“邂逅”宗政誉燊,结果宗政誉燊一看见她便微微皱眉,在礼部的那一次,江映惠的确给宗政誉燊留了十分不好的印象,自然也就没有了任何兴趣,没说几句话便失了耐性,“江女官来这马厩到底是为了干什么?难不成又有什么镯子首饰的掉在了马厩里了吧!”说罢,立刻转身离开。
江映惠被那话一时打击得连话说不出来,连宗政誉燊走远来才反应过来。于是脸色拉得老长老长的,见谁都不顺眼,然而女官们私下里已经将那话都传遍了,谁不当做是一个笑话来看。
江映惠被寒南讽刺地脸色一阵白一阵红,“那也总比安大人要强些,至少我还知道何为礼义廉耻,总比有些人没有底线原则来得好些。”江映惠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鄙夷,“就算你费尽心思又如何?皇上照样看不上你,玩弄了之后连个名分都懒得给你。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安姩,你装得再高尚清冷,从今以后,你的面具都会被人一张一张撕开,所有人都会发现其实你就是dang妇!”
江映惠的声音越说越高,连一些不明所以的人都被这样的言论吸引了过来。安姩一直都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奈何江映惠还以为是自己说中了,丝毫没有深思安姩眼神背后的深意,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悲悯。安姩是在可怜她,可是她却在自鸣得意。
待她说完了这一切,才发觉安姩的嘴角微微勾着,那是在笑。江映惠不能理解,安姩怎么还笑得出来?
她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安姩根本看的人不是她,她顺着安姩的眼神朝后看去,脸色顿时一白,就那么愣愣地站在了原地,她的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姬乐礼,一个是宗政誉燊。
姬乐礼的眼神已经降到了冰点,连贴身伺候的梁忠九也不敢轻易呼吸。而宗政誉燊看到她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厌恶。
姬乐礼只是淡淡一瞥,已经叫江映惠如至冰地了,然而他不发一言便转身离去。
江映惠回头看见安姩淡淡嘲讽的神情,忽然明白了什么。然而她终究是不甘心,脑子一热,跑了几步跪在了姬乐礼的面前,“皇上!微臣有一言要上谏!安姩并非善类,她生性水性轻浮,德行更是亏损颇多,实为祸水之质,皇上万万不可受其蛊惑而行不道之事,招致天下人非议,折损圣上圣德之名!”
江映惠咬着牙说完,良久都未曾得到姬乐礼的回复,她低头狠狠磕了两个头,“还请皇上三思!”
姬乐礼看着跪在地上的江映惠,满脸的正直诚恳,仿佛真的是他本该信任重用的那些赤胆忠心的臣子一般。因为安姩,朝堂上忽然变得势力分明,那些所谓“忠心耿耿”的臣子都一个一个主动跳了出来,在他的面前扮演着一个个直言上谏的直臣。
然而他每天看着那些面孔,心里充满的却是满满的厌恶,那些正直的面孔下面其实都一样的污秽和肮脏,然而每当找到攻讦旁人的把柄之时,就能化为正义的判官。他每天听着他们无尽无休的争论和谏言,就好像是看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那你说,应该如何呢?”
姬乐礼的声音淡然而平静,仿佛真的是一个能够纳谏的开明君主一般,声音里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好像对江映惠接下来会说出的话很感兴趣。
江映惠接收到这样的反应,立刻面露喜色,“自然是应该将这样德行败坏之人逐出朝堂,永不录用,交付吏部通告文书,也好给天下的读书人敲敲醒钟,朝堂之上,容不得任何奸佞之人混淆朝堂。”
姬乐礼微微颔首,然而却不置可否。梁忠九看着江映惠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得意神情,越发觉得她可怜,她竟然始终都没有察觉到姬乐礼微微眯起的眼睛,还有那掩藏在平静之下的愤怒。
旁人不知道,梁忠九却不可能不知道。姬乐礼是君王,他从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然而对于姬乐礼来说,越是生气的时候才会越是平静,甚至这意味着,越是危险。
然而对于宗政誉燊来说,他并不关心姬乐礼此时的想法,当他听到江映惠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仿佛是看见了鬼一般,脸瞬间变得有几分难看。
江映惠、安婳,他忽然明白了什么,难道一切真的都要开始了吗?
PS:安婳的大反攻要正式拉开帷幕了。不要走开,接下来的剧情更加精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