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珑是个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农村孩子,今年重点高中毕业。这在90年代的农村也是很少见的,对于大部分只上到初中小学毕业的早早务农,结婚生子的农村青年来说,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学历。正在家苦闷时,邻居王大伯来串门,听说了他的情况,感叹一声,便接着说,我弟弟在外做生意,缺个接听电话的,想请文珑去帮个忙,看行不行。文珑没有说话,父母倒是满是欢喜,儿子出去工作,能补贴家里,还有弟弟妹妹需要上学,家里经济已经很紧张了,再这样继续上学上下去,家里真是吃不消了。文珑很是苦闷,命运给他开了个玩笑,以他的重点中学班里的尖子生,考上大学是没有问题的,一直以来村里的乡邻以他为榜样教育孩子,他成了村里人的骄傲和谈资。在高考时,因为连续三天发烧,最后一门课的考试被抬出来考场,紧急送进了医院。当他苏醒过来,看着洁白的床单,白大褂的医生护士,眼泪止不住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高中的三年的努力今年成了泡影,他也为自己没有坚持到最后而懊悔不已。他多想说服父母再复读一年,但看到家徒四壁的样子,始终没有张口,为了供他们兄弟妹妹上学,别人家早已买了黑白电视,盖起来瓦房,而他们家住的还是毛坯房,家里的电灯能不开就不开,为了节约一点点的电费。虽然他学习是父母的骄傲,可还是有不少嘲笑他家穷的,拿他家的茅草屋不开电灯开玩笑,总在这时,他父母总是不争辩的离开。虽然他也有些恼怒,可是他却不感到贫穷,因为父母是爱他们的,家里气氛融洽,欢乐融融,使他从不感觉到压力,由于有了父母的强大精神力量支撑,他也从不感觉到低人一等。但是高考失利,让他心中的梦想破灭,他感受到了青春的紧逼,命运的压力,农村和他同龄的小伙伴们,好多家里已经给介绍对象了,像他这种情况,如果考不上大学,没有出路,媳妇也不会有人介绍的。不久,大伯在外做生意二弟回来了,他叫他二叔,二叔还是那样咪咪笑的模样,满是和善,腰里别着个大哥大,很是扎眼,时不时二叔拿出来接听一下电话,也许是信号不好的原因,二叔总是拿到平方屋顶上,对着大哥大大声的说话,能听半个村子,就是村里的狗也不敢叫了,好像也被二叔的声音给镇住了。父亲告诉他,这部大哥大价值一万多,他们家的存款加起来也不够买半部,这使他感到了悲哀,面朝黄天背朝天的父母,积攒半辈子积蓄,不够二叔二个月挣得钱多,也使他认识到做生意的巨大力量。但是父亲又说了,同是做生意的,有人赚有人陪,得会做。这又想起了他的高考经历,有些事还是靠些运气吧。他内心里还有不甘,上大学,继续读书,是他的梦想,梦想这么快就破灭了,也许一辈子不会有了,他又着实的心有不甘。
正在村外溜达,碰见了他的小学同桌王小亮。王小亮初中没有上完便去了南方打工,刚请了假期,回来相亲。同学见了虽然有些陌生,但还是第一眼认出了彼此,小亮的小虎牙笑起来还是显得那么调皮,互相聊了彼此的状况,小亮善吹的毛病又发挥出来了,不断给他讲些外面的见闻,世界的精彩,说起大学生,在小亮眼里不值几个钱,和他的工资差不多,也是下车间,大学生多的大街上到处都是。原来他来自开放的沿海城市,那里云集了大批量的大学生,都是怀揣梦想来到这里的,这是文珑后来知道的背景。文珑感受到了大学生前景的不那么辉煌,还是能挣钱有能力才吃香。于是文珑定下了去跟二叔打工的决心,回去跟父母说了自己的想法,父亲默默的抽烟,母亲有些无奈,叹一声,替他准备行李去了。
文珑离开的那一天,家里人都来送他,送到村口,父亲把行李给他背上,母亲把路上煮的鸡蛋给他提上,嘱咐他路上吃,他拿出了几个,分别塞给弟弟妹妹,弟弟妹妹都懂事的推着不要,特别是妹妹都急哭了,哭着说,大哥,挣钱了早点回来,咱妈会想你的。文珑鼻子一算,妈妈也流出来眼泪。父亲干咳了一声,推着自行车走到了前面,文珑抚摸了一下妹妹的头:“听话哦,哥哥回来给你买好看的发卡,好好学习啊!”又对站在一边的弟弟说:“放学回来,多给家里干点活,不要老是想着玩。”弟弟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使劲的点着头。“妈,你们回吧,我很快就回来了,你多注意些身体,有什么活不要舍不得不让他们干,让他们也干一些,你轻快些。有空多督促他们学习,同时把身体锻炼好。”说完,大步朝前走了,走了几步,回头,朝正在观望的家人挥挥手,追上父亲的自行车,向着车站方向出发了。
到了县城,文珑下了车,舍不得2块的三轮车的打车钱,他背着行李,步行到了他的高中母校。暑假了,校园里静悄悄的,门卫好像认识他,也没有阻拦他。他在静静的校园转了一圈,又回到住了三年的宿舍,躺在床上,回想三年来的点点滴滴,想起和同学之间高谈阔论,畅想未来,相约美丽的大学校园的情景,看看目前的处境,他禁不住热泪盈眶,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留下来,滑过床板的缝隙,啪的掉到地上,摔成了粉碎,正如他这颗破碎的心。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步履蹒跚走出了校园,恋恋不舍的再一次回头看了一眼母校,狠狠心,一扭头,便向前走去。“文珑,你怎么在这里。”一声清脆的银铃般的声音传来,他浑身一激灵,这么熟悉的声音,不会是班花同学阿荣吧。他抬头一看,一辆粉红色的自行车旋即到了身边,下来款款的阿荣,阿荣满是惊喜,优雅又有些害羞的看着文珑,“你这是干嘛呢,这么早准备去大学吗?”阿荣打趣到,文珑张了张嘴,估计发烧被抬下考场的事情女同学可能还不知道,要不她不会这么不识趣的打趣他。“我,我出去转转.”他难以把打工的事说出口。班花阿荣长得漂亮,学习也不错,对他这个才子流露出的好感,另其它男同学眼里喷火,他不是不知道,可他是个不想惹是非的人,家里的困境也容不得他去花前月下,所以他极力压抑着这份好感,也极力保持着自己的美好一面,可是今天最落魄的一面却让她看见了。他摸了一下干枯的几天没有清洗的头发,看着沾满泥巴的运动鞋,皱巴巴的裤子,这与他的往日干净整洁的形象不符,他有些懊恼,但又不好说什么。只是嗫语着说:“出去转转,你干嘛呢,怎么来了?”“我今天听见喜鹊在我门前叫个不停,我就知道有喜事来了,没想到这有喜事,碰见你了,嘻嘻。”阿荣天真无邪的笑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他脸有些微红,更加窘迫了。阿荣父亲是县政府一个头头,家里条件优越,不但人长得漂亮,衣服也很得体,低调而奢华,高挑的身材,雪白的皮肤,走到哪里都是那么的出众,令他们这些农村来的同学相形见绌。但阿荣没有架子,和同学们打成一片,乐于帮助同学,这更令她成为不少男同学的梦中情人。90年代,同学们思想比较封闭,暗恋归暗恋,同学们之间都要面子,不敢表白,为此整整憋坏了整个青春期。文珑想了想“那喜鹊是我喂养的,特意叫你来的。”“叫我来干嘛哦。”阿荣紧追不放,粉白的脸也微微的发红,文珑心中一阵激动,多想拥抱一下,告诉她实情,但是他忍着了,幽幽的说:“让你帮我带东西啊。”“哦”阿荣有些失望,但是仍然很热情的把自行车靠在路边,说放上吧,我替你带着,背着多累啊。文珑凄然的一笑,对着她这种天真无邪的表情,心中隐隐作痛,分别了,估计这是最后一次,再也不会见了。正犹豫间,正好一辆小三轮车过来,文珑招了招手,三轮车停在了路边,“阿荣,天这么热,你的自行车也不适合带行李,我还是赶紧走吧,你也回去吧,如果有缘,我们会见面的”。说着,一步跨上了三轮车,随着一声轰鸣声,惊醒的阿荣大喊了一声,“什么有缘,我们拿通知书那天见。”文珑用力的挥了挥手,好像把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了手臂上,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心中喃喃说:阿荣,亲爱的阿荣,我们再见了,祝福你考上好大学。我是没有希望的了。若有缘分,我们十年后再见,到时肯定是不一样的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再走出我的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