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恐中，她的身体已经比之思维更快一步做出了决定。
看着她疯疯癫癫跑出去，言晟射眸子一暗，你终是比我幸运，因为你的身后，还有一个人，愿意为你遮风挡雨，愿意给予你他的全部的温暖，甚至是用满腔的鲜血来温暖你。而我，已经失去了。这算是我今天听了故事的报酬吧。
此时的于菲菲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养一条狗还会有感觉呢，何况是那样的一个真真实实存在的人呢？更何况，她分明知道他喜欢她，而且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那一刻，她是真真实实有些慌乱的，心里在害怕，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又或者，只是一个小小的蹩脚的戏码，只是言晟射的试探而已。他明明那马厉害。
但，是人都有弱点，而她也最清楚，于天的弱点是什么。毫无疑问，是她。
那时候，她以为的抛弃，或许，只是为了保全，可既然当初已经决定了要用这种方式来保全，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让她恨着他，又何必现在反悔？她不明白，她一直以为于天是个很简单的人，可到如今才发现，她根本一点都不了解于天。他于她而言，在过去，只是一个保镖，甚至连一个朋友都算不上。一直以来，都只要她回头，那个人就会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满足她所有任性的要求，即使让他杀人，他也毫不犹豫。可就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的人，她却抛弃了，抛弃了对他的信任。
如果那时候，在离开之前，多给他一个信任的眼神，是不是他就不会这样了。没有见到本人之前，于菲菲在心中已经暗想了上千遍，却也无法临摹出见面时候的场景。
原本以为会是血肉模糊的，乍看之下，还好，不是那么糟糕，至少，他看上去只是有些憔悴，有些苍白，有些面无血色，有些……像是木乃伊。他全身上下都是白色的绷带捆绑着，所以，根本看不出他身上的伤势有多重。但她从来看见的于天，都是目光炯炯地站在她身后，以护卫的姿势，如今，却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心里不免有些戚戚然。毕竟，到了现在，还有人愿意为她献出生命。
她一步步走进，床上的人，仿佛一点知觉都没有，从她开门进来到现在，他甚至动一动都没有。好像睡着了一样，对了，就好像是睡着了。窗外还有光，他的脸，一半在光线中，一半在阴影下。远远地看，竟如雕塑一般，带着尘土般，亘古的，沧桑的味道。
她的心，也似乎染上了尘埃的味道，心头涩涩的，似有什么在她的眼底碎裂。
“于天。”终于走近他的身边，轻声呼唤着他，这对一个少年来说，是至高无上么？至高无上的礼遇还是其他，谁也说不好，只是今天，这么近的距离看他，才发现，原来，她竟从未仔细看过他。
这么多年，在她的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她甚至连眼神都吝啬于施舍给他。只会在心中充满苦楚的时候，才会靠着他的肩膀流泪，或是有时候，在他的怀里静静地待一会儿。她似乎习惯了，习惯了利用他，利用这个满心都在她身上的男人。她利用当初他的自己的愧疚之心，从未解释。
他一定到现在都还在为那时候的事情感到愧疚。但其实，和他办点关系都没有。那一天，她绝望的，不是被人凌辱了，不是这个，而是，她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活在谎言中，被自己编织的美好谎言所欺骗着，真正得到的，却少之又少。那一天，正好是她对这个世界绝望的时候，所以，现在想想也知道，当时，她脸上的表情该是多么痛苦而绝望，甚至，不该是出现在那一个年纪的孩子身上。
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开始绽放的时候，而她，却提前绽放，提前枯萎了。
那一天的痛苦绝望，不是对着他的，可是于天却把那一切当成了自己的罪过，所以才会这么万般守护的。对着言晟射把所有的事情讲出来，算是一个契机，这件事情藏在她的心里，已经日积月累，变成了一颗毒瘤，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的毒瘤，唯一知道的是，她很可能会因为这个而失去一切。
今天，算是给自己动了手术，至少，把毒瘤切开了，虽然还没有拿掉。于天的出现，对她来说，是又一次的救赎，在今天，她忽然懂得了，原来，真正伤害她的，不是别人，而是那段属于她的记忆。正是因为那个记忆束缚了她，所以，那些日子，她背负着沉重的代价，一步步逼着自己走，却也一步步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豁然开朗的今天，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回答。含着泪，看着床上的男人，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
仿佛要把自己淤积在胸腔里的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出来似的，所以，此刻感觉到，心里满满的，都是喷薄而出的怒气，是的，是怒气，堆积了一天，却并没有完全让心平静下来。
也不知是她的哭声太惨烈，还是已经休息够久了，于天的手忽然动了动。在悲痛之中的于菲菲并没有察觉，但是，很快，于天的睫毛颤动着，缓缓睁开了眼睛。不过，感觉好像是在做梦一样。他竟然看见小姐为他哭了。怎么可能，小姐分明在美国，怎么会回来，又怎么会为他而流眼泪？
流泪，只是一种象征性的指示而已，是眼睛做出的指示性判断。他想，他一定是死了，或者在做梦。
“小姐？”轻轻地呼唤着，把手放到她的脸颊上，摸了摸，是滑嫩而温热的触感。“原来，死了还可以触碰到小姐，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呢。”
他喃喃的自言自语，以为，那一切只是一个梦而已。一切，都会在他醒来的瞬间消失殆尽，可是，并未。温热的触感，一直一直都在，他心里感觉很高兴。
“小姐，是来和我道别的吗？呵呵，我以为我可以保护你一辈子的，没想到，没有办法遵守这个承诺了，梦里的小姐和现实中的小姐好不一样啊！小姐她，很少哭，也很少这么伤心，更不会在人前表现出来。”
他每每说一个字，于菲菲就觉得自己的心完全不受控制了，好痛，好痛。似乎被捏住了心脏，完全不能动弹。为什么，为什么总要到了最后，才会发现，谁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
“于天，于天！”她哭着，真的是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在她的床边，用那样的吼叫，杜鹃啼血，声声都是呕心，她用自己的发泄，来宣泄在心中郁结的痛楚，一丝丝，扯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她的哭声，她的眼泪，她压在自己身上，扯动了他的伤口产生的痛感，也让他感觉到了现实。
“这……不是在做梦？难道，我还没死么？”
于菲菲拉着他的手，一直很用力很用力仿佛害怕一松手，这个人就会离她而去了。索性伤口包扎很严实，根本没有什么空隙，他倒也没觉得特别疼。
于天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可是却抬不起来，整只手包成石膏像一样，不仅仅是手，还有身体，都动弹不得，让他的脸上，微微有些赧然。而眼前哭得那么凶猛的小姐，反而让他的心镇定了不少。
终于哭好了，停了下来。看见他的脸上，带着无法抗拒的微笑，淡淡的，潜藏在那张木讷的表情下。
“于天，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死了，难道我就会感激你吗？你做梦，我会恨你，恨你，会诅咒你，在阴曹地府，还被人欺负！我才不要你这样子为我牺牲呢，傻子，惩罚是随便可以接受的吗？背叛组织的罪名下来，九死一生，从开始创建到现在，能够成功活着脱离组织又还活着的人，几乎没有，不要以为平时本事好一点，就可以飘飘然了，就你那点水平，做梦吧！现在捡回来半条命，该偷着笑了。”
她骂骂咧咧，说了好多，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从看见她到现在，这是第一次，她如此感情丰富，表情多样，好像整个人脱胎换骨了一样。神情已经变了，哭累了，脱去伪装以后，她又重新成为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高傲的外表下，是一颗脆弱的灵魂。
一瞬间，她忽然像是顿悟了什么似的，看着于天的眼睛，认真说道：“你别死，我好害怕，害怕我一回头，就再也看不见你，看不见一直守护在我身后的你。不管我的视线是不是对着你看，我希望，回头能够一直看到你。这么任性，这么无理取闹，换做别人，一定不会答应，但是你是于天，你是于菲菲的于天，所以，这辈子，你都要在我的身后，看着我，不要离开我。”
哭泣的声音，一直缠绕在耳边，久久不能停下来，两个人的距离，连五厘米都不到，呼吸间，就能感受到彼此的距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