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总一百三十三
当六奶夫人正准备把自己的想法付诸实施的时候，陈太威却出事了。他正准备出门的时候，突然一头栽倒在地。幸好六奶夫人在家，她忙把他扶到床上躺下，并吩咐陈翠翠去喊镇上的郎中。陈太威大汗淋淋，看表情十分难受。六奶夫人有些不知所措，她虽然懂一些药理，但最多只能应付皮外伤，而陈太威显然不是皮外伤。她想去烧些姜开水给他喝，但她准备起身的时候，陈太威突然一把捉住她的手。
“娃他妈，我怕是不行了。”陈太威喁喁地。他的声音很小，像是从身体里发出来的。面色蜡黄，眼眶里的泪水也很浑。
“别瞎说。你在床上躺一会儿。我让翠翠请镇上的郎中去了，估计很快就到了。要不，我先烧点姜开水喝喝？”六奶夫人安慰道。她竭力掩饰内心的不安，还努力朝陈太威笑了笑。
“别！别费那些力！我的病我知道，这次怕是挺不过去了。这些年你跟着我受苦了，我对不起你。”陈太威唏嘘地，说话越来越费力。
“你别胡思乱想！咱们是两口子，是一家人，啥对不对得起的！”六奶夫人打断丈夫的话，她心中十分之难过。这好日子才刚刚开始，陈太威咋就……不论平时的感情好与坏，毕竟是一家人，毕竟是躺在一张床上生活了二十年的两口子。再说，孩子都好没成人呢。
俗话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到这时，陈太威才真切体会到对六奶夫人，对这个家浓浓的爱和万般牵挂，才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最对不起的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可是，一切都晚了。他的心中充满自责，眼含热泪，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紧紧抓住六奶夫人的手：“娃他妈，你，你这辈子嫁给我，后悔吗？”他的声音比蚊蝇还要小，脸色亦越来越差。
六奶夫人知道陈太威想说什么，也明白他可能等不到郎中来了，她把他的头抱到怀中，“娃他爹，自从跟了你，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你放心，我会把娃拉扯大，会让他们成家立业。你要是太累，就放心地走吧……”她哽咽地。
陈大威凄凄婉地笑了笑，他几乎用劲全身的力气：“陈，陈明是个，是个好男，好男人。我，我走后……”他再也支撑不住，头朝旁边一歪，身体一下子失去重心，瘫软在六奶夫人怀中。
“他爹！”六奶夫人凄厉地叫了一声，泪如泉涌。
恰在此时，陈翠翠领着郎中来了。郎中用手探了探陈太威的人中，摇了摇头。陈翠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绞着手指头惶恐不安地站在一边，连头也不敢抬。郎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孩子，给你爹跪下吧，他已经走了。”郎中轻声地。
这一下，陈翠翠明白了，跪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郎中复又把目光转向六奶夫人。
“夫人，人已经走了，你还是节哀顺变，安排后事吧。”郎中劝慰道。他见六奶夫人依旧伤心不止，忙去不远处的杂货铺买了一串鞭炮。
郎中把鞭炮点燃，这一下左邻右舍全知道了，都纷纷赶过来帮忙。自然，陈明也听说了。陈明急急地赶过来，他见六奶夫人六神无主，赶紧作安排。当把陈太威放进棺材后，陈明才发现双脚抬都抬不得，他靠墙蹲在地上，复又想起什么。
“听说民主外出了？这事得想法通知他。”陈明郑重其事地。
“是呀，陈同志说得对。三妹子，你得想法找到民主，不然当家的升不了天呢！”邻居五婶认真地提醒道。
“她呀！这会儿脑子是乱的。还是等会儿再说吧。”邻居刘大婶同情地。
邻居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六奶夫人的心里乱糟糟的。说实话，陈太威的死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他五十都不到，平时身体也不差，确实让人有些意外。六奶夫人抱住自己的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陈明倒了一碗水慢慢走过去，他把碗递给六奶夫人。
“俗话说黄泉路上无老少，陈太威已经走了，你再怎么难过也无济于事，还是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陈明轻轻安慰道。
六奶夫人凄怆地点点头，她喝了点水，又把碗递给陈明。
“县政府听说了这事，专门派人送来了花圈和挽联，现人还在外面，你要不要去见一面？”陈明提醒道。
六奶夫人听说了，赶紧站起来。由于起来太急，她的头有些眩晕，呆在原地小站了一会儿，她才慢慢朝外走。陈明要去搀扶，被她轻轻推开了。
看见六奶夫人从里面出来，外面坐着的两个穿中山装的男人立即站起来，其中一个瘦高个讪讪笑了笑。陈明上前一步，先指着瘦高个介绍说这是邱同志，又指了指他旁边那个人说是张同志。
邱同志朝六奶夫人伸出手：“黄团长，我们也是刚刚听说，有啥事直管吩咐。代县长本来亲自要来的，但临时有个会，上省城去了。特让我们代他向你问候。”他十分之客气地。
“太谢谢你们了！谢谢代县长！吵扰你们了。”六奶夫人感激地。
“没啥，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张同志搭了一句腔。
“陈明，你安排一下。”六奶夫人吩咐道。
陈明点点头，让人把县政府的两位同志安排进小屋休息，又倒上茶水，尔后忙去了。没多久，六奶夫人的兄弟黄齐武一家人也来了。
陈明委托了几拨人，还是没有找到陈民主。陈跃进倒是很快回来了。他像个小大人似地忙进忙出。没事时，还安慰母亲几句，让六奶夫人多少有些宽心。到了晚上，伤情的山歌唱起来，悲情的锣鼓敲起来，刺耳的鞭炮此伏彼起，六奶夫人的视线渐渐地模糊，心亦渐渐地迷茫，好像自己不是事件的主角，只不过是一个陪客而已。按照当地的风俗，陈明本来还安排了和尚诵经，由于六奶夫人的反对，只好作罢。
第三天清早，在亲朋好友一百多人的陪同下，陈太威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他被安葬在古镇的宝源山，依山傍水，亦算有了最终的归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