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快,第二年,高三班的男女同学经历了人生的重要一关——高考。一个月后,高考结果公布的第三天,高三乙班同学们怀着不同的心情,和班主任老师一起,在教室里作别前的相聚。
“我不能怨天尤人,面对结果我应该接受,毕竟,这是公平竟争的结果。像我这样的中游生,考上固然可喜,考不上也不太意外,我倒觉得明光的失手,实在令人惋惜,虽然每年高考都有上游生落榜的事发生。”静怡眼望着教室讲台上那块黑板搽,手指无目的地揉搓着纸屑,她的话音,渐慢渐弱,终于淹没在教室外球场上学生们追逐踢球的叫声中。
坐在她对面的是好友黎莉,她注视着静怡那幅平静的表情。
“孟姐,我又何尝不肯接受这个现实呢?可我总觉得我们在只差两分三分的情况下落榜,心里有种堵的感觉。我不是不服气,不是看自己过高,如果你和我的考绩离录取线差十分八分被淘汰,那心里也能顺些,可情况……”
静怡立起来,拍拍手上身上的纸屑,绕到黎莉的身后,两手扶在她的肩上,一字一字地说:
“差两分三分被淘汰和差二十或三十分被淘汰,其实并没甚么不同,都在被淘汰之列,心里不平衡有啥用呢?还是得想开一些。也许,这就是人生。”
黎莉今年十八,比静怡小两岁,比静怡略高。两人从小学四年级起到现在,一直在一起上学,两人的家挨得很近,上学经常同出同归,相处融洽,形成了情同姐妹的关系。两人中,一方喜爱的用品或穿戴,常会多买一份送给对方,所以,无论是街坊邻居,还是学校师生,常会看见从衣裤到鞋袜完全相同的静怡和黎莉,甚至两人各自家中房内摆设的小物品都一样,加上两人外表长相又颇相近,称得上一对异姓姐妹。黎莉的父亲是当地的医院院长,医术颇具名望,母亲是同所医院的医生。黎莉上有一哥一姐,她是家中的老幺,父母对其疼爱有加。父亲的名望常会引来患者登门造访,在当地颇有人缘。这次高考,双方父母对女儿的高考结果均持宽厚态度,静怡妈说,只要女儿愿意,家里就供她去上补习班,等下年再考。要不就找份工作去上班。不管怎的,总不能难为孩子。
今天,师生们在一起相聚。大家深知此别后,重逢将属未定之天,惜别之情重压在师生们的心上。大家交换着在小本上互赠留言。安恒春来到静怡这里时,静怡先让对方在自己的本上留言,安恒春接过小本,转身过去面墙而立。好一阵,写毕后过来还给静怡。静怡一看,有的字迹已在泪水的浸渍下变得模糊:
愿学友情谊永不相忘。
安。
静怡阅后心里黯然。她又接过安的小本,略吟片刻后,写下:
同窗之谊,永不忘怀。
小孟。
安恒春接过小本,朝静怡微微点头,他的咀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终于没有说出来,潸然转身而去。
同学们陆续离去,留下静怡和黎莉在教室。他俩回忆在一起度过的小学和中学生活后,又说到眼下的高考结果,以及自己的未来。黎莉推开静怡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说:
“我承认自己心理上的失衡是无补于事的,说到底,想不开也得想开,你说的对,也许这就是人生,可是,这人生的下一步该怎么走,你想过没?”
“你呢?”静怡反问。
“昨天在家和爸妈商量过这事。”
“结果呢?”
“我想找份工作,从此走向社会,换一个生活方式,换一个心情。也许新的环境是比较适合我的。”
“明光他呢?”
“给我说了,他爸工作有调动,全家要迁到佳木斯去。”
“这么说,他也会跟着去是不是?”
“有啥办法呢,一个不到经济独立的青年,只能随父母走。”
“那么,今后你们之间——”静怡略顿了一下,“在一起谈过没有?”
明光与黎莉两人间的心意,说起来要追溯到两年以前。准确地讲,起初时,之间的感情还谈不上恋,只是有高于一般学友之谊的感觉,随着时间,两人间的隐秘逐渐显露,因着静怡与黎莉非同一般的关系,她于是成了最先察觉并从黎莉口中得到印证的人,再后来,更成了这对心灵知己之间传送口信的居间人。现在,明光和黎莉在高考中双双落榜,明光又将随家离去,静怡不由得对他俩生出一份担心。
黎莉听后幽幽地回道:
“谈过,他说希望彼此都能记住对方,将来争取在同一个地方工作。”
“明光是位好心肠的班长,也是位有担当的男子,希望将来你俩能走到一起,有情人终成眷属。”
“等看将来会怎么吧,我是觉得空落落的。唉……不谈这个吧。”黎莉的话头一转,“那么,你的打算呢?是来年再考,还是什么?”
静怡微叹口气,心境比较矛盾,黎莉的想法使她感到这位多年与自己形影不离的挚友,可能很快要与自己各行其道了。想到这里,她觉得心里酸酸的,对昔日的回忆温馨了旧情,她对黎莉的疼爱加重了起来,她回到座位重新坐好,拉住黎莉的手说:
“小莉,你我同窗过了整整九年,这以后,咱俩就难得再跟以前那样同上一所学校,同出同归了。就我自己的愿望,我还想去补习班再补一年,等明年再试一试。如果再落榜,那也只好罢休。不管我的未来怎样,我祝你能找到满意的工作。”说到这里,静怡默然少倾,眼睛直视着黎莉继续道:
“我有时在想,你我好似两叶小舟,起初,在家乡的小河塘里嬉游,在塘中的浮萍和莲叶间穿行。那景致,那心情,该是多么惬意。如今,小舟成了木船,漂进了河道,来到河流的岔口,这岔口的前方,是两条通往大江大川的河道,现在的你和我,就要驶入不同的河道了,不论将来你我漂离多远,只是希望也像明光对你说的那样,‘记住对方’,不相忘记。”
黎莉起身过来,一把抱住静怡,两人的脸紧紧亲在一起,黎莉的话带着哽噎,“不会忘的,孟姐,不论我在哪里,我一辈子都是你的妹妹,你都是我的姐。”
两人不禁眼眶都湿了,是有感于之间的厚谊呢,还是女性自身的善感,他们自己也不明白。
一个多月后,静怡来到一个中学里办的高考补习班,开始了新一轮学习。她注意到,本校应届毕业生中参加这所补习班的只有自己一人。其他都是陌生的外校毕业生和社会上的同等学历学员。后来知道,原班的郝玉兰,安恒春等八位同学已报名参加了距家较近的其他补习班,另有十多名同学与黎莉一样,从此投入了社会。静怡心想,人各有志,谁知道他们将来不会打拼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呢。
静怡的座位在临街的窗口处,凭窗望去,街上行人熙来攘往,时而有一些小学生,初中生们说着,笑着,在人流中穿梭。望着街景,她不期然地想:“童年已成过去,如水流年带走了自己无忧无虑的日子,现在面临的是一场重要的人生选择。”
她的思绪,被教室后几排处围坐的四五个学员的哗笑声打断。她不经意地朝那笑声方向扫过一眼,又将眼光收回,在桌上手托双腮,似乎在沉吟自己一些年后的变化会是怎样,眼里流出无尽的愁云。
然而那堆男女的谈笑声却涨满了整个教室:浑浊扁阔的男音,尖利溜圆的女音,和听上去声音沙哑难分男女的争辩声,一个紧跟一个,在教室的四壁内回响。
这时,一位老师拿着活页夹走进教室,向大家还礼致意后开始点名。结果五人未到。老师向大家详细介绍了课程补习计划,任课老师,以及课时安排。正讲着,从前门闪进两男一女,看来都是来上课的学生。老师侧过身问:
“你们几位是来参加补习班的?”
“是,老师。”前面一位矮个儿男生立正回答。脸上透着羞红,显出憨厚的神色。
老师望了望这位矮个儿,又看了看讲台上的名单,和气地问:
“你叫甚么?”
“吴正宇。”
老师用铅笔在名单上划了一下,接问:
“你们两人呢?”
“我叫梁雪。” 后面的女生接答,下意识地用手抹去还算俊俏的脸上的汗珠,只罩着一层薄纱的胸脯起伏着不停地吁气。
老师又在名单上划过一笔。抬头望望后面的高个儿。
“你?”
“陈宵广。” 那高个儿机械地报过名,随手将飘在额前的长发往后扶了扶,眼光朝教室里的学生们疾扫而过,同时也引来了几十双投向他的目光,这瞬间工夫,留给人们的印象是帅气: 近一米八的高挑身材,将教室门口遮去了大半,那俊朗的五官,惹来不少女生的注目。
“三浦!” 一个耳熟的尖利而轻细的女声,脱口叫出日本一部影片中男主人公的名字。静怡循声回头望去,原来是刚才哗笑阔谈的那堆人中的女生。她穿一件杏黄色短衫,鹅蛋脸盘,眉毛细长,像是描过。她失声吐完“三浦!”后,一缩脖子低下头去,藏过一个暗笑。
老师在名单上照例划过一下后,拿起讲台上的纸页对三位迟来者说:
“你们晚到半小时。刚才我讲的内容都印在这纸上,回头你们拿去看看。往后注意按时到校,不要耽误功课。好了,你们入座吧。”
名叫梁雪的女生,去到静怡前排斜对过处落座,吴正宇的位子正好与静怡同桌,那人高马大的陈宵广坐在静怡的后排。
半个月过去,学员之间的了解逐渐地多了起来。原来,远端后几排的那几位学员都是具有同等学历的上届落榜生。从老师的点名中静怡才知道,那带扁阔嗓音的胖大男生叫陶伟,穿杏黄短衫的女生叫苏云娜,在他们几位中被戏称为校花;声带沙哑的那位叫胡仁琪,平时常听其别几位称他为胡崽,至于”校花”和”胡崽”的来历,学员们大都无心细究。
与静怡同桌的男生吴正宇告诉静怡,他和梁雪,陈宵广都来自惠文中学。
后来与梁雪的叙谈中知道,吴正宇曾是惠文中学的上游生,这次高考失利,主要归因于临场发挥失常。静怡听后,忽地想起了明光,他同样是今年失利的上游生。明光这位给人印象上佳的班长,若是随父母去了佳木斯,他与黎莉的关系将会怎样延续,静怡心里再次升起了一份担心。
与吴正宇的接触中,静怡感觉到,对方十分喜欢钻研,和大家讨论时,他提出的解题思路,往往是静怡,梁雪,陈宵广,和其他旁座学员们想所未想的。因为这个,补习班学员们在遇到难题时,往往会以他为中心,或讨论,或解疑,场面十分热烈。今天的讨论是由陈宵广引起的。他先是向前面座位的静怡提出一道物理题。两人在讨论中,静怡觉出他在概念上混淆不清,但一时难以说服对方,后来梁雪也加进来,她对陈霄光说:
“看看,基本道理你都弄混了。”
“我弄混?我看你自己还得再想想去。” 陈宵广脸色不悦,他的好强,往往妨碍对客观事物的认知,特别是在女生面前听到这类有伤自尊的话,便按捺不住愤然。
他们的讨论引来了远端的杏黄短衫,胡崽,陶伟,以及教室里的其他学员。杏黄短衫站在陈宵广身边,顺手拿起他的习题纸,瞥过两眼后放下说:
“说是弄混倒不是,这混合型物理题让谁做都难,真伤人脑筋。宵广你说是不?” 说到后面,她的婉曼的话语仿佛含着暗示,顾盼的眼神送出的是对陈宵广时才话语的共鸣,说着话,腰肢靠住了陈宵广的桌沿,微扬衣袂的手势,露出白皙的上臂,同时散出淡淡的香味,在静怡方面,似乎注意到周围男生的眼光都不约而同地注在了这位杏黄短衫身上。忽然,杏黄短衫用手拍拍陈宵广的肩,指着刚进教室的吴正宇,扬起尖利的声调说:
“得,得,要么还是让明白人来说说。小吴!你快过来。”
“哈哈!还是咱校花言之有理。就让小吴来说说看。” 人称胡崽的胡仁琪边点头边说,那嗓音象是鞋底在蹭磨木板上的浮沙。
讨论完毕,已到下午放学时分。静怡不象别人,放学后从不在校逗留,加入扑克之类的游戏。今天她照例按时回家。当行至离校不远处,看见陈宵广扶着自行车在前面朝自己招呼。走近时,陈宵广问她:
“每天你都准时回家?”
“对。我嫌学校教室里乱。回家复习安静些。”
“这倒也是。在吵杂环境里不容易集中注意力,复习效果差些。” 他边说边推车和静怡一起走。
“你上哪儿?” 她随口问。
“不上哪儿。来送送你。”
蓦地,静怡脑里疾闪过当初与安恒春相同的情况,她脑子突然发紧,忐忑的心理将她从现实中拉开,忘记了眼下,竟没留意陈宵广的说话,直到对方第二次问她“你家住在双子河附近是么?”时,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说:
“就是。你怎么知道?”
“前几天听人说的。”
静怡没有接话。心想:“他对自己的注意可能有些日子了。”她忍不住睨视身边这位同行者,耳管里彷怫响起开学第一天教室后面发出的那尖利而轻细的女声:“三浦!” 继而脑里又跳出今天紧站在他桌边的杏黄短衫和她的的亲昵声音,一种不明的女性的本能,从心的纵深处引出一丝忌意,但立即被她生压了下去,她知道自己形象上乘,但素来不以姿色自骄,而且对以姿色炫示于人的轻薄女子投以不屑,她自信自己有更宝贵的品性之美,而此刻,却无端生出了对杏黄短衫的忌意,她心里自问:“你怎么了?”却回答不了自己,她觉得出自己的心在跳,短短几秒的意识空白中,她脱口问:
“你家住哪儿?”她没有觉察自己的话是未经大脑的下意识的东西。
“跟你一样,也住在双子河附近。离你家不太远。”
静怡决定不再讲话。她要用沉默拉紧自己的心幕,不留给对方窥探的缝隙。
他俩并肩无语而行。静怡的不问不答的封闭情态,让陈宵广难以捉摸。光景走过一百来米,他站住说:
“我来骑车带你一段,你好早些到家。”
“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你骑车早些回家吧。”她不愿让家人或近邻看见。
“来吧,快上来。我不带你远了。送你快到家时你下来走就行了。” 陈宵广似乎摸出了静怡的心思。他高高的个子一跨腿便坐上了车座,慢骑着等静怡跳上后座。
“你还是骑回家吧。让我自己走。”静怡依然不肯。
“这么吧,你先上车。你愿意在哪下车都行,好不好。你看我在等着你呢。”
静怡还是上了车。车行至离家还有一段路时,她坚持要下。陈霄光下车后原地站立,目送静怡许久后,才转身上车离去。
回到家里,静怡的心绪陷入到无可名说的紊乱中。晚饭后,她把自己关在房内,独自梳理着心事。她原以为他会像过去的安恒春一样,在送自己的路上提出情感方面的要求,然而没有,也不过是送送而已。但又思谋,他的心里怕不会是送送而已,可能在送的背后,揣着一些话想说。也许因为自己一路上的缄默,打消了他的勇气。
次日下午放学,静怡照例归理好书包,第一个离开教室,沿着原路回家。出她意料的是,刚才还在教室里的陈宵广,却先于她在前面路口处等她了,手里好象攥着甚么东西。等静怡走近时,他迎上前来,送给她一个浅笑。静怡望望他道:
“怎么又在这儿?”
“我还是来送送你。”
“那你该多麻烦呀。我自己走惯了,你往后不用这样了。再说,老这样不好。”
“不麻烦的。你少走些路,少累些,可以早些到家。”
静怡注意到陈宵广今天新换的淡藕色衬衫的口袋处,别了一个雪白的小飞鸽。他一面扶车和静怡并行,一面告诉静怡:
“今天带给你一样东西。”
“什么?”
陈宵广站住,将手中的纸包打开,里面是第二层,再打开,是第三层,直到将第三层打开,露出两个硕大的苹果。他眼里透着异样的兴奋对静怡说:
“拿着,是给你的。这是我姐昨天带回家的。我挑了两个最大最红的留给你。”
“不用给我。你自己留着吃吧。”
“看你。我这是特为你带来的——,别让我收回行不?” 他望着静怡。
难却之下,她接过那两个沉甸甸的苹果,装进书包。心里掠过一丝遐想: 这两个红红的苹果在对方的心中是否隐喻着甚么?这思想被她很快抑住,不容继续下去。
两人并肩而行,他说着,静怡听着。她觉得回家的路好象短了。接着又想:不是说要送我早些到家么?但却不蹬车送人,这样边说边行,比自己平日走路回家慢得多了。
“小孟: 我想跟你说个事。”
“是么? 甚么事?”
“我们一起这些天,你给我的印象特好,也特深。我觉着自己对你有一种特殊的感觉,特殊的感情。要是这份感情能由你和我来共同拥有,共同爱护,共同发展,让它和我们长远相伴下去,那该多好。”
陈宵广的话,让静怡失了方寸。她不是一点没有预感,但此刻却没准备好如何回应。她只好选择沉默,用沉默为准备合适的应话让出时间。不料他的声音又将她从沉默中拉了回来:
“你能不能答应我的这个愿望? 说说你的想法好么?”
静怡的心灵天平摇晃不止,但还是定了下来。她看着陈宵广,平静地说:
“你的心意我能理解,不过我怕是答应不了。希望你也能理解。”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步子,空气似乎已经凝固。片刻沉寂后,他首先打破沉默。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还小,我爸妈不让谈这事。”
“爸爸和妈妈的想法我能理解,说明爸妈对你的关心和爱护。不过小孟,我对你的这份心意,这份感情,相信爸妈会理解的。因为爸妈会看到我是多么爱他们的女儿,为了他们的女儿,我可以献出我的一切——只要是他们的女儿需要的。”他向静怡靠近一些,用只有他俩能听得见的语气说,“ 这些天我心里一直装着这件事,装着你。你也许没注意到,苏云娜,就是那个穿杏黄短衫的女生,好几次放学后找我,邀我去玩,还说去看电影,我都推了,因为我心里有你,我不愿意也不应该和他们那样。我上次来这儿送你,本想给你说说自己心事,可都噎了回去。今天给你说了,希望你理解我,别让我的心流血。好么?”
对方诚恳而充满期待的述说温热了静怡的心,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这些日子里,她从未这样近距离地,仔细地注意过对方,那英俊的眉目,真挚的语言,拉近了她与对方的心距,她不忍将身边这份感情挥走。她心里想:“没想面前这位俊男会有这样悦人的情感。”
静怡将目光从对方脸上移开,投向远方落日的余辉。
“你在想甚么?难道没有任何真诚的感情能得到你的回应么?”
这一问,惊破了静怡的沉思,她仰起头,目光正好与对方碰在一起,然后,她将目光移在陈宵广胸前那只小白鸽上,软软地说:
“在今天以前,不曾有过。”说毕,脸颊上飞起一阵红晕。
陈宵广一阵欣喜。他动情地望着静怡,似乎说:“我已懂得你的心。”
迎着残阳的余辉,他们边走边说,谈论过去各自的学校生活,以及各自的家庭。幸福的感觉浸润着两颗心,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忽然,静怡开始了沉默,思想着日后如何向父母坦露与陈宵广的这份关系。
一踏进门,静怡见妈妈正从厨房出来,两手捧着一大坛子刚泡好的腌菜往外走。见静怡进来便说:
“我还寻思你能按点儿回来,帮着把这坛子菜给腌好哩。不成想到这阵才落家。看来家里的活甭想靠你们。你上哪呐?”
妈妈的诘问让静怡感到语塞。她进屋将书包往床上一撂,忽一个闪念,上去将书包轻轻提起,打开看看,还好,两个苹果没有碰破。她转身出房紧跟上去,接过妈妈手里的坛子,感到好沉。还好,静怡已经二十,力气比妈妈大。她将坛子放在外屋墙脚处,又去找来两块圆滑的大石头用水洗净,放在坛子里将满坛子的泡菜压紧压实,回厨房将盐手冲洗干净。这才准备回房去。没走出几步,就听得:
“问你呢!上哪呐?”
刚才静怡一个劲地干活,心想就这样挨过去了事。不想妈妈还又问起。她心里一紧,情急中随口搪塞说:
“在补习班做题。今天布置的题难些,弄懂以后才回家。”咀上说着,眼睛盯着刚洗过的两手,心里扑扑在跳,嘀咕妈妈今天这样问自己,是不是见到或是风闻到了甚么?果真那样,就只有等着挨克了。爸爸整天忙厂里的活,家里事少有过问。家务全仗妈妈操持。妈妈说定的事,上至爸爸,下到哥姐和妹妹,一般都没二话。此时此刻,静怡等着妈妈的下文。
“你们兄弟姐妹几个,都老大不小了。往后眼里要有点活。家里的事,不要指望我一人。你上面两个哥哥是男孩子,外面事多。家里的事除了力气活我不指望他俩。你姐,你妹,和你,要帮家里操点心,干点事,也算我和你爸没白养你们。” 妈妈说毕,一摆手道:
“去吧,去你屋学功课去。”
静怡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妈妈的脾性,她是了解的。每当家务干累了的时候,便少不了数落孩子们一顿。完后又自去忙她的家务。
静怡回到屋里,拿出书包,将两个苹果放进属于她自己所有的小木箱,她不愿吃掉苹果,她要留住它们,留住这份她与他的感情。锁好小木箱后回到桌边,开始做当天的作业。
外面起风了,没有闭紧的玻璃窗被吹开了一扇,阵风乘势而入,将桌上的课本和作业本吹得猎猎作响。静怡急起身将窗子关好,继续做她当天的作业。不等作业做完,窗玻璃上的雨点声已经大了,静怡全当不知,仍旧埋头作业。待到完成了作业,雨已经下得很猛。密集的雨点一波紧接一波,劈打在窗玻璃上,屋瓦上,地面上。雨声象无穷的豆粒在硕大无比的铁锅中爆炒。不多时,地面上已积出深及脚腕的蓄水。房顶瓦沿处水流如注。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们都缩进屋里,观望这场全年少见的雨情。
静怡坐在桌边凝视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心里感到无尽的酣畅。似乎这场雨洁净了她的意境,心里变轻松了不少。她站起将玻璃窗的遮布拉上,回身去打开小木箱,轻轻拿出那两只红苹果,托在手里望着出神。朦胧中,陈宵广潇洒的形象出现在她的恼际。
外面的雨声小了下来,夜幕不声不响地覆盖了万物,已到了万家灯火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