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岭镇到昌华,平日里,快马只需三日。
当然,这是在无雨无雪,且路况良好的前提之下,能到达的最短时间。
……
五日后。
官道上出现了一条三四丈宽的岔路,沿途的高大树林将这条岔路分割的十分明显,由岔路右方过去,再行一个时辰,便是小岭镇了。
路口,方岭勒停了青鬃老马,老马腹部一起一伏,一路走来,显然很是劳累,喘着重重的粗气,方岭坐在马背之上,伸手挽了挽脑后松散的粗布头巾,抬头看着岔路口。
此时,四下空无一人,一片寂静,静的似乎有些可怕,除了簌簌雪落声,以及老马传来的重重喘气声,与面巾下方岭呼吸声之外,便听不见其他任何活物发出的声响了。
从踏入青石镇方圆百里的范围之内开始,越往里走,便越是如此。
往年就算是下雪天,这条官道上也是有人走动,运送物资的,加上道旁林中不时的鸟鸣兽吼声,万万不会出现如今日这般寂静的情况。
见到此情此景,似乎方岭心中最后的一丝的侥幸心理也要崩塌碎裂了。
从进入青石镇百里的范围内开始,他内心的祈求就在一点一点碎裂,越往深处,碎裂的就越加彻底。
他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是那个蓝袍道长说的谎话,或是一个睁眼就会醒来的梦。
可是,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青石镇方圆百里的所有人!都消失不见了!
包括,他的亲人!
他拽着缰绳,拐下了岔路口,朝着小岭镇急奔而去!
……
一个时辰后。
小岭镇镇口。
也许是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的碎灭,方岭踉跄的下了马。
怔怔的看着周围一切,他的身子突然一软,跪在了地上,双腿已没入雪中。
大半年了……
除了雪覆盖着,似乎镇中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一切都没有变化。
镇子外的小溪结了冰,如一条长长的冰晶匹练,绕山而过;镇口的那几颗老树,还是那么粗那么高;镇口右边不远的地方,自己家门口挂着的那面布幌,还是那么的破旧,如今下了雪,被霜冻成了一整块,摇摇欲坠;矮房前一如既往地放着三四个重叠的大竹筐,只不过如今的竹筐里,堆满了厚厚的积雪。
邻舍老李家木门上被镇中玩闹的孩童当初用毛笔写下的‘寡妇’二字依然隐隐可见;对面运货的老王家的牛圈门栏还是用着手指粗的裹布系着;远处木匠家左旁的小坝中,仍旧放着那些往日天天可见的常用木具,就算白雪覆盖,那些木具轮廓,方岭还是那么的熟悉……
所有的一切,都还是方岭记忆里,半年前的模样,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如今,少了往日的嘈杂,少了往日的嬉笑声、叫骂声、犬吠声……
真的只是消失了……
还是他们全都死了!
方岭不愿去故作坚强,几日的奔波,他得到了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此时……他的内心狠狠的抽搐了几下,他的眼中突然泛起了一层蒙蒙的雾气,他缓缓的闭上眼,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滴滚烫晶莹的泪珠滑过了他的脸颊,坠落在了他身前的积雪中……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
他想了解这一切,想知道为什么!
可是他太渺小了,如这溪边的一粒细沙,如这林中的一株小草,如这漫天飘落的雪花中的一片。
他太渺小了,太微不足道了,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跪在那里,也不知道伤心悲痛了多久。
直到落雪,似快要将他包裹吞噬掉。
……
当他站起身的时候,他咬着牙,狠狠的握紧了自己那冻的发青的拳头。
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他的眼神中,突然有了一股执着。
他的两腿有些踉跄,他一深一浅缓缓走着,朝着属于他的家的三件矮房走了去。
门栓扣着,没有上锁,两扇大门间裂着一条两指宽的裂缝。
他伸手拉起门栓,推开了中间那间矮房的正门,门吱呀一声打了开,近处地面上灌满了一道白色的雪霜。
他看到了家中熟悉的一切,这个生活十多年的家对他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近处高桌上的划痕是小木头拿刀所划留下的,墙上红绳挂着小鱼雕也是她所刻之物;高桌旁的大木椅他还记得,那是自己八岁那年,与父亲一块制作的;桌后的案几上的小竹筐,那里面一定放着娘亲缝补的工具……
方岭一眼望去,看到的都是熟悉的一切,都是他记忆中的场景。
他还看到了……
在木桌后的墙角,那里……散落着的一张对折过,有些邹巴巴的白纸条。
这张纸,似乎与眼前干净的地面显得格格不入。
他想起自己的娘亲,那是一个贤惠持家的女人,平日里房间整理井井有条,一尘不染,自然不会让纸张碎屑随处散落在地上。
方岭下意识的俯下身子,探出手,从木桌后的角落里,将那张纸掏了出来。
纸条上面有些雪点浸过又风干的痕迹,皱皱巴巴。
方岭拿起这张半折的纸条,展了开……
就在这纸条上面,寥寥草草写有八个字,这些字的字迹就算再潦草,方岭也认得,这是他的娘亲亲笔所写。
天阳宗莫道长
方岭看出,纸条上的这六个字,显然娘亲还未写完,‘长’字的最后一笔都还未填上,可以想象当时娘亲一定是在匆忙情急之下所写。
看着纸条上的字迹,方岭心中有些温暖,但也生出了更多的疑惑。
娘亲情急之下所写,肯定是十分重要,只是娘亲以往并未曾跟自己说过什么道长,自己这十多年也从未认识过什么道长,除了大半年前去昌华天阳院,看见过高自明、季道长等不多几个道人之外,便别无他人了。
天阳宗莫道长
娘亲情急之下写给自己的话,到底是何意,且这句话的后面,肯定还有来不及告之自己的内容。
方岭陷入了困惑。
他想起,自己从进入青石镇百里范围之内,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沿途的一路来,并未见过任何人或是活物的尸体,
想到这里,想到娘亲所写内容,方岭心中破灭的希望似乎又燃起了一丝。
难道说……所有人并没有死去,真的只是在一场他不知道的意外中消失了?是在某位仙人仙术神通中消失转移了?
也许以后,他们都会回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娘亲情急之下告诉自己的这个消息,就非常的关键。
如此,那这个莫道长对自己来说就十分的重要,这意味着他将是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这个线索也许代表着日后与家人相聚的可能。
此刻,方岭在心中重重的记下了这个名字。
天阳宗!莫道长!
……
天阳宗。
方岭知道,那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修道宗门,隐匿于天阳群岭之中的高峰上,传说天阳宗乃是中域四大宗门之一,管辖中域四分之一的城镇与疆域,而且天阳宗很大,里面有着许多腾云驾雾的修道高人,更有着凡世之人穷极一生都无法超越的存在。
这……就是方岭知晓的关于天阳宗的全部内容,他突然很庆幸,庆幸自己还有这个机会,因为再过几个月,天阳宗就会派季道长前来进行开灵测试;他同时也有些自责,自责若是前面自己更加刻苦一些,也许测试之日通过几率就会更大。
如果说自己能够通过测试,那么就意味着能够进入天阳宗,能够找到莫道长,那么这所有的一切,也许到时候就会明白。
莫道长。这个名字,此刻对于方岭来说,它不仅仅是个名字,更是代表着与亲人相见的希望,他前进的动力。
此时,方岭紧握的拳头又用力的几分,他在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
对于接下来自己要走的路,方岭已有了打算。
一定要通过开灵测试!
一定要找到莫道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