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子已经定下,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先是把李斯关进了大牢,然后就是一个字“打”,四个字“往死里打”。可怜李斯一把老骨头,哪里受得了这般伺候?刚开始还能顶住,但打到一千多板子的时候,老丞相受不了了,只得屈打成招,按照赵高的意思签字画押。
李斯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想自杀。但自己有确实没有谋反之心,而是想为国分忧,反而着了赵高的道,惹来这样的灾祸。李斯只有寄希望于皇帝,写了一封长信。首先,李斯表白自己一片忠诚,绝无反心。然后,李斯总结了自己对大秦的贡献,列为如下几条:
一、助先帝并吞六国,劳苦功高。
二、驱赶匈奴,扩充疆域。
三、重赏功臣,巩固统治。
四、立社稷,修宗庙。
五、改革文字,统一度量衡。
六、修公路,建行宫。
七、缓刑罚,薄赋敛,立皇威。
这样写着写着,李斯自己都被这些业绩感动了,想着皇帝也一定会念及旧情,放自己一马。但李斯没有想到的是,这封长信并没有交给皇帝,而是落到了赵高的手里。
赵高看后,冷笑一声,说道:“一个囚犯还想上书皇帝?”,随手就把这封凝聚了李斯满腔的心血和最后希望的长信烧掉了。
赵高知道李斯虽然屈打成招,但贼心不死,这封长信就是证明。如果哪天皇帝突然清醒一点了,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万一清醒了呢?听进去李斯的话,那麻烦就大了,李斯活着,我就得死了。赵高决定要想个法子,断了李斯妄想翻身的念头。
赵高人品不高,但智商不低,一下就有了主意,连忙吩咐吩咐门客,如此这般,依计行事。
李斯终于等到了重新提审的机会。新来的御史,正襟危坐,对李斯说道:“皇帝看了丞相的长信,十分感动,派我过来审查丞相的案子。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把你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
李斯感动的老泪纵横,把自己受陷害,屈打成招的事,一股脑地说了个干净痛快。
御史点点头,说道:“丞相受委屈了,我即刻禀报皇帝。”
李斯的心中又充满了希望。
希望很美好,但现实很残酷。等待李斯的不是皇帝的平反,而是赵高又一次的毒打。
这出戏如此反复唱了好几次。李斯彻底失望了,知道了一切都在赵高的掌控之中,自己断无生还的可能了,从此断了伸冤的念头,开始检讨自己的一生。这时,一个人影总是浮现在李斯的脑海,挥之不去。
那是韩非——韩国的公子、荀子的学生、自己的同学,一个比自己更有才干的人。当初秦王嬴政读了韩非的文章,佩服的五体投地,设计把韩非请到了秦国,准备重用。李斯促成韩非来到秦国,但阻止了韩非的任用。原因很简单,韩非比自己能干。如果韩非得到重用,就没李斯自己什么事了。
李斯更进一步,说韩非作为韩国的公子,一定会帮韩国而危害秦国,不能任用,也不能放他回国,只有把他关进秦国的监狱,让他写秦王爱读的文章。秦王同意了。
最后,李斯为绝后患,还是设计毒死了韩非。韩非临死之前,希望见秦王一面,被李斯断然拒绝。
想到这里,李斯一声叹息:自己如今也落到了和韩非当年同样的境地啊!莫非这就是命运的轮回和政治的宿命:先是整人整的痛快,后是被人整的伤心?
往事如云烟。过去的所谓丰功伟绩都不值一提,李斯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到上蔡老家,牵上黄狗,去东门抓兔子,就像从前一样。但还有这个可能么?
把李斯投到监狱以后,秦二世胡亥开始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赵高和李斯,这是两个把自己送上皇位的人,却相互攻击了,要致对方于死地。胡亥知道,这两人中肯定有一个人对大秦和自己不利,必须除去。于是,他决定派人单独提审李斯,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不久,派去的人回来禀报,李斯确实不替自己申辩,低头认罪了,和赵高审查的结果一模一样。胡亥又怒又喜。怒的是,李斯辜负了自己的信任,胆敢造反。喜的是,赵高终究是自己的先生,忠心报国,替自己揪出了这个躺在自己身边的逆贼!胡亥对赵高佩服的五体投地,感激的痛哭流涕!心中的不安一扫而空,胡亥吩咐:“晚上请赵先生过来,我要宴请郎中令,不,我要宴请赵丞相。”
赵高终于登上了权利的顶峰,现在的天下其实已经姓赵了。赵高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决定做一个测试。
这天早朝的时候,赵高叫人牵了一头梅花鹿来到朝廷,对胡亥说道:“微臣找到了一匹千里马,特地敬献给圣明的皇帝。”
满朝一阵哗然,然后又归于沉寂。
胡亥哈哈大笑,说道:“丞相真会开玩笑,这明明是一头梅花鹿嘛。”
“皇帝,这的确是一匹千里马。”
胡亥把赵高叫到近前,轻轻说道:“这梅花鹿我太熟悉不过了,我每天喝鹿血壮阳,这还是你教的。”
赵高一脸严肃,说道:“皇帝,这的确是一匹千里马,不信您问这满朝的大臣。”
大臣们过来仔细观看,有的说是鹿,有的说是马,更有的奇葩说这既不是鹿,也不是马,而是四不像。
这下胡亥急了,叫人把待诏博士叔孙通叫来辨认。那叔孙通满腹经纶,一身儒生打扮,围着梅花鹿转了三圈,摇头晃脑,念念有词,然后向皇帝行了个大礼,说道:“皇帝陛下,千真万确,这是一匹千里马!”
胡亥揉了揉眼睛,把赵高叫到身边,说道:“丞相,这是什么情况?看来这真是千里马了。但我的眼睛怎么看的是梅花鹿呢?”
赵高问道:“皇帝最近的生活可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啊!”胡亥说道:“每天快活啊!打猎,喝酒,玩美女。”
“那上个月祭祀天地的日子呢?”
“也是如此。打猎,喝酒,玩美女。”
赵高点点头,说道:“那就是了。”
“什么意思?”
赵高继续说道:“祭祀天地,皇帝应该沐浴斋戒,态度虔诚。而您却该干嘛干嘛。唉!所以啊,您现在精神错乱了。这是老天在告诫皇帝啊!”
“啊呀!那该怎么办呐?”胡亥有点着急。
赵高思考了一会儿,说道:“皇帝应该到上林苑去住一段时间,避避风头。让老天和天下都知道,你敬天反省去了。”
“那岂不很无趣!”胡亥有点不乐意。
赵高凑到胡亥耳边,悄悄说道:“这只是摆个哄人的姿态。您在上林苑还是想干嘛就干嘛,打猎,喝酒,玩什么的。”
胡亥大喜,拍拍赵高的肩膀,说道:“丞相,还真有你的。就这么定了。”两人哈哈大笑。满朝大臣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叔孙通下得朝来,回到自己的住处,受到了手下门生们的猛烈批评。
“我们跟随先生,一同拜在孔圣人门下。先生教导我们天地经纶,礼义廉耻。而先生怎么能指鹿为马,做出这种溜须拍马,助纣为虐的事情来。”
叔孙通懒得理他们,只是说道:“过两天再跟你们说。”
两天后,学生们过来说道:“先生不好了。朝廷抓了一大批官员,听说都是那天指出是梅花鹿的人。”
“可惜啊!又一批忠良之士就这么没了。”叔孙通叹了口气,又说道:“如果当初你们先生不指鹿为马的话,现在脑袋就搬家了。你们也会受到牵连,只能在大牢里讨论天地经纶,礼义廉耻了。”
“那如今奸佞当道,先生有什么想法不?”
“腿在自己身上,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叔孙通说道:“大秦算完了。我回老家薛县投奔项梁,你们愿意,可以跟我走,但不许再说先生的坏话。”
当天黄昏的时候,叔孙通带着一百多弟子向故乡奔去。他回头望望自己生活多年的咸阳城,一片萧条。只有那渭水边的阿房宫连绵三百余里,气势巍峨。几十万苦役在此辛苦劳作,一派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阿房宫何时才能建成?阿房宫还能建成吗?叔孙通心中充满了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