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和张耳担惊受怕,朝不保夕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他们出巨鹿城,来到项羽的大营,向这位楚国的大将军行跪拜之礼。那些诸侯国的将军们匍匐在赵王的身后,自惭形秽,不敢抬头看项羽一眼。这是项羽应得的荣誉,当然还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从此项羽作为各路反秦诸侯的领袖而号令天下,这一年项羽二十五岁。
这年刘邦四十九岁,正在从黄河南线和秦军作战,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正在为了养家糊口而忙碌。
在那个群雄造反的乱世,将军和士兵的关系就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士兵拼命打仗,将军就得负责弄到粮食,把士兵喂饱。不然士兵就会投靠别的将军,甚至把你干掉,自己做将军。比如陈胜起义,占领了大粮仓陈城,天下的流民都过来投靠,一时声势浩大。待到陈城被章邯攻破,陈胜弃城出逃,这些流民的代表人物庄贾见陈胜大势已去,就取了陈胜的首级,投靠章邯,做了陈城的将军。总而言之,谁能弄来粮食养活大家,谁就有资格做将军。
刘邦在曾芒砀山落草为寇,自然深谙此理:打进关中不重要,夺取粮食很重要。
刘邦和项羽分手,离开彭城,没有向西进军,反而向北进军,攻打昌邑(今山东金乡县)。原因很简单:昌邑粮草甚多。
昌邑地区的土匪头子是彭越。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刘邦于是联络彭越,相约一同攻下小小的昌邑,先把自己喂饱再说。相同的背景使两人交谈甚欢。刘邦西征的第一场大仗于是在昌邑打响。
驻守昌邑的秦军发现有人攻城,连忙固守城门,组织防御,打着打着,就发现刘邦的部队乃乌合之众,毫无战斗力可言,就干脆打开城门,冲出城外,把刘邦的部队打的落花流水。
昌邑之战就此结束。
彭越本来是指望随刘邦的大军进城分点粮食的,没想到刘邦这么不经打,自己又挡不住秦军的进攻,也就退出了战斗,回到巨野泽继续当土匪去了。
刘邦一路狂奔,总算逃脱了秦军的追击。
“太难堪了!”刘邦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关键是粮食没有到手,怎么办?刘邦有将目光投向了南方的栗城。“对,那里的秦军少,粮草多少总有一点,先拿下栗城再说。”
刘邦收拾残兵败将,长途跋涉,向栗城进发。他赶到栗城,发现已经有人在攻打栗城了。没有我的批准,谁敢擅自行动?作为楚怀王册封的西进统帅,刘邦对此大感不满。探子回报,是刚武侯奉楚怀王之命,攻打栗城。
刘邦正为自己兵少将寡发愁,听说友军在前,眼珠一转,有了主意,派人过去以西进统帅的名义请刚武侯过来议事。
西进统帅不向西进军,跑到南边栗城来干什么?刚武侯心中狐疑。但西进统帅乃楚怀王所封,其命令还不好当面违抗,刚武侯只得来到刘邦的帐前。刘邦打仗不怎么地,玩自己人倒很在行。刚武侯一到,刘邦就夺了其兵符,派人护送其回彭城向楚怀王汇报工作。自己则把刚武侯的数千人的部队进行整编,归自己指挥。
有生力军加入,刘邦精神大振,觉得栗城已吊不起自己的胃口了,决定率军立刻北上,攻打昌邑,一雪前耻。
栗城的秦军本来已支撑不住,准备投降了,却突然发现敌人的军队撤出了战斗。秦军面面相觑,不知道刘邦到底是埋错了什么药,还是吃错了什么药?
刘邦千辛万苦,长途跋涉,回到昌邑,和秦军一交手,立刻叫苦不迭,后悔不已。刘邦的部队将昌邑团团围住,就是攻不下来。昌邑的秦军知道刘邦的底细,越打越兴奋,还经常冲出城来,扫荡一番,然后全身而归。
碰到这么难啃的骨头,刘邦无可奈何。他没有项羽的勇气和力量硬啃下它,只得放弃。南方遥远的栗城也不想去了,刘邦只得带领队伍,向西进发,去碰碰西边的运气。
“应该不是所有的城池都这么难打吧!”刘邦在马背上这么安慰自己。他没有检讨自己的失误,只是在路上不停唠叨:“唉!如果子房先生在这里就好了,如果子房先生在这里就好了!”
刘邦不停唠叨的子房先生就是张良,是刘邦这帮流民部队中唯一的贵族。
张良的祖父张开地在韩国做了三朝宰相,父亲张平在韩国做了两朝宰相,如果韩国能继续存在下去,张良的职业应该也是韩国的宰相。不幸的是,在张良还是少年的时候,韩国就被秦始皇给消灭了。
虽然张家家底丰厚,但还是从贵族变为了平民,张良的郁闷之情可想而知。所以张良立下志愿:为灭亡的韩国和落寞的张家报仇,刺杀秦始皇。
从此,张良改变了公子哥的生活习惯,生活简朴,勤奋学习兵法,招募敢死的侠客,收留犯事的壮士。
张良拜高人为师,深得兵法谋略的奥妙,同时手下也聚集了一批人才。其中一人力大无比,挥舞一百多斤的铁锤,有万夫不挡之勇。于是张良精心策划,在一个叫博浪沙的地方,伏击了秦始皇巡游的车队。那大力士冲在最前面,抡起铁锤,将那个最气派的车辆砸了个稀巴烂。可惜的是,那天秦始皇鬼使神差地和副将换了个车辆,逃脱了大力士的铁锤。
张良见大势已去,连忙带人逃之夭夭。好在张良策划很周全,这波人竟然在秦始皇的追杀中全身而退。
此后,张良只得隐姓埋名,在下邳隐居,继续专研兵法,收罗人才,等待时机。
这天,年轻的张良闲来无事,四处溜达,来到一座桥上,遇到了一位碰瓷的老人。老人穿着粗麻布的短衣,但器宇不凡,正坐在桥头休息,见张良过来,故意将自己的鞋子踢到桥下,反而埋怨道:“你小子怎么将我的鞋踢飞了?快下去给我捡回来。”
张良当即大怒,就想动手教训这个老家伙,但被老人犀利的眼光镇住。张良涵养还不错,转念一想:算了,不和这老人家计较了,谦让一把,又有何妨?于是跑下桥,将老人的鞋捡回来,伸手递给他。哪知那老人并不接鞋,反而将脚抬起,说道:“既然捡上来了,就给我穿上吧!”
张良看看旁边围观的人群,心想:今天怎么碰到这么一个难缠的老奇葩?唉!孙子装到底吧!张良只得半跪着给老人把鞋穿好。
那老人这才满意地笑了,扬长而去,留下张良楞在桥头,目瞪口呆。
一会儿,老人又折回来,对张良说道:“孺子可教也。五天后一大早,你在这里等我。”张良知道自己真是遇到了奇人,点头答应。五天后天蒙蒙亮,张良去桥头,结果被早已到达的老人批评了一顿。又过了五天,公鸡刚打鸣,张良去桥头,还是被那早到老人家猛批一顿。第三个第五天,张良干脆不睡觉,半夜就到桥头去了,总算比老人家早到了。那老人才高兴地掏出一个竹简,说道:“好好读通这本书,你就可以成为帝王之师。十年后,将有王者兴起。十三年后,我们将在济北郡见面。”说完,飘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张良大声挽留,沉沉的夜色之中没有任何回音。
张良就坐在桥头上回忆和老人相遇的这一幕,恍如梦中,但那个竹简确实实实在在地捧在自己的手里。天亮的时候,张良才看见这是一本兵书,一本传说中的奇书《太公兵法》。书的结尾处落款了四个字“黄石道人”。莫非这正是那个老人的名号?
张良将此书视为珍宝,仔细研读,将其中的道理融会贯通。同时张良也不忘了做一些行侠仗义的事情。值得一提的是,张良曾救助了一个叫项伯的杀人犯,得到了一个天大的人情。项伯也算个讲义气的生猛好汉,但他的一个侄子以后更牛,就是项羽。
张良不会打架,身材瘦弱,只有花不完的钱财和一脑袋的智慧,还有一个坚定的复仇信念。
张良耐心地等到了秦始皇驾崩、等到了陈胜起义、等到了群雄并起的大好时机。他立刻召集了一百多人,一举攻下了留县,加入到轰轰烈烈的造反抗秦的运动中来。
而当时刘邦也来到了留县。刘邦计划定陶找项梁借兵,回头再攻打丰邑,教训雍齿——这个吃里扒外的王八蛋老乡。于是在留县,刘邦和张良两人历史性地见面了。
张良给刘邦讲兵法。刘邦张大嘴巴,听得津津有味,还经常提出自己的疑问,要求张良回答。一个听的过瘾,一个讲的开心。张良以前也给不少来留县的造反头头讲兵法,这些人一脑袋浆糊。张良讲的口干舌燥,这些土匪依然是一脸茫然,只是不住地问留县哪家有钱,粮食藏在哪里?刘邦虽然比他们好不了多少,但毕竟是读过书的,算文化人,所以和张良有很多共同的语言。
两人时间处长了,大有相恨见晚之感。刘邦生性傲慢,对手下总直呼其名,开口骂娘,唯独对张良恭恭敬敬,张口闭口子房先生,逢人便说:“子房先生太有才了!”
这一日用过晚餐,两人又聊开了。张良问道:“沛公一定要借兵攻打丰邑吗?”
“当然。我最痛恨背后给我捅刀子的人了,雍齿这个王八蛋!”说着,刘邦又气不打一处来。
“我倒认为丰邑和雍齿都不足挂齿。您还是安心跟着项梁有所作为才好。”张良说道。
“那就先饶过这个王八蛋。”刘邦倒也听劝,然后一脸恳切地说道:“要不,子房先生就在我身边出谋划策,如何?”
张良认真地看着刘邦,说道:“沛公真有此意?”
“那还用说!”
“我的志向是辅佐一个能平定天下的英雄。沛公自认为是这样的人吗?”张良看着刘邦的眼睛,问道。
“这个……”刘邦顿时没了脾气,然后老实地说道:“我好像还没有这个能耐。”
张良笑了笑,说道:“沛公也不用过谦,我看你就是能安定天下的人。”
“子房先生别开玩笑!”刘邦回想起自己沛县起事以来糟糕的战绩和眼前狼狈的处境,感到一丝的羞愧。
“沛公还必须这样想、这样做,不然前途堪忧。”张良正色说道。
“继续说。”刘邦知道张良有话要说了。
“我们造反为了什么?”张良问道。
“推翻秦国。”
“然后呢?”张良继续问道。
“各路诸侯平分天下。”
“谁来分?如果分不匀呢?”
“那就只有继续打仗了。”刘邦还真没有想这么多,随口说道。
“这就对了。现在是群雄并起,而将来只可能剩下一个平定天下的英雄,格局如此。”张良语重心长地说道:“沛公!一将功成万骨枯,造反可是一条不归路啊!”
“那该怎么弄呢?”刘邦有点紧张了,问道。
“现在就得好好谋划了。”张良起身,给刘邦行了一个大礼,说道:“鄙人不才,愿意辅佐沛公,共谋大业。”
刘邦有点小激动,连忙将张良搀扶起来。
张良开始以刘邦谋士的身份说道:“现在项梁扛起了楚怀王的大旗。沛公应跟随项梁行动,扩展力量,暂时将丰邑和雍齿放在一旁,小不忍则乱大谋。”
“对对对。我先放了雍齿那个混蛋。”刘邦立刻表态。
“请沛公请示项梁,让我就在韩国发展自己的力量,和沛公相互照应,然后再见机行事。”
刘邦满口答应。
“还有一件事。”张良问道:“听说沛公特别讨厌儒生?”
“没错。”刘邦说道:“这帮儒生臭规矩特别多,整天摆弄那破帽子,什么君子死而冠不免什么的。我看见儒生就想把他们的帽子摘下来,然后在上面撒尿。”
张良笑了笑,说道:“儒生中也有人才。现在天下未定,正是用人之时。沛公可不能把人才推到对手那边去啊!”
“好好,我尽量忍耐。”刘邦说道:“但如果实在忍耐不住,子房先生也别怪我。”
谈话结束后,刘邦亲自将张良送出自己的帐房,回来后反复琢磨刚才的谈话,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心中感慨:“看来这打江山和当土匪还是大不一样啊!”
此后,张良就在韩国——自己的老家一代活动。而此时秦军在韩国一代的力量还非常强大,攻城掠地是不可能的,于是张良将队伍分散成若干小股,持续扰袭秦军,成为游击战术的开山鼻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