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梦魇（又见梦魇）
东方的天空有一丝微白，不久之后旭日就会东升。七皇子站在门口，耳中是婴儿的哭声，不敢上前。
这个孩子是黑衣人故意留下来的，不控制就是为了让七皇子抉择。如果七皇子选择离去，那黑衣人就能活，如果七皇子动手，这个无辜的孩子就是他的噩梦。
偌大的沙都内，这样的孩子不少，一个两个的七皇子就算能下得去手，可是再多一些呢？只要七皇子杀了这些孩子所有的家人，这孩子又怎么可能活得下去？可他要是不杀，半座沙都都已被屠戮，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
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初阳挂上东方天际，七皇子终于动了。
“杀戮既已开始，那就进行到底吧！罪名已经背负在我身上，又何妨在沉重些？”
七皇子向着门内走去，这一刻的他，似乎抛弃了心底的那一丝柔软，让自己变得铁石心肠。只是，有些东西真的那么容易抛弃吗？
前院没有任何人迹，遍寻了一番后七皇子来到了后院。
踏入这里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高台上，有一个婴儿正躺在上面。或许是太饿了吧！婴儿的哭声已没了力气，变得微弱。
在高台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妇人，努力的伸手，想要触摸婴儿的脸。可是她用尽全力也只能摸到高台的边缘。
妇人眼中有愧疚，有怜爱，有愤怒，有怨恨。脸上的表情还算柔和，只是从七皇子这个角度看上去，有一抹触目惊心的疯狂。
七皇子心神震动，看了眼高台上的婴儿，将目光转向其他人。
这一户人家虽是大户，但却只有百多个人，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在那个孩子身上。这是七皇子第一次不用承受这些人的眼神带来的压力，可是这一次却比之前任意一次都让他感觉到有压力。
这压力来自那个没有一点错误，刚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有感受过这个世界的婴儿身上。他什么也不知道，唯一有感觉的，可能就是饿，饿了就哭，只是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不管他，他不知道他要面临什么。
七皇子双手抱剑，深深一礼。走向了一旁的老者。从此人穿着来看，应该是这家主人，那婴儿想来该是他孙子了。
七皇子走近之后，老者收回了看向婴儿的双眼，目视着七皇子，努力的想要说什么，可却发不出丝毫声音。虽然听不到，但七皇子很容易就能想到他要说什么。老者不惜一死的，只是放不下身后的儿女，还有高台上的孙子。
只是，明白又如何，七皇子什么也不能答应他。
摇了摇头，七皇子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老者眼中生出强烈的光芒，似是要择人而噬的野兽。不过，瞬间这光芒就暗淡了，只剩下惨然，他又能如何呢？老者闭上了眼，七皇子手中的剑从他胸口插入，无声无息。
鲜血顺着剑滴落，老者倒下了。在倒下的那一瞬间，老者只剩下衣物，人已烟消云散。
再次看向其他人，此时那些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七皇子身上，有恐惧，有怨恨，有哀求，也有恶毒。
这一次，七皇子在沙都这无数双眼睛中，第一次明白了人间百态。
七皇子向前，那婴儿似乎感觉到自己的父母面临着危险，也或许是饿的，虚弱的哭喊声在这一刻再次响起。
七皇子一顿，不过也只是一顿而已，就继续向前走去。既然杀戮已经开始，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此时放过黑衣人，这半座沙都城的人，就全都白死了。
没有再犹豫，手中剑快速滑动，兔起鹘落间，此地只剩下一堆衣物和高台上的婴儿。
七皇子走近高台，目视着婴儿，这一刻的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就此离开。可是，如果他走了，婴儿或许会饿死，也有可能会被黑衣人附体。可让他一剑杀了他，七皇子下不去手。
腿上用力一纵，伸手将婴儿抱在怀里，落地后七皇子神情复杂。真要把他带出去吗？
想不通的事就暂且不去想了，七皇子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拿着剑，出门向下一家走去。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每次推开门看到哭晕在父母身边的孩子，那些个几岁的孩子，那一张张无辜脸，七皇子手中的剑迟迟刺不下去。他不知道这些孩子有没有被控制，试验的代价是他们的死亡，这毫无意义。
没法将这些孩子带在身边，也没法确定这些孩子是否被控制，七皇子只能选择……只是，那些微热的鲜血溅到脸上，心会猛烈的抽搐，显得那么难受。
终于，七皇子再也承受不了，这些孩子的生命，脆弱的只需他轻轻一剑。可是，他也同样的脆弱，被这一剑彻底摧毁了心神。
七皇子大脑混乱，在第六条主干道杀死一个两岁多的孩子时，再也受不了这些痛苦的煎熬。他扔掉了手中的剑，抱着头痛苦的嘶吼。长时间的杀戮，体力，心力的消耗，还有心神的崩溃，让七皇子彻底倒下了。
就在这间普通的房屋内，身边倒着一个两岁多的孩子，鲜血流了一地，有些许溅在七皇子身上，脸上，显得格外刺目。
七皇子倒下了，他感觉他来到了一个完全漆黑的地方，他在这里看到了无数张脸，还有无数双各种各样的眼睛。这些脸，这些眼，很陌生，却又有一丝熟悉。这是那些被他杀死的人，是他们的不甘与愤怒。
七皇子惊恐，向后退去，可是后面也有，四面八方都被这些脸和眼睛占据了。
七皇子没命的跑，没命的跑，可是总也跑不出这数十万的脸与眼睛，可他不敢停下。只要他一停，这些脸与眼睛，会将他彻底吞没。
突然，奔跑中的七皇子脚下一空，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向着无限深远的地方掉落。七皇子感觉自己就要失去什么了，可是他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他只是感觉，自己下落了很久很久，可这黑暗似乎并没有底。
“我在哪？我是谁？我要做什么？”
无尽的黑暗中传来迷茫的声音，这一刻七皇子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一切。
有人说，当你遭遇的一切是你无法承受的，是记忆不可承载的，那么你的大脑会自动过滤掉这些东西，让这些东西沉寂在大脑的某一个地方，造成类似遗忘的效果。
七皇子此时就是这样，而他心神的崩溃，在他无法承受压力下，记忆全部消散，这一刻他忘记了一切。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黑暗中的一团光中，确切的说是这团光中的一个人影上。那是一个妇人，看起来很是熟悉。有种让七皇子不由自主想要依靠的感觉，但是走到身边却又感觉到寒冷。那是从心里冷到骨子里的寒。
可是，七皇子不想失去她，不想连她最后一点记忆也失去。那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是他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七皇子早已泪流满面，那个人，是他的母亲啊！是他多年前就已离世的母亲。
“我已经失去了你一次，我不能再次失去了，母亲。”
七皇子想起来了，想起了他是谁，想起了他的母亲是如何被逼死的。就因为他的母亲身份低微，就因为他的父亲一次不该的临幸，就因为不该来到世上的他，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被一群女人逼死，而他的父亲连一个名分都没有给。
七皇子的心好痛，他好想抓住这团光，想要用力的拥抱光中的那道身影。可是，一切都是虚的，他的手很轻易的穿过了光团，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母亲，我不会再失去你的，就算从此万劫不复，我也不允许你的身影淡出我的记忆。”
七皇子默语，闭上了双眼，这一刻的他想要留住他要留住的一切。在记忆光团中来回，七皇子双手一一点过那些对他很重要的记忆，他要带着这些记忆睁开眼。
此刻，外界小院中，初阳照射着七皇子的身体，慢慢变冷了。当一个人身上的温度如金属般寒冷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死了。
七皇子的身体不仅在变冷，还在变硬。这标志着七皇子快要死去了。
七皇子要死了吗？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时的他正在那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寻找自己将要丢失的东西。那是什么东西呢？他要失去的，是他那冰冷僵硬的身体，在这里注定了找不到。
七皇子游荡在黑暗中，他不记得那些眼睛，不记得那些脸，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在这里。他只是在寻找，寻找对他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直到，他在这黑暗中，看到了一个高台上的婴儿时，他整个人如被电击一般的全身痉挛。那一个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东西，想起了沙都，想起了他双手沾的血腥，也想起了他身后的那些脸，那些眼睛。
“我寻找的是我的身体，我要做的是杀死黑衣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