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
从水中探出，汪洋惊愕的发现自己竟出现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身下池塘变成一条灵溪，长峰之上无数神狐一路并行数里，足有几百之多。
妖媚的狐目中，神采惊颤人心，却全部盯着灵溪的上游等待着，没有任何一只注意到此时已经在他们眼皮下面的汪洋。
而作为看客的汪洋也浮现出当初身处记忆之中的感觉。
“这是谁的记忆？”
先前自水下听到，那余音绕梁般的歌声不由闪过汪洋的脑海，虽此时昏沉于幻境，但他还是察觉到，这里十有八九就是那还未曾见面的鱼小桃记忆。
汪洋几次于记忆中遨游多少已经有些习惯，暂且扔下其中原因，寻找着在场的女子身影。
然白花花的九尾狐影却让他有些眼花。
（鱼小桃本体不是条鱼吗，为什么记忆之中全部都是狐狸，妄想症？）
苦苦寻觅的汪洋忽然注意到一座耸立云端的青峰，隐约两个古字刻画崖壁之上，朦胧间让此时无法开启神目的他难以清晰。
旭日初升，一片火红映下，伴随着阵阵熟悉的清香缭绕。
天地反哺。
刚刚受这等异象影响，拿尽好处的汪洋自然认得出眼前这奇幻是什么，只是这等规模却也让他瞠目结舌，超越之前他经历的那场数十倍。
灵气所化飓风高耸云端，洗涤着青峰与万狐，欢愉的狐鸣阵阵冲散薄云。
那两个刻画山崖的古字也终于暴露在汪洋眼前。
青丘
曾在古籍中看到的青丘山传说被想起。
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有鸟焉，其状如鸠，其音若呵，名曰灌灌，佩之不惑。-------《山海经》
世人皆知其为九尾狐之乡，山有青色为狐踞。
却不知那青丘国下有一岁月悠存的灵溪。
澶溪。
溪中生水灵，名曰‘窈窕’，身姿奇异，花色似锦，色多为血红，鳍似长绸，生而懂人语，形似锦鲤。
曾有诗云。
清水出芙蓉，碧波任逍游。漫舞溢韵彩，幽处怀忧秋。双眸醉心魄，逸飘裙石榴。体着朝霞衣，绫罗纱鳍秀。皇冠尽权媚，丹顶亦风流。金玉水中仙，四季美情柔！
古人有窈窕淑女之说，起初便因这美丽妖娆，初生便为天道宠儿的灵鱼。
然世间万物多为九，独少一，永远不能趋近完美。
窈窕灵鱼也是如此，如此美丽不可方物的鱼只有一月寿命。
每年九月九清晨的第一道曙光落，九天之上的银河便会逆流青丘山，化作飞仙瀑凝成的溪流孕养传奇生灵，哺养此处的狐族。
青丘山万物更是因此定下一年一度的祭灵之日，狐族更是把此日命名为‘起源日’，每年九月大办宴会，欢庆水神创世。
“这里原来就是那澶溪。”
汪洋跳跃青峰之上，望着天穹流落的灵源，心中有了些猜测。
漫山白狐面带尊敬，静观彩云升腾，吞吐着浓郁若烟雾的灵气，通体发光，不愿浪费这一年一度的神迹。
这对于想要褪去凡胎，证道超脱的他们无疑是一种无法取缔的福泽。
什么都无法做的汪洋却只能静静的看着一切，寻找可以让他感兴趣的东西，而就在此时，九尾妖狐王出现在山峰之上。
白衣胜雪，九条狐尾摆动间虚空为之震响，抬手可撵星辰日月，强者的威仪从这虚幻的记忆中也让汪洋叹服。
现在的他在其面前只能算作蝼蚁，妖狐最起码也是与梦妖祖同期的强者。
而举世罕见的天地反哺，在青丘却一年一次，更是让人不得不惊叹
狐族随着族王的出现开始高呼，举族庆贺这一年一度的盛世。山上流光溢彩，谷间回荡妖狐宴庆的欢声，整个青丘山笼罩万丈荣光，直到第一只窈窕跃出水面…
好似夜莺啼鸣，声音清脆悦耳，无数鱼影漫舞飞越，随着流动的灵溪翻腾跃动，禅静之中尽是红艳的无双。
其中一道不同其他的金色窈窕像昙花般绽放，在不变的红色中显的夺目，让汪洋都为之美丽感叹。
“真漂亮，你为什么如此与众不同呢？”
一只浑身淤青的幼小白狐呆坐水边，满脸的木纳与羡慕。
“真羡慕你们的自由。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耀眼……”
并不像别的水灵一样为狐族的宴会腾跃起舞，金色的窈窕偏执的浮在角落，静静的聆听着那幼小白狐的诉说。
讨厌这热闹的模样。
汪洋眯眼，被这格格不入的平淡吸引，隐约明白什莫，站在它们一旁。
金色窈窕显然神智还未完全成熟，对于小狐狸的话一知半解，眼中有些迷惘，但还是义无反顾的抛弃那些喧哗。
一连好几天，窈窕都在溪边陪着那只幼小九尾狐，听它自言自语。虽从未曾开口回应，却每每认真听着那小小的梦想，想象外面世界的精彩斑斓。
“你知道吗，青丘山外有一种叫‘人’的生物，族里的老狐们叫他们万物之灵，说迟早都要修炼成他们的模样。”
白狐向往，隐在毛发下的伤痕泛着红光，却是被同族欺辱时留下。
期间跟踪幼狐游览过青丘古国的汪洋甚至好几次都差点看不下去，奈何自己本不属此处，什么都不能做。
同族之间的孤立让他想起自己曾经的往事，有些旧伤痕被掀开。
“他们做出像盒子会自己跑的法宝，还有像鸟可以飞的……”
小九尾狐天真的告诉她很多关于人的事情，充满对于外界的向往，内心自由的追求。
也是那天，金色窈窕第一次知晓‘人’这种生物，汪洋成了见证它一生中第一次好奇的局外人。
它想离开这条灵溪，去狐狸说的世界看看。
（有啥好看的，雾霾遮天蔽日，尾气熏得辣眼睛。好不容易有个净土，正常人去了还受不了那高原反应。）
不知不觉十几天过去，月初来临。
金色窈窕自那日后再没见过那只白狐，只有目睹过一切的汪洋知道，幼小白狐在同族排斥中受伤，已无力站起。
心中生出陌生的感觉，懵懂的窈窕却并不明白，那种感觉的名字应该叫做失落。
汪洋在溪边陪着它等待着，日复一日。
“她们说，你们只能活一个月，你也会死是吗？以后是不是不会再有人愿意听我说话……”
直到十月初五那天，养好伤的小狐狸才终于再次出现，可它今日却没有继续为她讲起故事，而是让窈窕第一次知晓世间原来还有死亡。
死，是什么？
她开始四处询问族群。可其他‘窈窕’却只是哭，这让她不禁迷惑，难道哭就是死吗？
初八的傍晚，天空飘起灵雨，宁静祥和中把青丘山笼罩。
这是她在短暂的生命中第一次看到雨。
满天散落的雨滴若苍天的泪水，荡起灵溪的层层涟漪，打在她金色的鱼鳍上冰凉，直到此时一月将过，她还未曾真的理解。
死亡是什么。
天哭了，它也要死了吗？
天空突兀闪烁道道劫光。无法控制的恐惧充斥她的身躯，金色鱼鳍颤抖，汹涌而下的溪水如脱缰野马自青丘山天外拍下。
所有灵鱼不受控制的直奔下游而去，任由她们拼命的挣扎仍无济于事。
漫山遍野的妖狐赶来送行，站在环绕的山峰之上，有些悲伤的注视无助翻腾的窈窕们，目送着今年即将死亡的灵鱼。
（兔死狐悲，原来还有鱼死狐悲。汪洋挑眉，对于这眼前一幕有些感怀。）
这就是死吗，金色窈窕不由想到，将恐惧当做死亡……
灵雨狂暴，环山狐影渐渐消失踪迹，漫天雨滴如巨石滚落，在下游的湖泊中掀起滔天骇浪。
她想要活下来！
说来也是奇异，汪洋看到窈窕竟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一股气力，摆尾间真的从湍急的溪流中跳跃而出，落到岸上一处风雨飘摇的盈绿之中。
被抽空力气的她窝在草丛，筋疲力竭的望着湖泊之中，万千同族消散成符文重归天道。
直到这时她才终于醒悟。
死原来就是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渐渐的，她适应那种感觉，停止挣扎。
失去水后她很虚弱，有些渴望的望着正剥夺她生命的太阳。
没有任何生灵理会，只有无能为力的汪洋安静的陪伴，等待着最后那个时刻的降临。
“好困，不想睡，好想去看看外面世界那些人类的样子……”
弥留之音自已经垂死的窈窕口中响起，十分清脆却能听出其中的无力感。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人言。
却只有透明的汪洋听见。
这也让他心中的柔软被扯动，直到那个他绝不可能忘记的人到来时。
慌乱的从草丛中跃起，汪洋惊恐的看着忽然出现在此处，悠闲踱步的云游有些说不话来。
又是他！
“怎么还有活下来？”
昏沉中，窈窕看到光芒在眼前闪烁，云游的身影映入眼中最后的光彩之中，求生的欲望让她忍不住颤抖着。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灵鱼，那就好好活下去。”
顿感有趣，云游随意间竟已然决定金色窈窕的命运，掌间风声轻吟，好似自冥冥中斩断了什莫，层层温暖包裹她不支的身体，在那温和中失去意识。
云游翩然离去。
只有作为旁观者的汪洋震撼的看着从鱼身变成普通人类女子的窈窕，心中梗塞。
九月初十清晨，河岸的女子苏醒，变成一种她从没见过的生物，活了下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