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那家伙,唔,好强的精神力。”
“那家伙,是怪物来的吗?”
“嘘,不要看她的眼睛,那是连老师都不敢直视的双目呢。”
“……我听说,她与天顶境界的那位似乎有……”
“嘘,你疯了吗。”
“对,对不起。”
“不过,似乎那家伙与那位月竹走的很近哦。”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疯子和疯子走到一起,这没什么不对。”
她独自一人行走,对旁人的议论无动于衷。
将脾气浪费在这种地方实在没有必要吧。她特意看了眼天空。
不过,他说的是真的吗?
如果真的话……
她的家住在冰天雪地的山里。外面很冷,家里很暖。
老旧的木屋在风雪中呼哧呼哧,兢兢业业扮演着摇摇欲坠的景象。温和的暖炉则支撑起无数山里人的生命,点燃生命赋予他人更大的希望,可惜时间一长也终将长眠在寿终正寝的绝望里。
她夹着风雪走进空无一人的家,一时不察不小心放了点寒冬进门,连忙转身将门关上。
默默看着家中的一切,冰雪顽皮地从衣服的缝隙中溜进来与躯体相处,即便这样冰冷刺骨的疼痛也引不起她的反应。
反应,似乎成了最大的多余,至少她并不仰仗这种力量。
她脱下厚重的靴子,穿着棉袜走在干净的地板上,走进房间换了一身普通的便服出来,倒了一杯热水后,端着杯子走到窗边。
时间是晚上,门口的梅花与天上的明月相映成趣,随后又被冰雪打断了思念,截断了思考。
他说的,是真的吗?
她站了不知多久,才将已经凉下来的开水一饮而尽。
无论如何,那种惊鸿一瞥所留下的感动,总会跨越时空和情感慢慢展现在眼前的吧。
然而,真的会展现吗……?
寒冬腊月的风雪依旧那样猖狂,所幸天地再寒冷,世间也有梅花。
梅花是好东西。
很好,那就很好。
冰冷的冰雪即使不触及身体也能让人感到寒意,五米开外就是窗子里的她不知道的精彩,同她不知道自己背负了怎样的命运一样,迷迷糊糊,不清不楚。
“恶魔。”
“不祥的孩子。”
“快把她赶出去,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吧。”
这里的所有人都视她如恶魔,因为她有一双“厉害”眼睛。
她总能读出人们内心的想法,因为她有一双“厉害”眼睛。
…………
一夜的风雪成了白茫茫的天地,埋葬了整个世界的精彩,名为寒冬的气息填满了天地间的每一寸空间。
她光脚踩在风雪的身体上,感受冰冷的惩处从脚底不断钻入身体,加之十三四岁的娇弱外表,几乎每一步都扣人心弦,捅进脆弱的心里。
如果能找到就好了……
她抬头看向朦胧地不见日的天空,苍茫音痛绝望的气息在昨晚扫荡过这里。
“可怜的孩子,如不嫌弃,进来坐坐吧。”
这大概是对她最好的安慰了。
她迷茫地抬头,用空洞的眼神看见一位老婆婆站在门口朝她招手。
“谢谢。”
低头沉思片刻,她走进老人的木屋。
“不用客气,请用点心吧。奶奶一个人生活,如果不介意,可以常来玩。”
“您,不怕我吗?”
“怕的呢。”
“…………”
“但是婆婆更担心你。这么大的风雪,你光脚在雪里走。”
她抬头注视着那个朝自己露出笑容的老人,
“可是,他们说我是恶魔,”这么犹豫地说道。
“但是,孤单的恶魔也应该有人陪伴,他也该有朋友啊。”
她盯着桌上的糖饼发呆,暖炉的热气让她的脸颊浮起一层血色。
“谢谢,但我是不祥的人……给您添麻烦了。”
她站起来,将手收入袖子,面向风雪。
“能再陪一陪婆婆吗,婆婆很在意你。”
她再次站住,头发垂下看不清面部。
“想和你做朋友。”
老婆婆补充道。
“朋友?”
熟悉而陌生的字眼令她抬起脑袋,却不敢回头。
因为心中的起色,犹如星空的双眸带着毫不减弱的渗人光芒。她却只能将视线埋葬在门外冰雪的肃穆下。
多么,多么想用眼睛直视一次在意之人的目光啊……
可惜……
去意已决的人最不好挽留。
临别前,老婆婆说丈夫去世的早,她可以常来玩。
她点头道一声谢,孤单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风雪深处。
这里,她再也没来过。
…………
天语直视着骄阳,冷漠地将视线转到月竹身上。
“因为一个人类,月竹要与我为敌……”
“啊,这可真是欲加之罪啊。”
月竹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天语确实讨厌人类。不过老实说,她不是那家伙的对手。
况且这片世界的拥有者名义上是那家伙而不是她,所以武力不可取。但好言相劝又并非她的拿手本事,因此她对于天语也只能叹气。
“他被戾鬼追逐,所以受了伤。如果你治好他,我马上消除他的记忆,将他送出去。而且他也喜欢喝橘子汽水,怎么也算我的朋友吧?多少帮他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啊。怎么样,你救不救?”
天语盯着月竹的眼睛,那目光仿佛从诞生之初便不曾变过。
“我救不救,你都让我救。我的答案,有什么意义?”
“所以,天语是答应啦?”
看着月竹惊喜的样子,天语没有肯定也没有拒绝。
“你先告诉我,麦田(ground)有没有事。”
“啊,没有啊,并没有麻雀(Troublemaker)呢。”
“但那边确实超标了。”
“可我已经用了眼镜(dictionary)了,连迷宫(universe)都用了,依旧没问题。”
“超标是事实。对了,苹果(crystal)成熟了?”
“没有。”
“望远镜(Warning-device)没问题?”
“没有。”
“渔网(Remedy)呢?”
“没有问题……我说天语,你到底同不同意嘛?”
那道娇弱的身影盯着她细看几下,冰冷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如果你能保证,事后消除记忆,并且他不会再出……”
啪。月竹诚恳的双手合十,郑重发誓。
“这是当然。接下来,我会用最好的橘子汽水招待你的。”
“那可真是难得,不过比起汽水,我对红豆布丁更感兴趣。”
“是吗?诶,我记得冰箱里不是还剩下一盒吗?”
天语伸出一根手指,以那标志性的不紧不慢的口吻说道:
“作为报答,月竹,要买十盒红豆布丁,送给我。”
“呃,等,等一下!这我不是亏大了吗?”
“你也可以选择不救,没关系,天语的时间,很多很多……”
大概觉得今天是人生最痛苦的一天,月竹以咬牙切齿的神态重重点头。
“十盒,十盒!我答应你就是了。总之,你先救人吧……呃,要不要相互介绍一下?”
“不需要,我对普通人没兴趣。”
毫不怜悯的表达态度少女,不经意间又将视线转到了那个少年——云风身上。
“好熟悉的气息……”
她皱皱鼻子,发出这样可称之为微妙的独自一人的低语。
“过来吧。”
“哪,哪里?”
天语的目光说不上冰冷也谈不上有情感——“家。”
云风跟在两位魔女的身后,沿着小径来到城堡面前。
这还真是了不起的建筑。
云风想起一些见过的中世纪城堡的照片,但似乎和眼前的又有所不同。
三道身影走上台阶,中世纪的大门就在眼前。
门上有两只小天使捧着一颗神秘的种子的雕饰,美丽又让人在意。但云风看不懂。
事实上月竹也看不懂。但对于她,这东西就是一扇大门而已,没什么有趣的。
“——”
将手搭在门上的时候,月竹的脸色变了。
转身,她用相当厉害的神色看向另一位少女——她的朋友——也是魔女——天语。
“怎么?”
目光淡然的天语毫无觉悟。
“只是一个派对哦,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你……怪不得你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坐在外面。不过,为什么不事先提醒我?”
月竹对天语脸上的刻意感到郁闷。
她也从友人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丝掩藏的极深极深的,偏向恶意的戏谑。
“只是忘了提醒。如果你生气,我现在向你道歉——对不起。”
把魔法袍当成了长裙礼服,天语提起法袍的一角,做出不伦不类的道歉。
这是太成功的反击了。月竹扶着额头,猜出了这是来自友人的报复。
“就因为我前几天把你的布丁吃……啊……别!”
然而天语已经推开了门。
这家伙啊……
月竹眼神凶狠,对友人不合时宜的玩笑感到相当不满。
场景在缓缓打开的大门中一一展现:
高贵华美的赤金地毯,美丽绝伦的魔女石雕,别有风味的名贵挂画,简单却富含深度的装饰品也一大堆,依赖着明显的中世纪英伦风的布局。
在那古旧典雅的暖炉前,三张长沙发围着一台茶几摆放着。上面坐着几位身穿魔法袍的身影,有男有女。
“哈哈,让我们看看是谁回来了,这不是月竹小姐吗?”
人们站起来热烈鼓掌,没有尊敬可言的目光和以讽刺居多的笑容霸占着脸庞。
月竹并不搭理这些家伙。露出一个不屑又嘲讽的眼神后,带着云风朝楼梯走去。
“你们看,那家伙果然没救了啊,居然还和没用的人类混在一起。”
“喔喔,魔女中也另类的存在——伟大的月竹小姐生气了啊,哈哈诸位,她居然生气了。”
炸药般的刺耳言论令少女哼出一声,明明是受屈辱的一方却没有丝毫炙热可言,反倒苍白了脸颊。
月竹看了眼身后的云风。
至少不关他的事,不能被他扯进来。
“别管那些疯子,我们走。”
“可是,月竹小姐——”
“我们走。”
“……是的。”
云风看见了月竹苍白的脸色和频繁起伏的胸膛。愤怒的血液微微撑开少女的眼皮,使得锋利的目光大盛起来。纤细的身影向来单薄,却仿佛能撑起整段人生。
月竹用空洞的双眼看了看一边的挂钟,以及挂钟左下角的字。
“送给亲爱的阿竹。——爷爷”
她轻哼一声,带着云风朝楼上走去。
“怎么不生气了月竹小姐,难道是醒悟了自己的立场。”
“哦哦,不愧是那个人的孙女啊,居然还学会忍气吞声了吗。不过失败者的孙女果然也好不到哪去呢。”
月竹低头走着,每一步都踩着空气中的阴沉。
云风紧随其后,想为她做些什么,却几次在开口之前偃旗息鼓。
到底怎么一回事呢?明明同是魔女的月竹小姐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屈辱,甚至还还不了口。
云风品出了烟草般呛人的苦闷味道,却无能为力。
到了二楼,空气明显活跃了起来。
也许是远离那群可恶的家伙,云风和月竹都感受到远超预期的宁静。
他们朝左手边走去,目的地是走廊尽头的一间小房间。
“进去吧。”
月竹轻轻一指古朴的推拉式木门。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但木门就缓缓朝一边退去。
房间很黑暗,没有朝外的窗户,伸手不见五指。
透过走廊的光,云风勉强看到了桌椅和老旧沙发。因为主人没进来,他选择站在一边等待。
“啊,不好意思。”
月竹进来后,第一时间打个响指。
啪。头顶的灯光射出柔和的光,照亮房间的每一角。
“……月竹小姐。”
“没必要站着。坐吧,随意的。”
月竹坐在沙发上揉着胀痛的太阳穴。
然后她好像想起什么,伸手一指远处的瓷杯。杯子浮起后落在她的掌心,里面摇晃着咖啡。
“天语这家伙,不喝完就跑出去吗?”
月竹一口喝完杯中剩余的凉咖啡,然后痛苦的吐吐舌头。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不加糖的啊。”
“月竹小姐……”
“嗯,说。”
月竹在茶几上的零食堆中找着什么,其中以坚果居多。
“我只是觉得,那些家伙——”
“……”
“……”
空气陷入沉默。然后月竹一撩长发,声音爽快了不少。
“你的好意我心领啦,只是……那不关你的事,谢谢你的关心。”
所谓的不忿,身为当事人当然比谁都明白。但那又如何呢?
那是既已发生的过去,即便以魔法的力量,也无法穿越时空的吧。
“月竹小姐,是怕我受到伤害吗?”
看着云风的目光,月竹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或者说与其在这个无意义的问题上找出答案,她还不如用这点时间找出喜欢的零食来的合算。
“算是吧,不过话说回来,那些愚人……懂些什么呢……”
可惜,还是陷入了不爽的死循环。
月竹是成熟的。只要不触及底线的问题,她都维持了高度的尊重,即便生闷气也力求不迁怒别人,对喜欢的事物用心呵护,对两难的抉择保持理性。下面的那群家伙一起上也不是她的对手。但她没有选择冲突。
“比外表看上去的更成熟一些。”——这是来自朋友天语的评价,
也是为数不多的,除了挖苦以外的评价。
这时候,耳边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雪白的长发,深邃的瞳孔,预示着名为天语的魔女的到来。
天语看见月竹将身体放肆在枕头构成的海洋里,自顾生着闷气的样子,“来了哦。”以带着仅有的一成愧疚神色说道。
“嗯……”
月竹终于回过神,看到天语捧着一根魔杖与一本厚重的书站在门口。
“那群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大概,与落芳尖塔有关,最近那边,闹得挺凶。”
放下书与魔杖,天语坐在椅子上看向月竹。
“落芳尖塔?等等——”
印象中,似乎也有关于那地方的情报。
但记忆告诉月竹,那次事故后,应该迅速抓住凶手了才对。
“假的。眼睛告诉我,那次绝非偶然。”
天语细微地摇动脑袋。
不过,还是令月竹感到不可思议。
“以天语的能力也看不到真相?”
“有力量,强行干扰轨迹(The-fate-of-fate),命运变得,扑朔迷离。”
“……真难得你也会这么说。”
月竹相信天语的话。那并非出于友人的前提,更是从能力的角度考虑的结果。
正如她明白天语的眼睛的力量,天语也愿意相信月竹。某种程度上,她们就像太阳和月亮的关系。
半睁半眯的深蓝色瞳孔倒映出天语的模样,月竹烦躁地用手托住下巴。
“所以,他们什么时候走啊?”
“很快,对于蒙受屈辱的你,我很抱歉。”
大概是超出意外的报复令这位幕后黑手也过意不去,天语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歉意。
当然这仅仅是月竹的特权,别人可没这样的资格,就比如——
“你,净魂?”
压倒性的气势、不容置疑的语气,
天语的眼神犹如厨师看向食材,毫无慈悲。
一楼大厅,派对还在继续。
“那家伙,真的是大贤者的孙女吗?引以为傲的祖父被人说成这样居然也能忍得下来啊。”
“别管那家伙了,一个十八岁就要死的人,谁会理那样的可怜虫呢。”
“十八岁注定会死啊。我说,这样的事情还真令人新鲜。”
仿佛被这句话吓住了似的,他们统统闭上嘴巴。
毫无疑问,那并非字面上的恐惧,而是它隐含的意义非同小可。
“这句话,可是天顶境界的那个魔女——”
“喂!”
“你疯了吗!”
“你个混蛋,自己找死别连累我们啊!”
几乎同时,其他人都生出惊恐的神色,伸手制止了他。
仿佛,那是提及名字就会受到诅咒的存在,一个连同为魔法师的他们也会感到恐惧的存在。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
沉闷,不安,空洞,交织成名为压迫的词语,在这里蔓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