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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滩潜游龙(下)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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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要前往福州书院,争夺天书古籍,二位何不及早上路,又何来闲情逸致在此多作耽搁呢?”

听罢云门二仙半开玩笑似得如实相告,布凡道人便也拱手回礼,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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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书一事,虽然要紧。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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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对布凡道长一向钦慕有佳。道长仙风道骨,若泰山北斗,我等高山仰止,望尘莫及。上次一别,也已多日,甚是挂念。故而特行至此恭迎大驾。还望道长不弃,前往寒舍一叙,容晚辈一尽地主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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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闻二仙云游八方,本还以为必是居无定所,四海为家。未曾想,贵府居然深藏于此,实在叫人颇感意外。”

“这里拥绿环翠,水净山明,本就是人杰地灵之所在。即便他日归隐遁世,这里也不失为一处理想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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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不错。”

“就请道长移步东往,鄙人陋室就在前方,片刻即至。请……”

“难得云宿大仙一番盛情,老夫若再推辞,着实却之不恭。那就有劳二位前面带路。”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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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一鸣在背后小声说着的同时,用力扯了扯师父衣角,试图加以劝阻。得来的却是布凡道人清浅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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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师父执意前往,一鸣转瞬一想,便也释然。随之,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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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入良月,山地多阵雨雷电。四人步行良久,终于在电闪雷鸣,一阵急雨将至之前,抵达了云门二仙位于一处缓坡之上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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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外骤雨,雷电交加。陈设典雅古朴的屋内,一鸣跟着师父布凡一起,跪坐于榻席之上,与换了身衣着的云门二仙,煮茶对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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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府寂清无余,却是别有洞天。……虽未得详视,确有似曾相识之感。”

布凡环顾四周,一边饮茶,一边略作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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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来了。此处宅邸与二位的五彩宝船,颇为相似,可谓异曲同工之妙。”

“呵呵,……道长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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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雅清冽,甜美甘醇。嗯,着实好茶。”

稍坐片刻,眼见屋外骤雨初歇,布凡道人便重又开口,另起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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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师徒二人在此打搅多时,承蒙二位盛情招待,老朽感激不尽。如今雨止云开,我俩也该就此告辞上路。就不再耽误二位前往福州,处置正事了。呵呵。”

“道长留步,我已命人在偏厅备下酒菜,还请道长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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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一听有酒,布凡道人脸上顿时便面露难色。一鸣看在眼里,着实又好气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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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之天雨路滑,这高山幽谷之间,行路颇为不便。倒不如让在下送两位一程。反正莆田原本也毗邻福州。待一同抵达福州之后,道长再另辟他途,赶赴莆田。如何?”

“……此地山高谷深,不便行脚,倒是不假。但这,相送一程,又作何解?难不成,贵府还豢有骡子马匹,借以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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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还请二位入座。在下稍后再做解释。”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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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闻道长也是好酒之人。在下为此特备了几款上等的美酒珍酿,待道长届时品鉴……”

“好说,好说,哈哈哈……”

话音未落,布凡便急忙拉着一鸣坐入原位。此举让一鸣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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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坐稳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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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让一鸣和布凡道人都疑惑不解。正当两人一头雾水之际,却是听得对面的云宿大仙复又大声说了一句:

“开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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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刻间,屋舍轻微摇晃了起来,注意到窗外景致变化的一鸣,赶忙跑了出去。而在被眼前景象震惊到了之后,忍不住发出的惊呼,又把布凡道人给吸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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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探究了好一阵子,终于回到屋内的一鸣跟着师父一起入座之后,仍为方才所见的种种奇异景象而啧啧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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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地行船,闻所未闻,船生八肢,更是匪夷所思。如此奇景,老夫也是平生未见啊。”

对于得见这云门乐坊的五彩宝船,借由船体腹部伸展而出的八条长腿,跋涉穿行于山谷沟壑之间,四平八稳,如履平地,布凡道人也忍不住连连夸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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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不相瞒,这条五彩宝船,乃是出自凤雏之手。”

“‘卧龙凤雏’的‘凤雏’吗?”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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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一鸣的询问,云宿大仙再解答之后,复又将此船的来历说了个一五一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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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云门二仙当年云游四海,机缘巧合得到了出自凤雏之手的宝船图纸。后不惜重金,找来众多能工巧匠,历时三年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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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船内构精巧,外形美观。不单可以水陆并行,必要时甚至可做短途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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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福曾云,‘卧龙凤雏,得一而可安天下!’当年‘卧龙’先师神机妙算,机巧发明更是不胜枚举。不曾想这英年早逝的‘凤雏’先生也是一位深谙机巧工造之道之人。果然,是能与智圣齐名之人,不容小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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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兔崽子,……失礼了。”

“一鸣,别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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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好奇的一鸣,复又跑了出去。布凡道人劝阻不得,赶忙追了出去。身后的宿云小仙见状,赶忙收起了敷衍的笑容,凑近云宿大仙,小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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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如今曜派众人已散,星宿亦不见踪影,鸦九等人也北上九华山去了,只剩下这一老一少,形单影只的师徒二人。何不就此抽薪止沸,剪草除根,得个一劳永逸,岂不快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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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与星宿霜虎相比,你自视如何?”

“这……不相上下吧,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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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霜虎加上朱雀,与你相较,又如何?”

“……呃,若得天时地利,与人和,勉强……可以胜之。……尚有胜算,我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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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再加上玄武,再加上其三宫二十多员部众呢?……如何?”

“这……。叔父提这个……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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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道长座下高徒庆山失心发狂,小小少年竟能独自对抗星宿整队人马,且不落下风,甚至令一众对手疲于招架,而毫无还手之力。若非亲眼得见,连我都不敢相信。……而身怀如此惊人战力的庆山,之后却几乎是布凡道人仅凭一人之力封禁收服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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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法修为如此深不可测之人,贤侄,你说到底动得,还是动不得?”

“这……”

“那……按叔父的意思,强敌当前,那我等夺取天书的计划岂不永无成功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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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话也不能这么说。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咱们豪夺不成,那就巧取。”

“眼下敌强我弱,我等唯有静观其变。一旦时机成熟,便孤注一掷,力求一击中的。如此,方为相机而行,伺机而动的制胜之道。”

“还是叔父深谋远虑。侄儿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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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挺拔参天的林木,这会儿全都宛若织锦卷绒一般,置于这高凌其上的云门宝船之下,好似大片铺展于山谷沟壑之间的一张巨大的毯垫一般。自幽谷传送而来的阵阵劲风,此刻也只能是轻抚着这片广袤无边的碧绿,在汪洋中催生出道道浅薄的涟漪来,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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毗邻着掠过侧身,触手可及的成群飞鸟,远眺着一览无余的连绵起伏的远山,一鸣饱览着面前这副平生未见的奇景,难掩内心的激动,竟一时乐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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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傻笑,却是引得下方传来一阵细碎的议论。轻柔的女生如银铃般清脆,让一鸣仍不住向下探头张望。却是得见下层露天的甲板上,几个身着粗衣的妙龄女子正一边杀鱼洗菜,炖煮烹饪,一边齐齐抬头看过来,一面嬉笑,一面交头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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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们,来见过布凡道长,……还有这位一鸣,……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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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还在膳房干着粗活的几位姑娘,这会儿摇身一变都已盛装而出,成了远近闻名的云门七仙女,待丰盛的酒菜布置完毕后,便都纷纷上前,聚拢过来,和布凡师徒二人行礼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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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回礼,愣着做什么?没礼貌。”

布凡拍了拍有点愣神的一鸣的后脑勺。随后自顾地入席挨着云门二仙入座,与之把酒言欢,斟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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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来,我先来!”

云门七仙之中年纪最小的芸苫,率先蹦跳起来,跃跃欲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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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期初还有些拘谨的一鸣,经由众仙女围伴嬉笑之后,终也活络起来。云宿大仙便提议,以《诗经·国风》中的周南为题,取意江南,对诗助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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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肃兔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芸苫为示押运,一字一句地故意以《诗经·国风》中周南部分的《兔罝》尾句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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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家怎可这般刚烈,不够温柔贤良,难等大雅之堂,不好,不好。”

云宿大仙听罢,连连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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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难登大雅,那就小雅好了。……”

一旁的芝嬛,笑着将急于声辩的芸苫按住,自己笑着接过了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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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呦鹿鸣,食野之芩⑿。我有嘉宾,鼓瑟鼓琴。如何?”

芝嬛言罢,脸上颇有些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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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应景,不错,不错。”

布凡道人在旁表以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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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妥,不妥,说好的以周南为题,姐姐念的《鹿鸣》出自《小雅》,不算,不算。”

霓裳按耐不住,冒出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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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雯珏趁机默念了《周南·樛木》中的一句,又将诗对带回了周南的主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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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闺中待嫁,春心荡漾啊,呵呵。”

略为年长的羽嬊,接过来便是一阵取笑。惹得众仙女一阵嬉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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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众人不复吟诵,一鸣便也鼓起勇气,随口侃侃而言。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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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球。”

毓秀,抬手挤了挤胸部,冲着年少的一鸣补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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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一鸣见状,顿了顿,这才有所觉察,顿时羞涩,低下头去,一时无言以对。如此便又引来众仙子的一顿嬉笑和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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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众人嬉笑之际,云门七仙中最长的龚翊,却是独坐一旁,轻声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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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几位仙子随后,附和着将这首《桃夭》一起默默念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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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于诗中少女出嫁的喜悦之情,却是联想起各自迥异却艰辛的身世,对于痛苦过往的种种感怀,以及对于将来的种种殷切期望以及不敢奢求的复杂心绪,让喜笑颜开的一种仙子突然就陷于了一场长久不散的死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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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突来的安静,也让一鸣有些猝不及防。不明所以的他,看着身旁一众天仙姐姐们,各个若有所思,脸上渐渐显得有些黯然神伤,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的局促。云门二仙与布凡道人见状,亦是良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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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这不期而至的阴霾也没能在此停驻多久,便随着起身的一鸣口中朗朗吟诵的《蒹葭》中的诗句,顿时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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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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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一鸣端来茶壶,一步一句,逐个给几位仙子斟茶。待到最后一句唱完,第七盏茶杯也恰好被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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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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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云门七仙一个个从迷惑不解,到从杯盏清水中见得自己的印容之后,方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面前这位初次谋面的小小少年,一番善意安慰的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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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置身花丛,被仙女们簇拥着的一鸣,脸上露出淳朴的傻笑,布凡道人心里也对这孩子的天真善良,颇感欣慰。一时间,冷清的船舱内重又热闹了起来。云门乐坊的五彩宝船便满载着众人的欢声笑语,在夕阳晚霞的映照下,继续翻山越岭,往南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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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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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师徒搭乘云门乐坊的五彩宝船,一路翻山越岭,数日后,终于再次觅的河川,得以借由更为快捷的水路,往东畅行,不日便抵达了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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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船只靠泊水埠之前,一鸣已与云门的众位仙子们很是熟络。连日来,一同劳作,一起嬉闹,或下船射猎,或禁除妖恶。对于众位姐姐们各自迥异却多为艰辛的身世,从小孤苦的一鸣也很是感同身受;而众仙子对于这个尚且年幼,却十分懂事的孩童,也是十分怜爱和眷顾。不知不觉,彼此间已经建立起了若有似无,却是颇为坚韧牢固的情义。故而待下船上岸之际,一鸣便很是自然地与众仙子一并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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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布凡道人。自登船之时起,便在云门二仙的盛情招待之下,与两位后辈明争暗斗了一路。双方不分昼夜,不分场合的比法斗技,虽是十分频繁,却都有惊无险。时常为了躲避警觉的一鸣的注意,而不得不遮遮掩掩。以至于众仙子与一鸣嬉戏打闹的同时,云门二仙与布凡道人这边也总是状况百出,趣味横生。三番五次的交手之后,布凡对于云门二仙的底细多少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而对于布凡道人深不可测的实力,云宿大仙和宿云小仙两人,更是暗自佩服,赞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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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门乐坊莅临福安的消息,经城内居民奔走相告,很快便世人皆知。云宿大仙旋即将今晚免费演出的消息放了出去,一时间令这饱经战火洗礼,尚未自灾祸中复苏的城池,顿时增添了不少久违的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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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讯赶来的当地驻军,将云门宝船团团围住,护卫了起来。自新任太守处获悉,此地原本就是商贸重镇,奈何战事波及,如今渐趋萧条。加之当地民众对于唐国驻军心存芥蒂,怀有很深的抵触,官民之间彼此关系不慎融洽,城内治安也不甚太平。故而需倍加小心,尽量减少外出,以避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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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谢关照提点,并送走太守之后。云门一众与布凡师徒二人一起,便乔装而出,离船登岸,入到市井,混迹于人流之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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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门之名,蜚声海内,故而街头巷尾,评说议论,时有耳闻。乔装打扮之下,掩人耳目的云门一众仙子听得这络绎不绝的赞许之词,不禁时时暗自偷笑,期间还不时地同一鸣打趣。被问及七人之中,最喜欢哪一位时,一鸣倒是回的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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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姐姐,一鸣都喜欢,呵呵。”

“好啊,一鸣,小小年纪就知道大小通吃了,真有够坏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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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众仙子奚落取笑之余,一鸣却浑然不觉。年少懵懂的他,对于这话外之音,不得要领。如此,更是引来众仙女的又一阵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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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师父给的黑布袋,一鸣跟着云门七仙一起深入街巷市井,用虚银购得大量食物衣物,在穷苦之人中间分发施济。过个个把时辰,这才一同回到了云门二仙及师父他们下榻的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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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人呢?”

眼见布凡道人不在,云宿大仙身旁的宿云小仙亦不在场,一鸣赶忙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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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道长,去后身解手了。宿云小侄同往的,很快就会回来,不必担心。”

“噢。……”

一鸣于是入座,复又和众仙子嬉闹起来。一旁的云宿大仙,却是若有所思的望去后门,良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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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借故脱身而出的布凡,正置身后巷之中,阅读着手中纸鹤的简短书信。察觉来人之际,手腕轻轻一转,纸鹤便顷刻间化作灰烬,燃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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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身,却见面带微笑的宿云小仙正向自己抱拳施礼。

“酒菜已经齐备,晚辈特来接迎道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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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走,回去吃酒去!哈哈……”

布凡大摇大摆地擦身而过,一旁施礼的宿云小仙回头看了眼地上的零星灰烬,随即又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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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鼓响罢,城门关闭。一时清冷的城内,却是仍有一处率先热闹非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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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由云门牵头,由当地豪绅出资,自船埠五彩宝船处展开,连绵数条街巷的广大区域里,全都张灯结彩,火树银花。云门的演出尚未开始,岸边却早已人头攒动,人满为患。见惯了如此阵仗的云门二仙立于船头,看着底下熙攘的人群,一时面无表情。环顾之下,却是略觉出了一点异样的端倪。只见船旁聚拢的人群里,油脑肥肠,腰缠万贯的富贾豪绅都聚于船头,争睹着时不时撩起窗帘,探出头来的众位仙女的芳容。而人数更为众多的衣衫褴褛的穷苦百姓则聚于船尾,而那里正站立着布凡道人和他的徒弟一鸣。只见,布凡此刻正频频躬身施礼,回应着底下蜂拥而至,顶礼膜拜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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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入城后不久,未经修饰便在城中堂而皇之地闲逛的布凡道人就被人认了出来。而这位早前于中吴府鏖战穷奇,婺州力斩三尸,又在处州驱除魔兽,止旱求雨的茅山高道,早已声名远播,满贯越闽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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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如此众多的善男信女,自觉不妥的布凡道人便带着一鸣,即刻下船,步到人群中间。而船头一侧,达官显贵们亦是因为时隐时现的一众仙女的一颦一笑而声浪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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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防止意外发生,官兵迅速将民众渐渐疏导,驱散开来。最终将岸边紧靠船只得一侧,全部让给了眉飞色舞的一众显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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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夹在人群中的布凡师徒二人被连带着驱离远去,云宿大仙立刻回头对屋内静候的芸苫,毓秀两位仙子示以眼色。二人旋即卸去罗裙,换上一身轻便戎装,纵身月初窗外,消失在了渐沉的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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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不得身后云门宝船上的好戏鸣锣开场,布凡师徒二人便跟着前来求助的一位少年,径直穿过混杂的人群,敢往城北墓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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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为什么要活人嫁给已经死去的人?不是说人鬼殊途,阴阳两隔吗?”

一鸣趁着赶路的间歇,在布凡身后边走着,边很是不解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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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婚嫁殇,自古有之。本是生人为亡故者完备婚配,以寄哀思所致。如今,世道不平,纲纪紊乱,强取婚配,甚至杀人殉葬之事,在民间时有发生。此等恶俗顽疾,多半生于富贵大户,故而,受苦害者多出自贫苦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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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寄托哀思尚情有可原,可就此罔顾他人便是万般不该。……如此陋习,理当禁绝。”

一鸣说罢,自己摇了摇头。一旁的布凡看在眼里,也跟着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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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布凡师徒连同云门七仙之一的芸苫,毓秀,一行四人,重回之时,已近子夜。船旁围观的百姓,此时早已散尽。唯独剩下几户一掷千金终得登船一近芳泽的显贵,随行而至的家丁和车马,继续在三两官兵驻守的船埠上,打着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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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到船内大堂的布凡师徒,只见厅堂一层正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穿着华贵,却不省人事的老爷,一旁近处的案头的香炉里插着与人数相同的几根香,长短各异,弥散着屡屡轻烟。

而大堂中央,宫、商、角、徵、羽,五位仙子此时正围拢在一堆金银珠宝面前,坐着投壶的游戏,消遣自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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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行。怎可这般投机取巧?不算,不算。”

眼见绑有金锭的箭矢被掷入金银堆里的宝瓶之中,很不服气的芝嬛便对姐姐龚翊的所为颇有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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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无有言在先,不是吗?胜负已分,如何不算?”

龚翊笑着,不以为然的回道。一边说着,一边上去,按着规矩,以胜利者的姿态从珍宝堆里,挑拣出了一枚如意,收入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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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布凡道长,这么晚才回来啊?听说二位又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替人消灾去了。不知结果如何,是否顺利?”

云宿大仙起身招呼,笑脸相迎。众仙子这才听罢嬉戏,一并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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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鬼媒婆,难缠得很。幸得芸苫,毓秀两位仙子出手相助,我师徒二人这才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道长过谦了。我姐妹二人多有拖累,好在道长法力高强,这才得以逢凶化吉,有惊无险。小女子,在此谢过。”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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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二位言重了。两位身手了得,处乱不惊,老夫深感佩服。”

面对布凡道人的赞许,芸苫,毓秀点头回礼,旋即退入仙子阵中,并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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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达官显贵,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肯回家?一个个都躺在此处做什么?成何体统?”

一鸣注视了良久,自顾着又将心中疑窦,直言不讳地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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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位,可都是花了重金,得以高中的贵宾。”

“高中?花了很多很多钱,就为来这里睡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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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仍旧不得其解,所言一出,难免再次引来云门一众的一阵哄堂。一旁看在眼里的布凡,一面对于爱徒的单纯,颇感欣慰之余,对于云门中人如此谋财不害民,“盗亦有道”的做法略觉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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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差不多了,该送客了。”

龚翊看着香炉里参差不齐的香火,随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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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们,都看好了,别乱了次序。”

“嗯。”

“一鸣,过来帮忙。”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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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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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停福安,于城内外借官府之名,散财济世多日的云门及布凡师徒一众,终于在为缓和当地军民关系,助益长治久安而略尽绵薄之后,沿江河南往东去。并在借由劲风助力之下,不消半日,便一起抵达了江河出海之地——长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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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造船业发达,且历史悠久。云门特意前来,便是为了能在此检修,之前因长途陆行而造成损耗的五彩宝船。布凡虽是急于赶往莆田,却也客随主便,不曾多言。倒是在上岸之际,向众人提议,趁此机会前往不远处的高平山,祭拜道家先师,小仙翁葛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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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门七仙以不胜脚力为由,留住镇上。于是唯有云门二仙与布凡师徒,结伴同往。一路上,布凡道人将先师事迹,娓娓道来,一时如数家珍。身旁的一鸣背负着从不离身的邪铁熔块,为师父游山玩水,不务正业而气恼不已,自然对他一通累述,全然充耳不闻。而紧随其后的云门二仙,这一路走来,就一直费力打探布凡师徒二人所行之事,和所怀之物究竟为何。至今无果的二人,眼看着一鸣身负鼓囊的包裹,奈何身无射覆之技,故而仍无从得知。心中一时也颇为苦闷,对于布凡道人自得其乐的说辞,自然也是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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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为先师留步之地,果然不同凡响!”

眼见面前巍峨挺拔,重峦叠嶂的山势,停下脚步的布凡道人,忍不住一阵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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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身后低头嘀咕了一路,不停数落着师父的种种不是的一鸣,这才也驻足停下,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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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不得行脚,今日为师就看看你往日所学行气之术,是否有所懈怠荒废。”

布凡言罢,一边掏出酒壶仰头畅饮,一边迈步跃出好远。将一鸣和身后这才赶上来的云门二仙,落在了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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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我,师父!”

一鸣喊着,一边闭上双眼,同时口念密祝,顷刻间,便脚底生风,纵身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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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岂有此理!……两位!”

未曾习得调息之术,以助脚力的云门二仙,眼见布凡师徒已不见了踪影,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放弃小憩的打算,继续吃力地登山追赶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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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有云: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又云:虽有佳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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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学治世,问道求仙,亦是如此。……求知若渴,博采众长。如此,方能于浩如烟海的大道真义中,萃取一粟真知灼见。可别小看了这区区沧海一粟。若是勤勉不倦,你所学的点滴,便足以立身行事,造福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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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师父。徒儿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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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足先登的布凡道人,远眺山海,一时兴起,援引前人箴言,对身旁的一鸣又抽空作了一番教诲。片刻之后,云门二仙这才气喘吁吁的姗姗来迟,先后爬上了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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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唐国水师的舰船吗?”

布凡远望近海,得见几艘入港靠岸的船只。

“一向深居简出的南宫玉,怎么也在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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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一鸣,去看看。”

布凡言罢,便叫上一鸣,一起飞速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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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啊?!岂有此理!”

眼见师徒二人再次不见踪影,气喘吁吁地云门二仙,又气又无奈的只得起身跟上,一同下山返回镇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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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劳烦小哥通禀一声,就是茅山布凡道人求见南宫玉大人。”

“军营重地,闲杂人等速速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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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什么,哼!狗仗……”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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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正嘟囔着抱怨,却是被布凡一把捂住了不依不饶地嘴巴。一边继续对门前守卫,笑脸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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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这不是布凡道长嘛?真是巧啊。”

不远处,与上官犹屠等一众将领同行的南宫玉得见营外驻足的布凡道人,顿时喜上眉梢,便迈步前来迎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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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就是上清派茅山宗的布凡道人,当世茅山第一……”

身后的上官犹屠却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门外的这个老道士,又瞟了一眼远去的南宫玉。却是没等手下对着茅山高道稍作介绍,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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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远远地看在眼里,随即又笑着跟上前来的南宫玉一阵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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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贤弟一向闲散洒脱,怎么今日却是军务在身?难不成,又得唐王赏识,再获升迁?若真是如此,倒是可喜可贺。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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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又在说笑。……忘了给你介绍,这位是……”

南宫玉一回头,却是不见上官犹屠踪影,顿时话说一半,不得不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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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那位就是上官将军吧。以五千轻骑孤军深入,奇袭越国国都而一战成名;后又因功屡获升迁,如今更是因攻取越国国都而名声大噪,一度与唐军主帅,一代名将李神威并驾齐驱。直接由五品下的怀化郎将,荣升为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

“嗯。上官兄常年投身军旅,如今功成名就,更是军务繁重。……多有不便,还望道长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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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老夫一介草莽,怎敢劳烦将军大驾。倒是南宫贤弟,多日不见,还是这般丰神如玉。”

“呵呵,道长见笑。此地不宜多言,还请道长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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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另觅酒肆,边饮边谈,如何?”

“知我者,南宫贤弟是也。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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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一鸣听罢,忍不住对见酒颜开的师父又是一阵鄙夷。

.

三人步至镇上酒肆,觅得一处僻静角落坐下之后,南宫玉一面给布凡道长斟酒,一边开口说道:

“中吴府翠拥书院一事,经人上报朝廷,引得唐王关切。而后又有文官上奏,言及天朝时玄宗设立书院寻觅救世天书一事,唐王颇为震动,旋即下令彻查。……”

.

“这本是政务机要,在下不过领受虚衔,常年远离朝堂,本应于此事无关。奈何韩丞相当堂推荐由在下出面主持全局,借此避开官府背景,以低调行事,掩人耳目。……”

“其实,这不算过是丞相的权宜之计,为的只是不让近臣冯兖有机可乘,插手此事。”

.

“至于上官兄,之前战时便担任前先将帅之职。如今如日中天,已今非昔比。恰好越闽旧地匪患不断,急需围剿派平定。加之,我南宫世家与上官世家同时位列四大家族之一,两家又是世交,颇为投契。故而唐王下旨,由上官兄率部沿途协助,由在下全权负责,一同深入越闽腹地,收集古籍,查找天书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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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天书救世为民,可谓无量功德。贤弟堪此大任,可谓任重道远。如今世道不平,人心险恶,南宫贤弟行事还需格外小心,务必慎之又慎。”

“在下自是明白,多谢道长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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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奸臣当道,为祸朝纲。唐王又年轻气盛,踌躇满志,一时间穷兵黩武,征伐不断。虽说一统天下,杀戮难免,不过这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着实令人痛心疾首,扼腕叹息。”

“天朝裂于四境,群雄逐鹿。乱世之中,弗人得以独善其身。即便唐国偏居江南,亦不得久安。北有中州强敌压境,东南西三面,又有越、闽、南锦,西楚乃至蜀中,环而围之,虎视眈眈。国主由此先发制人,虽是兵行险招,却也算是无奈之举。……只是可惜了困苦百姓,为诸多王侯将相的帝王之志,白白送了性命。”

.

“遥想当年天朝盛世,国泰民安,如今却是满目疮痍,饿殍枕藉。唉……也不知这就是天书究竟是子虚乌有,还是确有其事。世间茫茫,又该从何处开始寻觅……”

“玄女天书,当年助轩辕黄帝战败魔神蚩尤,而成就华夏,立辟神州。如今,无论其是否依旧存世,但愿都能早日重现人间,救民于水火,得助真命天子,一统山河,重铸盛世祥和。”

.

“但愿如此……。”

二人言罢,各自痛饮了一杯,突然间,就都不复言语,顿时陷入一阵良久的沉默之中。

.

一鸣心中也为这世道而愤愤不平。却是听得窗外街上一阵嘈杂。去到窗前一看,只见成群结队的人们正不约而同地一起赶往码头方向。闻讯赶来的南宫玉和布凡道人,眼见这般浩大的声势,便旋即离席,带上一鸣一同往船埠赶了过去。

.

(八)

.

“什么海妖?分明就是个人!”

“说了别出声,小兔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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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为寻找白日所见,由唐军水师与当地渔民协力自远海捕获,经码头短暂示众的海妖,而再探兵营的布凡师徒,此刻正趴在船埠附近的一处高地,仔细打量着峡湾内一艘艘停靠的舰只。

.

一鸣对生平未见的那几条人身鱼尾的海妖,可谓印象深刻,且念念不忘。而对于示众时,水军主帅上官犹屠亲自下令拷打曝晒的恶行,亦是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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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个遍体鳞伤,满身血污的海妖,经烈日炙烤而浑身表皮龟裂,不及多时便已血肉模糊,很快便有几个早已受伤的,经受不住这般那般的折磨,在哀嚎了一阵之后相继一命呜呼。

.

眼看围观渔民的众怒未平,所获海妖便已死伤大半。上官犹屠赶忙下令,暂且将仅存的几个海妖一并收押,稍作救治。待明日举行祭拜海神的典礼之时,再将其悉数处死,以祭神明,以平民愤。

.

“这些所谓的海妖,其实就是被称为‘鲛人’的汪洋族类。”

“……鲛人?师父,何谓‘鲛人’?”

.

“鲛人者,泉先也,又名泉客。《搜神记》有云:‘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述异记》记载:‘……南海有龙绡宫,泉先织纱之处,绡有白之如霜者。’又云:‘南海出鲛绡纱,泉室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金,以为服,入水不濡。’”

.

“此外《山海经》亦有记述。可见自上古之时,鲛人便已然存世,与我先民一道,于这同一片天地之间,繁衍生息。”

“千百年来,人居陆上,鲛存海中。彼此相安,可谓老死不相往来。此番渔民围捕鲛人一事,颇有些蹊跷。不知,这整件事情的背后,究竟是怎样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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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他们跟我们一样,只不过一个是生活在地上,一个生活在海中罢了。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和平共处,非要兵戎相见,彼此争斗呢?同样都是血肉之躯,他们究竟所犯何事,为何非要置他们于死地不可呢?”

.

“……这。先找到关押的地点再说。”

布凡一时无言以对,便岔开了话题。在复又观望了一阵码头的动静之后,布凡似乎看出了端倪,便带着一鸣潜了进去。

.

“师父,还是你厉害。一猜就猜到了是这里。”

一鸣蹲在地上,一边将被自己敲晕的看守捆绑结实,一边对着师父说道。

.

“这么多舰船,唯独这艘总有人进出,频繁打取海水。为师虽然对鲛人知之甚少,但想必他们也如鱼虾之类,离不了水。这才一击即中。”

.

“方才听这兵卒戏谑这几个鲛人时,说娇小的这个该是个头头,也不知是真是假。……”

“先别管这个。一鸣,再去打些水来,记住,多多益善。快去。”

.

遵照吩咐,一鸣来来回回忙碌了半个多时辰,帮着师父布凡一起用海水给囚室的铁笼中被关押的这五六个鲛人一一淋身。终于,在眼见他们身上原本满布的龟裂伤痕一一减退直至愈合,且都从奄奄一息的虚弱中,气力也慢慢有所恢复,这才停下手中的活儿,得以喘息小憩。

.

休息的间隙,一鸣擅自外出,回来时一并带来了些许鱼获。经过不厌其烦的耐心投喂,一鸣终于让这些仍旧龇牙咧嘴,满怀敌意的鲛人,勉强进食了大半。眼看着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一鸣顿时瘫坐在地,笑得乐开了花。却是没开心多久,一鸣就再次眉头紧锁,愁容不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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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为什么不现在就给松绑,将他们一并送归大海?”

“此番所见,渔民对鲛人的仇视已然根深蒂固,若就此放走他们。势必火上浇油,令民愤沸腾。这样,势必激起渔民更大规模地出海抓捕鲛人,以泄私愤。而为了安抚越闽旧民,巩固统治,唐军势必全力配合,水师说不定会倾巢出动,对鲛人进行围剿。这么一来,岂不是置鲛人族群于险境?如此因小失大,可谓得不偿失。”

“如今,唯有想一个万全之策,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

“那,师父可有什么好办法?”

“这……”

.

正当布凡道人一时语塞,绞尽脑汁却仍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只见面前几个牢笼中的鲛人开始发出阵阵啸叫刺耳的声响,十分尖锐,又格外低沉,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如同彼此正在交谈一样。

.

一鸣经过片刻的观察之后发现,就跟那兵卒说的那样,这中间位置娇小的年轻鲛人,无论神情还是发声的语气都更为威严,仿佛真是高人一等,身份尊贵一般。

.

果然,在这年轻鲛人的一声长吟过后,鲛人之间的此起彼伏的啸叫也随之戛然而止。接着,正当布凡道人与一鸣两人专注地将目光聚焦在这年轻鲛人身上的同时,只听得自鲛人口中突然冒出一句人语:

“谢谢。……”

.

“他……他,他,……居,居然……会说人话!……”

布凡暗暗吃惊之际,一鸣早已目瞪口呆。

.

好在震惊之余,一鸣还是很快就镇定下来。恢复了心绪的平静之后,一鸣便听着鲛人将他们与渔民之间的恩怨,一一道来。

.

原来鲛人族群一向身居远海,而渔民原本也只在近海捕鱼,双方互不相干,彼此相安。如今战乱四起,近海匪患丛生,战事不竭,不得已,渔民只好铤而走险,往更远的海域捕捞鱼获,以济温饱。如此,便侵犯了鲛人自古以来赖以生存的渔猎场所和食物来源。于是被激怒的鲛人开始反击,不明真相的渔民由此也组织反击。由此引开了一段相互攻击,彼此仇视的不堪过往。

.

听罢鲛人的口述,一鸣深感乱世之中,渺小个体的微不足道,和所谓倾巢之下,不得完卵的无奈。更是由此,对于发动战争,穷兵黩武的唐王亦是心生厌恨。

.

“有了!”

布凡突然叫了起来,引得一鸣回头关注。

.

“一鸣,明天祭祀典礼,就这么办……”

布凡道人将全盘计划一五一十地对一鸣讲完,令一鸣脸上顿时喜出望外,连连点头赞许。

.

“什么人?!”

囚室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一众守卫便现身囚室。

.

只见牢笼之中,依旧被捆绑着无从脱逃的鲛人,一个个闭目而息,没了动静。而在空地上,除了倒地的水桶,倾倒出的大摊水迹上,尚有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小鱼继续吃力地在众人面前扑腾之外,再无其他。

.

次日,码头上如期举行的祭祀活动,因为有军方参与而显得格外隆重。应南宫玉之邀,布凡道人亲自主持了此次祭祀大典。而上官犹屠等一众水军将官,以及当地一众富贾豪绅一起则就座于典礼台上,进行观摩。

.

待一切准备就绪之后,祭祀海神的典礼便在当地渔民和父老乡亲的围观和簇拥之下,按部就班地开始了。一时间锣鼓喧天,礼炮齐鸣,民众齐齐膜拜,祝念祈福,顿时一片祥和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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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被囚禁整夜的鲛人,悉数被抬了上来,准备接受献祭。此时此刻,底下的群众这才顿时沸腾,群情激奋到了顶点。

胸有成竹的布凡道人,闲庭信步之间,给了鲛人以信号。于是众目睽睽之下,鲛人便开口说话,顿时引起了不小的混乱。

.

“冤枉啊大人……冤枉啊……”

“我们都是别处打渔的草民,……不想被抓了来,充当什么妖怪,以祭神明……”

“我不是妖怪,我真的不是妖怪!……我家中尚有老母,膝下还有儿女等着我养活……我不想死……”

“求求你们,放了我们吧……”

“放了我们吧,我们不是妖怪,我们不想死……”

.

经鲛人一阵哀怨,底下原本义愤的人群多半被这一声声催泪之言而感动涕零。眼见时机成熟,得到师父示意的一鸣,顿时钻入人群,突然放声大喊:

“原来是官府胡乱抓人,滥竽充数!说什么妖怪,其实就是草菅人命!”

.

此言一出,原本就深受欺压的越闽旧民,顿时被点燃了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纷纷躁动起来。一时,场面混乱,眼看着局势就要失控。

.

“谁敢造次?!定斩不饶!”

上官犹屠起身大喝一声,原本是想借以震慑人群,维持秩序。却不想反倒激起了群众地抵触情绪。怒火中烧的人们顿时行动起来,开始冲击面前的守卫士兵的防线,几欲冲上典礼台,释放被当做海妖而无端被囚禁,且险遭杀害的无辜渔民。

.

上官犹屠眼看着底下已经混乱的局势,一抬手边想持剑冲入人群,当场斩杀几个带头之人,以杀一儆百,稳定局势。却是被一旁的南宫玉按住,好言相劝之下,上官犹屠眼看见情势已成定局,为稳定民心不再横生枝节起见,只得下令撤兵,由此此次祭祀活动便也草草收场,不了了之。

.

趁乱帮助鲛人们脱困,并重入大海的一鸣,看着游弋远去的鲛人们,忍不住抱拳施礼,并心满意足的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

“后会有期。……”

.

鲛人复又远远地喊出一句,随即没入汪洋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岸边迟迟不肯离去的一鸣,以及其身后依然混乱吵闹的人群背后,远远注视着这一切的,沉默不语的上官犹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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