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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风调雨顺(上)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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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轻寒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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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是莺飞草长,杨柳青青的郊野,却不见鸟语,也未闻花香。有的,只是漫无边际的滚滚硝烟,和间或云开雾散之时,现入眼帘的残垣断壁,尸横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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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烈的战事终告段落。远处,正是在历经鏖战之后,唐军终于拿下了的,已被围攻数月的无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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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数月中,唐军调遣中路主力,对无锡进行猛攻。却因守城的乃是越国第一名将顾勇武,及其越军陆路精锐——八都军主力,而收效甚微。之后,唐王亲征,驾临前线,一时间唐军主将倍感压力。虽调派南北两路兵力增员,仍久攻不下。情急之下,指挥部只好放弃了先前欲围歼越国陆军主力八都军三十万之众与无锡一线的战略目标,转而分兵南北,强攻越国两路侧翼,致使越军疲于奔命,分兵驰援协防。随后,唐军又在重兵围困之际,只强攻东,北,西三面,而独留南面活口,以此迫使无锡守军,主动南撤,退守中吴府,以保全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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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江北全境陷落,长江天堑及出海口已落入敌手。担心被唐军沿水路包抄,断其后路,无锡守军,最终血战而退,让疲惫的唐军如愿以偿,为亲征越境的唐王,献上了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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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军一经进驻,便张榜安民,开始整肃宵禁,修缮城郭的同时,加紧为不久就将举行的春分祭日大典,建造祭坛。其主力镇海军一部,为避免延误战机,只在短暂停留补给之后,便即刻南下往中吴府进发。以期在渡江北下的海陵军配合下,尽快对中吴府进行战略合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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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浩浩荡荡地穿城而过,再次替好大喜功的唐王耀武扬威了一回。随后,为避免横生枝节,唐王未在市井多做停留,直接由禁军护送,前往城外北面临时搭建的行营大帐,安歇去了。撤去了鼎沸喧天的锣鼓,旌幔蔽日的仪仗,已不复往日繁华盛景的无锡城,也重又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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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满目疮痍,狼藉成片的城内,得唐国王室崇佛之惠,免遭损毁的兴宁古寺,却似经由严冬的冰天雪地之中,仅存的一朵孤芳,立于瓦砾和废墟之上,孤苦无依。这座历经五百多年风雨飘摇,几经沉浮的梁溪首刹,吴会名胜,如今不复往日的香火鼎盛,信众如织的盛况,已是草木萧疏,人去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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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守意禅师,率众入城进驻兴宁寺之后,唐国僧团便在此安置流民,施粥布道。一时,十里八乡四散的民众,在口口相传及唐军安民告示的宣传鼓动之下,纷纷铤而走险,重新进城,重又聚拢过来。如此情形令唐王大悦,便于春分之日,良辰吉时,举行盛大的祭日大典。并广派钱粮,收买人心。由此,博得掌声雷动,欢呼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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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残垣断壁之上,张灯结彩的布置,令人有些置身节庆的错觉。而一墙之隔的兴宁寺内,却是如故的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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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新到的一批民众之后,没跟主持一起前往祭日的尘微,忙里偷闲,和自己的侍僧妙来一起,正在金刚殿内进行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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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行叩拜之际,尘微注意到礼毕之后,一旁的妙来并没有起身,而是双手合十,跪于佛前,闭合双目,嘴里正振振有词的默念着:

“西方广目尊天王,南方增长尊天王,东方持国尊天王,北方多闻尊天王。诸位天神在上,妙来发心祈愿,愿我佛慈悲,普度众生。饥者得食,寒者得衣。风调雨顺,天下太平。为达此愿,我愿弃我钱财,舍我衣物,断我饮食,苦他人之苦,痛他人之痛,只为伤者得愈,逝者安息,度苦海者得解脱,早登极乐。佛祖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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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来言罢,礼毕起身,却发觉师兄尘微正看着自己,于是傻笑了起来。尘微便跟着微微一笑,开口说道:

“佛祖为宝海梵志时,于宝藏佛前曾起五百誓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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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我以种种难行之行,持清净戒律,行净戒菠萝蜜多。……”

“如有饥饿众生,愿我能用血肉布施、救助;如有痛苦众生,愿我能以身体、生命救护。……”

“愿我能使败坏心相续众生、造诸恶业及舍弃善法之可怜众皆得以行持无上菩提;愿我能使此等众生皆行布施等波罗蜜多;愿他们所造善根均为无上菩提之因,从而解脱恶趣束缚;愿我能使此类众生积累福德、智慧资粮,并使之趋入诸如来刹土中,如来当赐予他们无上菩提且为之授记;愿这些众生能获等持、总持、安忍诸功德,并进而圆满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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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祖真伟大。……”

妙来听得入神,一时感慨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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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善果,皆由善因。因果轮回,福报无穷。”

尘微顿了顿,又转向妙来继续道:

“妙来,你小小年纪,就能以慈悲之心,发救死扶伤之愿。不惜舍弃自身,以成就他人圆满,着实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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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谬赞了。妙来本是孤儿,幸得我佛慈悲,由普济寺长老收留,抚养长大。后由主持送来扬州,得遇师兄。多年来,蒙受恩惠不断,也看遍世间冷暖炎凉。如今,为这些流离失所的妇孺老幼,一时有些感同身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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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老,病,死,皆是苦。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唯修行悟道,方得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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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来,你既然决心博施济众,普度众生。那从今日起,便同我一起,参禅学法,悟道求佛。精进持戒,调柔身心,以期早成正果,得取正觉。以助众生消除业障,皆发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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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命,师兄,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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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呵呵。”

尘微又跟着微微一笑,然后就招呼着妙来一起,开始了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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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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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军主力在拿下了无锡之后,便由唐王亲自督战,马不停蹄地围攻中吴府。却是在铜墙铁壁的高大城池,以及越国精锐八都军主力的顽强防御之下,唐军每每都是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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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置身千里之外的闽国腹地,却仍秘密派出探马,以时刻掌握越国前线战况的前锋偏将上官犹屠,如今,得知北线唐军被阻于中吴府一线多日,行将与越军展开拉锯,渐渐陷于被动,一时很有些忧虑。而更让他忧心忡忡的是,此时,距自己登门拜会伐闽统帅冯兖,献宝献计之日,已过去了整整五天。五天来,因主帅屯兵休整之令,而据守营中待命的上官犹屠,整日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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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自营中各处又巡视了一遍之后的上官犹屠,再次踱步进入自己的营帐,帐前几名小校,正嬉笑着玩乐,犹屠心事重重,毫无兴致,便并未理会。在众人起身行礼之际,草草点头回应一下,便要入帐,却是被一名校尉递过来的几枚鸡蛋,挡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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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今日春分,全营上下每人得鸡蛋一枚,改善伙食。依照军阶,您有五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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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上官犹屠微微一笑,板着的脸庞稍稍松弛了一些。眼看着自己面前这几名跟随了自己多年的亲随。都是青壮小伙,各个忠心耿耿,武艺超群。却因为犹屠自己常年未得提拔,因而连累着他们也一直得不到晋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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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扫视了一遍众人憨厚的笑脸之后,上官面带微笑,示意将这几枚鸡蛋分发下去,也算是对他们一直以来尽忠职守的小小奖励和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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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将军。”

众人拜谢,接过鸡蛋的同时,其中一人说道:

“将军,我们一共四人,这里余下一枚,还请将军收下。即便不想食用,趁着春分之日,以俗竖蛋,讨个彩头,也是好的。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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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等平日里光顾着操练,未曾抽空读些诗书,真是本将的疏失。谁告诉你,春分竖蛋,是用熟鸡蛋的,嗯?!……”

上官犹屠说完,即出手,佯装要打过去,校尉急忙抬手躲避,一着急手里的鸡蛋抛了出去,却被犹屠十分迅速的一把抓在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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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校尉一阵欢笑。上官犹屠便揣着鸡蛋步入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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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坐案前,犹屠单手摆弄着手里的这枚鸡蛋,眼睛紧紧地盯着,心里却是若有所思。渐渐地,手中不停翻转的鸡蛋,慢慢的就变成了一枚光彩夺目的夜明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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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此乃末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您笑纳。”

当日大帅府上,上官犹屠端坐良久,终于向主帅冯兖,呈上了手中怀揣已久的夜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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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尚在未申之间,未及掌灯。却因连绵阴雨,加之大宅幽深,以至于屋舍之内不甚明朗。上官犹屠,一将毫无装点收纳的明珠轻轻地置于桌案之上,屋内便顿时蓬荜生辉。引得一众下人啧啧称奇,赞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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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屠目不斜视的注视着案上的明珠,如故的沉默。却是听闻了周遭的赞许之声,心里便多少有了些着落。想着这唐王跟前红人的府上家丁管事,素日里,眼见前来奉承巴结的官员豪绅,以及奇珍异宝必是不胜枚举,如今却也忍不住赞叹称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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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屠心里虽有了些笃定,余光所见,位于对面的砚卿冯兖,却也如故的泰然,纹丝不动。一时琢磨不得,只好再伸手将宝物恭敬地往前缓缓推了一把,随后,端坐如初,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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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兖一抬手,并没有去将宝珠接过来,反倒是端茶品茗,小酌了一口。放下茶具的时候,双目低垂,不动声色的复又看了一眼那枚明丽夺目的明珠。然后,一开口,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此徒皆乘雷而摘,拜水而和。盖建阳丹山碧水之乡,月涧云龛之品。……果然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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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犹屠,一时无言。一旁的下人也都收声肃立,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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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闻将军,向来不忮不求,澹泊寡欲。老朽一介儒生,冬扇夏炉,一无是处。今日怎得将军大驾光临,还备如此大礼啊?”

冯兖笑着对上官犹屠说道,面色温和,一时言语间未觅得轻佻和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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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言重了,真是折煞末将。”

上官犹屠赶忙起身,抱拳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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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乃我唐国两朝元老,德高望重。又是陛下亲命的御史大夫,太子太傅。末将久仰山斗,奈何职卑阶微,虽任职禁中,亦不过无名小卒。加之大人一向日理万机,故卑职一直无缘得见大人之风采。如今,我等奉旨伐闽,大人以征南兵马大元帅尊衔,统领我三路兵马。南下以来,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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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不才,蒙陛下错爱,领前锋偏将衔,得入大人麾下。今日特来拜会,一表仰慕。末将愚笨,还望大人切莫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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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哪里。将军武艺超群,砥砺清节。今日一见,果然秉节持重,一表人才。”

“将军在内禁卫宫城,在外杀敌拓疆,实乃护国柱石,朝中栋梁。老朽自愧不如,理当悬鱼留犊,以将军高风亮节为表率。此宝珠,光彩之夺目,世间罕有,实在过于贵重,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冯兖说完,便轻轻推了一下面前的夜明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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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犹屠见状,着实有些意外。本以为这位唐王跟前得宠,敛财无度的弄臣,会照单全收。而今,竭力推脱之举,令人摸不着头脑。也不知是嫌此物太过轻贱,搪塞推脱;还是真的妄自菲薄,敬谢不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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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自己筹划多时的飞黄腾达之路行将关门落闩,上官犹屠顾不得一时语塞,赶忙将桌案上的宝珠捧于手中,再次躬身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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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无意退却的冯兖,眼见上官犹屠毕恭毕敬,如此坚决,便笑着示意身旁的家丁代为收下。而眼疾手快的下人,也早就看出了主子欲擒故纵的把戏,笑着上前,将这枚硕大的夜明珠装入早已预备好的宝函之中,旋即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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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犹屠此时两手一空,心里的石头这才算稳稳地落了地。在隐隐地舒了口气之后,方才重新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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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屠端茶再饮,发觉杯具已空,一旁的家丁也未动身上前倒满。便索性放下茶杯,继续静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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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兖寥寥数语,复又客套了几下,也不再作声。眼看着屋里便要陷于冷场。身旁的下人急忙上来,俯首于冯兖身旁,一阵耳语。期间瞟了一眼窗外,上官犹屠便了然了一二,想必是时候不早了,行将送客。而冯兖一开口,也果不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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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远道而来,老朽本应好生款待,以尽地主之谊。奈何公务繁忙,无暇脱身。且将军身居军中要职,可谓责任重大。军务要紧,老朽便不做挽留了。待我等协力拿下闽国全境,凯旋回京,届时老朽再亲自登门拜会,将军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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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兖话音刚落,刚起身,旁边的一众下人便四散开去,各司其职。有的上前收拾茶具,有的则手持洁具,站侍一旁,还有的已疾步外出,引导着之后求见的富贾官绅,准备鱼贯而入。却是唯独行将被扫地出门的上官犹屠,却仍旧坐的安稳,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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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虽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得陛下宠信,如日中天。眼下,却远未到可以高枕无忧的地步。金银玉帛,不过身外之物;荣华富贵,亦是过眼云烟。大人又何必急在一时,捐本逐末,蝉翼为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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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犹屠的一番话,引得在场众人齐齐侧目。冯兖更是意外之余,抬手示意,命在场仆从通通退下。一时间,众人纷纷躬身而出,等最后一名奴婢将房门合上之后,便将一众翘首以待的官绅统统拦在外面,也同时将冯兖和上官犹屠二人,单独留在了屋舍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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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在冯兖府中侃侃而谈,献计献策的上官犹屠,现在,坐于自己的军帐之中,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中的那一枚鸡蛋,脑子里,依旧回想着当日临别时冯兖对他说的话。

“兹事体大,断不可草率为之。”

“将军暂且回营歇息,容老朽思量一二。”

“将军放心,不出三日,必有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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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屠叹了口气。回想着当时拜别之后,后续的官绅前赴后继的登门拜会,攀附献媚的场景。想来,这小人得志,脾性难改。看似人前推心置腹,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毕竟还是伶优戏子,终究不堪大任。未曾想,自己踌躇满志,规划周详,甚至不惜自毁清誉,低声下气,攀附权贵,到头来,却还是竹篮打水,换来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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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幕外,方才的几名军校还在。聚于一处,谈笑风生。关于竖蛋之习得争论和比试,令众人笑声不断。近在咫尺的帐幕之内,犹屠却是失意得很,正长吁短叹,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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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外面的嬉闹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由远及近传来的夹杂着金属发出的细碎声响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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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将军何在?!”

传令官一声大喝,引得上官犹屠齐整穿戴,赶忙出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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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将在!”

犹屠当即跪地,携周围一众军校,听候传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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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大元帅令,命右路前锋偏将,上官犹屠,即刻整肃兵马,火速前往中军大营帐前听令,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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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将领命!”

上官犹屠,声如洪钟,应的干脆。身旁众兵将亦是意气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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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大步流星地回到帐中,一转眼再次注意到了正置于桌案上的那枚熟鸡蛋。此时,几名亲随也相继入帐,帮着打点行装。众目睽睽之下,上官犹屠用力的将拾起的鸡蛋,砸在了桌案中央。方才还在谈论春分习俗的几名亲随,这会儿眼见桌上已稳稳竖立着的鸡蛋,不约而同的都在脸上露出了会心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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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的上官犹屠脸上,早已阴霾尽散。神情刚毅,未发一言,一个转身,便头也不回地大步出账,跃上战马,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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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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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唐国征闽大军主帅的冯兖,果然还是采纳了上官犹屠的计策,在未经唐王准允的情况下,甘冒擅离职守的死罪之险,私自调动率攻闽主力挥师北上,参与唐军北线伐越的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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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兖依计,只留下军中老弱伤兵,继续在闽国建州城外围驻扎,实施佯攻。并下令每日不间断袭扰之余,还擂鼓摇旗,以壮声势。以迷惑守军,令其只得固守待援,不敢轻易出兵应战。自己则与上官犹屠一起,兵分两路,北上深入越境。目标直指太湖之滨的湖州,以及越国国都,西府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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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与先前献策之时有所不同的是,冯兖改由上官犹屠率军攻打越国国都杭州,自己则攻打湖州。此举,表面看来并无不妥之处,实则暗藏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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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毗邻太湖,是越国国都北方门户。虽是战略地位险要的军事重镇,却在太湖水师撤离,无锡失守的情况下,与中吴府一起,都被置于越军防线的突出部位,可谓孤军深入,岌岌可危。面对太湖已落入唐军控制的局面,湖州已是一座无险可守的孤城,随时都有被水陆两面夹击而覆灭的危险。如此,冯兖选择率部攻打湖州,可谓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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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进攻杭州的一路唐军,行将面对的是拱卫国都的越军精锐的殊死抵抗。战事惨烈不说,胜负也都难以预料。于是,调派上官犹屠领兵攻打,便是再好不过。一来,可以美其名曰,给其机会,建功立业,二来,也可免去自己深陷危局的麻烦。算是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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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更与原定计划有出入的是:自唐国百胜军,昭武军,镇南军,三路征闽人马中抽调的十万兵马,本应平分两路,但经主帅冯兖重新分配,其中八万人被冯兖带走,北上攻取湖州,给攻打杭州的上官犹屠,只留下区区两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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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冯兖的一意孤行,上官犹屠暗自愤慨之余,终究未动声色。再次进言之际,只请求主帅率部与其一并北上睦州附近之后,在分道扬镳。冯兖准允。于是大军浩荡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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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三日,冯兖率十万大军,兵临睦州。越国朝野震惊。而身为前锋的上官犹屠,在冯兖率主力抵近睦州之前,便亲率轻骑五千,突破越军防线,直扑其国都杭州。等冯兖抵达睦州城外附近唐军大营之时,上官犹屠已率残部折回。所出的五千骑兵,生还不足一百,几近全军覆没。却长驱直入,进抵杭州近郊的富春。最后,因越军重兵围剿及当地多山地形所阻,而止步。此举,直接迫使越国国主连发三道金牌,急命中吴府守军突围,南下护援救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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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冯兖于军中大帐,再次见到未及修饰,满是血污的上官犹屠之时,其所见的,已经不再是一位默守禁中的无名将校,而是一只蛰伏已久,如今锋芒毕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嗜血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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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上官犹屠眼睛里的坚毅,冯兖心中,不禁生出一丝胆寒之意。转念,却又被一阵顿生的窃喜所代替。想着如今得此一员猛将,可谓天助。从此,不仅在军中有了只得信赖,可以培植的党羽;放在朝中,亦是能在内看家护院,在外铲除异己的一条好狗。真可谓如虎添翼,大业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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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未对犹屠擅自出兵做任何处置的主帅冯兖,破例留下一万人马作为补充之后,便直接率领主力部队北上湖州去了。而手握两万兵马的上官犹屠,亦开始以睦州为突破口,着手攻取越国国都,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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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锡城北,太湖岸边的鼋头渚,以其形似昂首神龟,浅卧岸边而得名。此处三面环水,山石俏丽,植被丰茂,俨然一片世外桃源。唐王在此另建行营,游山玩水,以度闲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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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无锡一水之隔的中吴府,久攻不下,越境其余两路,亦是进展缓慢。加之远离国都皇城,衣食住行,多有不便,这一切,都让远涉他乡,出征多日的唐王,颇为烦闷。即便是上巳佳节,已兰汤沐浴,祓除不详,且临水宴饮,延续至今,却是又因闲来游春登高之际,身边少了砚卿冯兖在旁陪侍而乐趣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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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于龙榻之上的唐王璟,合上了丞相韩熙文上奏的折子之后,扫了一眼案上摆满的美酒佳肴,又望了一眼帐内还在继续的舞姬乐师的表演,忍不住,对着远方水天一色的美景,长叹了一声,然后将折本无力的甩去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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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韩熙文连续上奏的第三本奏折。和之前的折子一样,内容都是苦劝唐王放弃让光禄寺所辖珍羞、肴藏、良酝、掌醢四署,增派物资沿运河南下,以供置身于前线物资短缺的唐王,日常享用。其文言辞恳切,据理力争,看的唐王一时脸上无光,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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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面前大帐之中精心布置的曲水流觞,一旁陪饮的却是几个老叟文臣和猛将武夫。唐王不仅感叹:

“早知,就不让砚卿挂帅攻打南闽了,陪在本王身边多好。唉,如此良辰美景,怎么就没人吟诗作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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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座下一众臣子,一时面面相觑,都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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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

突然,一名传令兵疾步进入,上前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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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我军浴血奋战,现已拿下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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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义兴已破,再得湖州,如今太湖已全部为我军掌控。真是天佑我主!”

“如此,南下夺取杭州,攻灭越国,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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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朝臣一阵阵欢呼喝彩之时,门前又传来宫人的通禀之声:

“禀陛下,征南兵马大元帅,冯兖,帐外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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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卿?!他不是远在南闽,率部攻打建州吗?他怎么来了?!快宣!”

唐王听罢,又惊又喜,急忙挥手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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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宫人面露难色,未敢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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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等什么?快宣砚卿入帐见驾。”

“启禀陛下,大帅声言,戴罪之身,弗敢见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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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回的怯懦,惹得唐王甚是不悦,竟拍案而起。

“岂有此理!砚卿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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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他,此时正身负荆条,跪于帐前,听后发落。……”

“岂有此理!带寡人速速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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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王些一众文武疾步走出大帐,便看到了前方不远处正身负荆条,跪地不起的冯兖。他身旁除了几名三番五次想要给他披上貂裘的亲信侍从之外,在场的还有原本担任攻取湖州主力的宣州宁国军主副将一行,以及匆忙自中吴府前线赶回的镇海军一部将领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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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冯兖,叩见大王。万岁,万万岁。”

冯兖叩首,躬行大礼。身旁众人也都跪地叩拜,高呼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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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卿,何出此言?快快请起。你们这帮蠢材,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松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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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急忙簇拥上前,将荆条卸下,并迅速给冯兖重新穿戴齐整。重又容光焕发的冯兖,随后便躬身被唐王搀着一同步入军中大帐。而一干随从则被宁国军主将一声令下,拦于帐外。

“众将军一并入帐参议,其余闲杂人等退于帐外,不得擅入。违者立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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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众人纷纷四散退去,独留禁军重兵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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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威将军,又在那儿倚老卖老了。这明明是咱们镇海军的地盘,什么时候轮到他来发号施令?哼。”

一名偏将小声在背后低估,引得其主将回头怒目而视。

“说什么混账话!将军乃开国功勋,两朝元老,我大唐第一名将。休得胡言!再多半句,定斩不饶!”

“……”偏将急忙闭嘴,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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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帐中,冯兖便将自己率军北上驰援,协助宁国军一起夺取了久攻不下的湖州的事迹向唐王娓娓道来。至于自己抽调主力,擅离职守,只撇下一众老弱残兵,在闽国境内装腔做戏,由此极有可能延误攻下闽国国都,夺取全境的战机一事,侧一笔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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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的捷报让唐王大悦,起身上前握住了躬身施礼的砚卿冯兖,眼里包含泪光,目不转睛地向边上的宁国军主将询问核实。

“李将军,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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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陛下,确实……借由大帅所辖八万人马自安吉突入,绕莫干山,经德清自南面夹击之下,经三日激战,我军已拿下湖州城。”

“眼下,我部正与太湖水师协同北上,以断中吴府守军退路。而大帅的人马,此时已东往秀洲,不日将进抵开元府,完成对盘踞在中吴府的越国八都军主力,及国都杭州的分割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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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真是太好了!”

唐王大悦,连连拍了拍握着的冯兖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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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砚卿只善舞文弄墨,诗词歌赋;未曾想,竟也深谙战法,熟读兵书。这行军布阵之能,果不在我在场众武将之下啊。”

“老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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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本王回京之后,定要给爱卿在军中谋个一官半职,免得世人笑我大唐,只会墨守成规,不能知人善任。呵呵。”

“陛下谬赞了,臣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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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兖此时并不急着受用唐王的褒奖之词。在留意到身边一众武将的鄙夷和不悦之后,冯兖继而又回道:

“此次攻取湖州,全因李将军及宁国军十万将士,在正面浴血奋战;加之,越国八都军军主力为镇南军一部,牢牢牵制于中吴府一带,无从南下支援,这才让老臣借着水师南下太湖的东风,得以奇袭敌后,杀了个措手不及。此役最大的功劳,非前线各部众将士莫属,还望陛下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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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卿过谦了。若非你不拘一格,主动北上驰援,乱了敌人阵脚,打破僵局。何来今日之大捷?”

“来人,传寡人旨意:砚卿千里奔袭,助战有功,特赏黄金千两,珍珠一壶,赐紫金鱼袋,食千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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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陛下隆恩。”

冯兖如故恭敬施礼拜谢,心里虽是对这紫金之赏失而复得有些波动,脸上却还是不动声色,一副诚恳谢罪的样子。

“为陛下尽忠,乃为臣本分,理所应当,不求封赏。还望陛下,能将钱物转赐前方将士,以励生者,以恤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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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卿胸襟广阔,敬上而爱下,不愧我大唐忠良。”

“传我旨意:犒赏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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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陛下隆恩!”

在场众将应声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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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谢我,要谢就谢砚卿好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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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帅。……”

唐王言罢,众将再次拜谢冯兖,异口同声。冯兖恭敬回礼,余光扫去,未在众人脸上觅得一丝喜悦的神情,似乎是并不为其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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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冯兖便见好就收,借劳顿之故,主动告退。如此,正好避开了接下来本应只有高级将领参与的军事会议,免去了可能令自己和唐王尴尬的场面,也省去了再次被那些军中武人鄙夷和嫉恨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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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这是要回营歇息吗?”

得见冯兖步出营帐,已在外静候多时的亲随们便疾步上前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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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陛下龙颜大悦,必行宴饮。时候不早了,光禄寺卿薛大荣,现在何处?速速带我过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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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公公?……薛公公!哎呀,多日不见,还是这么丰神如玉,满面春光。……”

冯兖边说边笑着,一路往远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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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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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战果邀功得手的冯兖,随后便以身体欠安为由,被唐王留在了身边。其所领兵马则重由其麾下武将实际掌控,按照原定计划展开军事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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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深知唐王好大喜功的冯兖,暗地里在无锡一水之隔,毗邻中吴府前线的对岸,征调大量民工及俘虏,只用了短短十多天的时间,便建成了一座占地广阔的宏伟宫殿。以此彰显唐王志在必得的凌人气势和君临天下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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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次日就是寒食清明,唐王依旧在行宫内大摆酒宴,以庆贺唐军前沿各战线的捷报频传,并鼓舞和激励不远处正围攻中吴府的前方将士,能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正值唐王开怀畅饮,大宴群臣之际。开席后不久,入殿觐见的上官犹屠,更是带来了一则重大消息,让唐王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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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当日暮晚之前,历经两天两夜的激战,唐军以战死五万,伤八千人的代价,将自中吴府突围南下驰援国都杭州的八都军主力共计二十万人马,全歼于乌程,秀洲,及开元府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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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役,越国赖以仰仗的陆军精锐可谓被消耗殆尽。固守中吴府的越国第一名将顾勇武,其麾下的八都军余部已不到十万人马。而坚守越国东西两府一带的兵力,经攻取衢州及处州之后北上的唐军一路蚕食,现在人马也已不足十五万。且被唐军主力拦腰截断,陷于各自重重包围之中,两头不得相顾。加上唐国水师自长江入海,南下包抄,封锁了越国沿海全线,越军如今可谓大势已去,败局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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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王随即大肆封赏参战将领。此前一直默默无闻,名不见经传的上官犹屠,趁此机会也如愿以偿,直接由一名从五品下的怀化郎将,成为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并且,正式调离禁中,任职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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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大殿之上,觥筹交错,鼓乐齐鸣,鸾歌凤舞,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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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唐王和众臣于灯火通明的行宫中大行飨宴之际,与之一水之隔的无锡城外,唐国僧团正协助城内民众,一起于近郊火化尸骸,念经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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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熊火堆,彻夜燃烧,如同响彻天际的郎朗诵经声,绵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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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自灰烬中腾起的缕缕青烟,化作团团白雾,笼罩了河道两岸,将远近视线所及的一切都涂抹地朦朦胧胧。与之一并弥漫开来的清冷,仿佛将天地间的一切温存,都劫掠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三三两两,一早外出祭祀的行人,面若死灰,行若枯槁,时隐时现于坟场墓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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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正清明,淫雨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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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大地,处处焚香烧纸,以寄哀思。高员外携幼女慧儿,前往郊外,祭拜亡妻;南宫玉,携领族人前往祖祠参拜;孟府之中,头人孟少德亦亲率部众,在密室祭奠国主及亡故亲友。而南茅山抱朴峰上,布凡道人正独坐自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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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扫无过骨肉亲,一年唯此两三辰。冢头莫种有花树,春色不关泉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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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道人起身,举起酒壶敬拜天地之后,便在面前行祭洒之礼。一面,还有感而发,口中振振有词地念起了前朝诗人熊孺登的《寒食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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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露宿城外的唐国僧团一众僧侣,正继续夜以继日的安置着四方流民和自前线送还的伤兵和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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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哀鸿遍野的营区,人满为患。僧团成员四散各处,协助救护。妙来也自告奋勇,参与到向难民施粥的活动之中。春寒料峭,细雨纷纷。忙着拜访碗碟容器,并安抚来者,遵循秩序的妙来,卷着衣袖,忙个不停。双手和脸颊虽然都被冻得通红,却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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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远处,突然想起的鸣锣开道之声,划破了清晨寂静的长空。雀鸟四散之际,应声出现的列队人马,横空出世,自难民聚集的营区中央,疾驰而过。行色匆匆的队伍之中,虽未觅得皇家仪仗,却是已然得见重装的禁军持护两旁。而终于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的唐王銮驾,也随着疾驰而过的队伍一起,转瞬即逝,消失在了阵阵扬起的尘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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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大喜过望的唐王彻夜宴饮,却在拂晓时分,遭遇越国死士的刺杀。虽经在场的上官犹屠率众击溃,有惊无险,惊魂未定的唐王却赶忙听从了砚卿冯兖及上官犹屠的建议,连夜渡河北上,退居无锡暂避。

临行之际,恼羞成怒的唐王更是当即撤下了前线主将的职务,随即任命上官犹屠接管其麾下,海陵,镇海,宁国三路,以及自南线北调而来的奉化,昭武两军余部,共计二十万人马。限期七日,必须拿下中吴府,以泄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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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虽然已是人定时分,本应夜深人静之际,中吴府城头之上却是如故的火炬如林。高大坚实的城墙之外,一波又一波的唐国士兵正前赴后继,夜以继日地对守军发起着进攻。眼见底下攻城的敌军如狼似虎,城墙之上驻守的越国八都军士兵面色无惧,都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进行防御,将潮水一般的敌军一次次阻击在城墙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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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墙之隔的城内,实行宵禁之后的大街小巷,除了列队巡逻的兵士之外,空无一人。偶尔尚有几处失火,经由团练协同民兵一同及时扑救之外,再无他别,一切安然无恙,亦如往常。唯独城中腹地,灯火通明的大帅府邸,戒备森严,提醒着人们这座昔日富庶一方的鱼米之乡,如今正身处战争囹圄,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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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守军统帅的越国第一名将顾勇武,虽然已经连续多日未曾合眼歇息,此时却仍在房中检视军报,查阅地图。面对着如今几近绝境的形势,这位戎马一生,历经生死的沙场老将,一时也捉襟见肘,毫无退敌良策。加之,国主私撤水军南下,以致无锡失去侧翼掩护而失守在前;连下五道金牌命八都军主力突围南下拱卫国都,以致陷入包围,全军覆没在后,如今中吴府连同国都一起双双陷于敌军重围之中,自顾不暇,难以呼应。念及此处,老将顾勇武,不禁再次捶胸顿足,仰天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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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文书被掷于案头,一时带倒了一片。借此,深埋纸堆底下的一卷经书,重又浮出水面,现于眼前。顾勇武见状,抬手将之拾起,心想着这卷经书的来历,脸上顿时浮现出久违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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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化元年,时年不惑的勇武率部攻打昆山,当时守将秦裴,十分骁勇,人称打虎将。其领兵三千据守,令亲率一万人马的顾勇武久攻不下,陷于拉锯。其后,勇武见机劝降,却得秦裴送来函件,里面便是此卷经书,借此嘲弄他曾出家为僧的旧时经历。大怒的顾勇武随即下令强攻,复又引水倒灌入城,终致秦裴因城坏粮尽,不得已投降。之后,国主欲处决全部降卒,勇武还是不计被其戏弄的前嫌,最终求情救下了全体兵将,一时被传为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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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起这一则陈年旧事,顾勇武此时除了会心一笑之外,也忍不住继续追忆起过往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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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当年,自己追随国主起兵,征伐四方,终致立国江东。一路走来,历经艰险,荣辱与共。如今,国主听信妖言,称帝自立,重蹈当年被勇武俘杀的,自立为大越罗平国国主的越州节度使东昌的覆辙。可谓,众叛亲离,晚节不保。而自己,也不复当年骁勇,陷于“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英雄迟暮之年。不复驰骋疆场的豪迈,眼下只得困守孤城,做负隅顽抗的最后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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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勇武统帅八都军四十万之众,经年备战,不曾懈怠。本可借着战力可观的水师策应,协同拒敌于太湖一线。随后,以逸待劳,坚守不出,以此消耗唐军军饷,弱其斗志;再借由小股部队袭扰其后方补给线,以乱起阵脚,达到“不战而驱人之兵”的目的,最终大举反攻,以退强敌,收复失地,夺取战争的最后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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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沉溺声色的国主已不复当年英明神武。先是抽调水师后撤,坐失江北全境;复又陷无锡,中吴府于敌军包围之险境,见死不救,丢掉了作为水路中枢的太湖;其后,唐军稍加佯攻,便自乱阵脚地急命周边守军驰援拱卫国都,至本应坚守不出的各地守军,冒死突围,被唐军各个击破,围而歼之。八都军主力二十万精锐,便是断送于这贪生怕死之人的一己之私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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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陆军主力尽失,残存各部陷于重兵包围,自生自灭;曾名噪一时的越国水师主力,尚未经一战,便因南下,等候东撤出海的一纸调令,如今被困于西府以东的峡湾之中,成为唐国水军刀俎之下,尽情屠戮的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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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及此处,顾勇武忍不住重捶了一记,一时震得案头之上一阵凌乱。屋外随即进来一名亲随。勇武以为,是竟来查看究竟的,便示意其没事,挥手叫其退下。却突然回过神来,敞开的房门外,原本自远处传来,本应连绵不绝的震天杀声,这会儿却偃旗息鼓,陷于一片不可思议的风平浪静之中,很是诡异,叫人不仅顿生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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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大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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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如今是否安好?为何全无动静?敌人退兵了,难道?”

顾勇武起身,连连发问,让前来禀报的亲随颇为意外,一时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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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大帅,城门未失,城头各处也都安好。唐军眼下止战,现已退兵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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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怎么会?!再探,这新上任的主将,名不见经传,这回故弄玄虚,也不知他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务必查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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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大帅,此次唐军退兵,只因……只因唐国金陵建初寺方丈,守意禅师求见大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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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师只身一人,已经入城,现在前厅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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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请。”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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