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城夏十年来睡得最舒服的一觉。
耳边隐隐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哗啦啦、哗啦啦，很有节奏感。
是女儿回来了？
右侧脸好像被什么压着，火辣辣的疼。
这是趴在哪了？
这种感觉城夏以前就有过，俗称鬼压身，其实就是身体虚弱，意识清醒身体不听使唤，现在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哎！还睡呢！起来了！”
就在城夏似醒非醒的当口，不知是谁拍了一下城夏的头，城夏一下清醒过来。这么一吓，倒有点灵魂出窍的感觉，略爽。
映入城夏眼帘的，是一些早已忘记，但一看到就能想起来的东西。
网吧，
大笨头（背投显示器），
蓝白校服，
还有烟花烫，
一看显示器型号750S；
明显是十几年前的机型。
城夏有点疑惑了，这场面熟悉，很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这种感觉很微妙，好像失散多年的恋人，再次见面多少会有些尴尬。终究是多年未见，你要抱她、亲她都需要些勇气。万一人家已经结婚了呢！
城夏的感觉很真实不像是梦，但看看眼前的事物……是梦遗了，哦不，是梦无疑了。
“发什么呆，你家后门都让人打穿了。”
说话这人，城夏有些印象，但具体是谁，他想不起来。
大笨头显示器上，CS1.5仓库，一堆警察的尸体摆在眼前。
对面的胖子一脸的贱笑，“快啊，警察都是这么对待匪徒的？你们这些警察让我们土匪很担心人民同志的财产安全啊。”
这人城夏记得，胖子王胜利。小时候，他们俩成天混在一起。
以前的梦都是激情风，现在改怀旧版了。
这梦，有点意思。
“小屁孩，不好好学习成天泡网吧，就你们这样能考上大学？”
城夏这么一说立马感觉到不对。
身边的小孩一脸鄙视的看着他，左手熟练地操作着键盘上的WASD键，撇嘴道：“搞什么鬼，你不是小屁孩？听口气像是四五十岁的。”
城夏楞了一下，转而戴上耳机，调整屏幕分辨率、鼠标速度，心想：既然是梦，就陪你们耍耍。
CS1.5版本有一个大漏洞，大狙开镜的瞬间，只要扫到对方，程序就自动认为瞄准，所以扫狙在那个年代的大神圈里很盛行，一看这帮小鬼就没有发现这个漏洞。
城夏用它最擅长的USP手枪猥琐蹲坑，靠着走位卡时机，偷了好几个人头，没多久就换了大狙。
扛起大狙，城夏提了提神，吕布有了赤兔马，就差这一杆方天画戟了。
风骚的走位、灵活的开镜，加上一个三十七岁男人与生俱来的沉稳，大狙简直就是他的的顶配。
很快土匪们就意识到了警察窝里有个高手，ak47前面开路一通横扫，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他换子弹的时候，一个身影嗖的一声蹦出来，人还没落地子弹已经穿过了土匪的脑仁。
这不是输赢的问题，这是尊严的问题。
这样不完全是尊严的问题，这是践踏别人尊严的问题。
对面土匪窝里有人喊：“有种你丫出来，咱们正面交锋啊。”
城夏呵呵一笑，耳朵里听着匪徒的脚步声，悄悄换了匕首。土匪一路狂冲找不到城夏藏在哪里，等他发现城夏的时候，城下的匕首已经插筋了他的胸膛。
尊严完全被践踏。
戴着鸭舌帽的小子在旁边看了很久，脸上笑容诡异，看上去像个老手。
“让我试试。”
鸭舌帽做到旁边小学生的座位上，快捷键熟练地买枪加子弹。
刚一露头，被秒了，爆头。
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才刚刚是十七秒，这货是飞过来的？
鸭舌帽摘下帽子往桌上一摔，转身走了。
小学生一脸戏谑的问他。“怎么不打了？”
鸭舌帽甩了一下头发，装酷道：“我发现还是学习比较没有挑战性，回家写作业。”
十几局下来，土匪阵营里只剩下“摇身一变大帅哥”一个人，这人就是王胜利。
王胜利算是彻底服了，凑过来一脸崇拜的看着城夏：“睡了一觉，开了天眼了？你这变得也太快了吧。”
城夏摘下耳机摸摸王胜利的头，“小屁孩，回家种地吧，战场不适合你。”
……
“好好好，谢了明哥，改天请你吃饭。”
网管挂了电话，立马吼起来：
“没有身份证的都走了，抓紧时间，一会来检查了！”
一嗓子下去，大半个网吧都在收拾东西。
这声音城夏一辈子都忘不了，要不是因为深陷网吧，被突击检查的抓住，城夏的爸爸就不会突发心脏病死掉。
等等，
城夏突然一愣，这难道就是那次检查？
余光扫了一眼网吧，旁边若无其事的王胜利，周围不紧不慢收拾东西的人群，那天的场景清晰的出现在城夏的脑海里。
城夏来不及解释拉起王胜利就朝正门跑。
虽然是场梦，城夏心里“挽救老爸生命”的危机感还是催促这他赶紧离开网吧。
“别走正门。”
王胜利指了指后门，挣开手就往后门走去。
那天的事情，城夏记得清清楚楚，检查的早就在后门布好了局，就等他们落网，后门右拐就是一条死胡同，唯一有希望的就是正门。
虽然他和王胜利都有身份证，可还是被扭送回学校，顺便通知家长，
然后，就是他的父亲惨死的一幕。
城夏皱着眉头狠狠地瞪了王胜利一眼，然后一阵狂奔就跑出了网吧，还好检查的没有蹲在正门。
总算躲过了一劫。
……
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按照平常做梦的习惯，这会梦该醒了。
难道这不是梦？
看了看网吧的名字“小蜻蜓”，旁边的街头霸王、路上新栽植的白杨树，路口拐角的小吃摊，沿街叫卖的菜贩子……
此时此刻，城夏漫步在十几年前的街头，路边的玻璃上反射着他年轻的样子，虽然算不上迷倒万千少女，至少也是帅哥一个。
有一颗种子正在城夏的心里萌发，它长得很快，迅速生根发芽，眼看就要长出叶子来。
这颗种子，每个人都有过：
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干一番大事。
掀开衣服，胸口的胎记还在，腿上的伤疤却没了，那是他跟千惠结婚后蜜月时从楼道摔下去留下的疤痕。
如果真的是梦，细节也太较真了点。
城夏暗暗下了决心，现实生活他是个失败者，这场梦他一定要做出感觉来！
这是异时空？
自己掉进了黑洞？
管他的，人生要重来一遍，就得辉煌灿烂！
这种情况，城夏其实一点都不陌生，做了那么多软件、游戏，总有意外删档造成损失的时候。对于开发商来说是损失，对于玩家来说，那就是天赐良机了。再享受一遍游戏初期福利，用几倍于敌人的杀伤力虐菜……
想想都觉得爽。
城夏是个有良知的玩家。
他冲着天空大喊
“老天爷，我谢谢你全家！”
……
靠着模糊的记忆，城夏从小蜻蜓网吧一路走回了家。
面前是一个破旧的小区楼，城夏记得因为奶奶腿脚不便买房子的时候城爸选了一楼，有一个不大的院子，老太太总喜欢种些花草蔬菜，这个季节，苦瓜已经有巴掌大小，一个个挂在架子上，等待成熟。
这味道，城夏在梦里无数次梦到过。
城夏记得，考上大学的第二年，城妈不得已卖了这栋老房子，换了一个位置更偏的小房子，差价赚了有五万块钱。
城妈为此高兴了好一阵子，家里没了顶梁柱，这五万块钱简直就像天上掉下来的，别的不说，给城夏娶媳妇都够用了。
然后，2007年旧区改造拆迁，每户人家分到了将近一百万。
城妈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差点休克。
如果这梦是真的，这件事一定不会再发生。
刚要推门，身后被人使劲拽了一下。
是胖子王胜利。
城夏有点疑惑：“你怎么没被抓到。”
王胜利一脸坏笑，道：“跟着老大，怎么会被抓到。我是从正门跑的。你这是要干嘛？”
城夏耸耸肩，就要推门。心想：奇了怪了，难不成还不能回家了？
胖子拦住城夏：“城哥，你吃错药了？现在是下午三点，这个时候你应该在学校上课。现在回家，你是想气死谁？还这么明目张胆。”
这么一说城夏终于意识到，他险些酿成大错。
梦挺严谨，城夏有点忘乎所以了。
“我就是回家看看苦瓜熟了没有，好像还要等两天。”
城夏转身指着院子里的苦瓜，搪塞几句，透过玻璃看到沙发上坐着的城爸，城夏心里总算踏实了。
城夏粲然一笑：“走吧，去学校看看。”
跟着王胜利，顺着裂开的石板路，一直朝九城第二高级中学走去，路边的花花草草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子，城夏觉得格外亲切。
路口拐角，迎面走来一个女人，三十岁左右，穿的土里土气，可身材很好，胸前两个大馒头不用摸就知道是发面的，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它的弹性。
王胜利低着头，余光时不时地寻摸一眼，一抬头看到女人直勾勾的盯着他，喊了一声“跑”撒丫子跑开了。
城夏不明所以也跟着跑，一直跑到学校门口。
“你跑什么？”城夏身体素质好没觉得累，就觉得奇怪。
王胜利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昨天还偷看她洗澡，今天就忘了？”
没想到1999年的自己这么猥琐，城夏想着等他赚够了钱，还用偷看女人洗澡？一起洗不更带劲。
顺着楼梯，偷摸到高三二班的门口。
虽然不记得自己是高三二班的学生，城夏记得他高中时的后门是破的，中间有一个不小的洞，是他跟王胜利搞的鬼。
透着窗户看过去，一个身穿黑色长裙的女人坐在方凳上，看着手里的教材，对下面的一举一动视若无睹。
这个老师姓张，是他们的班主任，对，叫张悦。
城夏高三的时候同桌是一个大脸怪，人丑话粗，还一脸青春痘，叫什么名字他忘了。
张明坐在最前面，因为他是尖子生；还有辰曦，坐在右边第二排，她长得最漂亮……
那么，我应该坐在。
环顾四周，城夏偷摸推开后门坐上了自己的位子。
然后，开始发呆……
一直发呆……
持续发呆……
城夏在做一个实验，如果坚持到下课铃响，他还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
这，就不是梦。
……
桌面上凌乱的放着课本，数学、英语、历史、地理……
幸亏是文科生，高考不用考化学，他只记得H2O，什么羟基、核糖核酸、化学式，这些都是空的。
桌洞里放着他平时爱吃的零食，还有他最爱看的漫画书《七龙珠》。
同桌大脸怪不知道哪里来的气性，白了城夏一眼，没好气的说：“发什么呆？你是真打算下乡种地了。”
瞄到她课本上的签名，哦，对了，叫陈晓。
“陈晓同学，我这是在思考人生。”
满满的官腔，一脸的镇定，这哪是学生，这分明是副教授的架势。
陈晓懒得搭理他，“莫名其妙，十天之后看你怎么办。”
说着刷刷的翻起课本来，整本书都被红蓝圆珠笔标记的不成样子。
城夏这才发现，整个教室除了他，除了空着的座位，剩下的全都在刷刷的写字，标重点、算公式……
一抬头，傻了。
黑板右上角用黄色粉笔清清楚楚写着几个大字：
距离高考还有10天！！！
这三个感叹号，就是用来吓人的。
是用来吓城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