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似是和陈美人很投缘?”
萍儿扶着慕央自王后宫中走出来,忍不住问了一句。
“她倒是个中规中距的女子。”
慕央望着陈惜容的背影,“我只听人说,何师师发落玉姬之前,玉姬曾被郑夫人掌嘴以致伤了容貌,陈惜容竟然在殿选时提及此事,言语之中颇有不平之意,我从未曾相信后宫中会有什么姐妹情谊,如此一说,我倒是觉得也有几分暖意了。”
“玉姬还是储妃时,与陈美人同住贡女殿,二人私交感情甚好甚好,何容女因着瞧不起别人,总是趾高气扬,故而人缘很差,不过她现在依附着郑夫人,郑夫人本就伶俐狠辣,后宫中人皆是退避,再有何容女处处挑茬帮腔搬弄是非,更是如虎添翼了。”
“是么?”
慕央挑眉,却不以为然。
“我怎么看着,她与郑夫人却并不和睦,我以杂花草算计讥讽郑夫人,陈美人与我一同,王后装作视而不见,先前我出言辱骂何师师,郑夫人也并未替她圆场,可见后宫中三五成群,却皆是面和心不合的。”
“美人眼光独到,方才多会子的功夫,竟已将几位主子看的这样透彻。”
“并非我眼光独到,实在是她们貌合神离的太厉害了些,你只瞧着郑夫人与何师师,便知她们之间既有利益交叠,却又碍着宠幸嫌隙不少,想来郑夫人并不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个道理。”
慕央正说着,前面的陈惜容似是听见了有人在说话,便回过头,见是慕央,就停了脚步,与侍女妙音说了几句话,妙音俯身点头,向这边匆匆的跑了过来,屈膝行礼。
“给慕美人请安,陈美人请慕美人过去说话儿。”
慕央因阮宛珂被罚一事对陈惜容的仗义执言心下很是敬重,故而听了妙音这样说,也欣然过去,陈惜容先是见了一礼。
“方才在王后娘娘的宫中不方便与慕央姐姐说什么,现下只剩下你我,也好随意一些,慕央姐姐送我的茶包,我心下很是喜欢,只是不知姐姐如此费心,我虽知礼尚往来,却也一时不曾准备什么礼物赠与姐姐,只好提前约了姐姐,若是哪一日腾出了空,请姐姐移步往我住的地方去,我张罗一桌酒席,与姐姐好好聊聊才是。”
慕央笑得温和,眉目间柔情楚楚。
“怎好如此麻烦陈妹妹呢,我不在园子里住,魏王圣驾亦是不出两个月便要回宫了,前儿我听园子里的管事公公说,许是一开了春,便要再招一些妃嫔进宫,前朝对皇嗣一说催得可紧,魏王迫于各方压力,只好做足了表面功夫,表面也罢,内心也好,总之我是不合群的,若是有那么多的妃嫔,我只求躲到清静的地方去,少些恩怨是非,只怕妹妹的盛情,我要辜负了。”
陈惜容略显失望之色,却也极快过去,她仍旧是眉眼含笑。
“那便只能待哪天再次宴饮,与姐姐坐在一起再好好的聚着聊了,姐姐独居在未央宫,尽收秦淮美景,俯瞰皇城浩荡,是为福气深重,我虽在皇宫里住着,姐姐若是有事,托个人捎个口信儿给我,我也必尽力相助。”
慕央虽然习武,练就一副过硬的身子骨,却也是心地极其慈软的人,听闻陈惜容这一番话,不禁心中温暖。
“多谢陈妹妹,我自当不与妹妹客气。”
慕央与陈惜容又说了几句寒暄话儿,便为着天晚了夜色渐深而告辞往各自的宫中回了。
慕央坐上船,舱里点着蜡烛,萍儿为她取了个暖炉子,又将棉袍为她披上。
“美人当心着凉,咱们宫里暖和,可是这水上冬日却是最寒,还不如冻了冰的湖面,至少是不散寒气的,您捧着暖炉子,别寒了身子。”
慕央笑着接过,眼睛却始终盯着船舱外的景致。
“世人皆道皇宫纵然千万不如意,也比寻常百姓家好。我听了不解,如今却是真真儿的明白了,你瞧这夜色深沉,万家灯火俱寂,唯有皇园内灯火通明,夜如白昼,人来人往,从无安宁之时,喜欢热闹的人若是住进来,又岂会不如意呢?”
萍儿听慕央说着,也掀了帘子探头往外面瞧了瞧,却被寒风刺得缩了回来。
“美人方才同陈美人说了那样久的话,您也既知住的地方远,以后也不欲与后宫众人有来往,何必与陈美人浪费时间,她只有几十米的路便到了自己的寝宫,咱们却是还要走上一个时辰呢。”
慕央伸出手指戳了戳萍儿的脑袋,似是责备的口吻。
“你这丫头,心思毒的很,我只以为我便是不通人情的女子,不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比我还要孤冷,陈美人倒是个心地率真的女子,她与旁人不同,我自然也有不同旁人的对待于她。”
萍儿吐了吐舌头,“美人为何非要往未央宫呢,虽然是个好地方,却也实在远了些,如今圣驾在园子,魏王来看望美人还不算太麻烦,但也要坐上一个时辰的船才行,好在魏王心心念念着美人,就是跋山涉水心中也有劲儿,只是来日方长,魏王不会常居在园子里,若是回了皇宫,只怕一个半个月的也不能来一次,如此,圣宠岂能牢固在身?年后开春了又要选一批新妃入宫,到底她们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美人意下如何?”
慕央笑着,将面前的茶包放置在鼻尖嗅了嗅,“我又岂能预料来日境地呢?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兴许小别胜新婚呢,总是朝夕相对,再有情意的人也难免相看厌倦,况且我打小一个人自由惯了的,让我骤然住进人来人往的地方,我只怕会头晕眼花,还是清清静静不被人打扰的好。”
萍儿知道慕央生性喜静,她虽然为着慕央打算,却也只能听她的,兴许慕央说的对,相看两不厌的到底是太少了,举案齐眉也要适可而止,常常守在一起,再新鲜的茶也有口腻的时候。
“萍儿,今儿早晨魏王走时,我竟睡得那么熟么?都不知道呢,魏王可对你说了什么时候安排玉姬来未央宫当差么?”
萍儿想了想,摇头,蓦地眼睛一亮,“好像对秦淮皇府的崔公公说了,让他这几日去园子找李公公调人,应该就是说的寒宫玉姬姑娘吧。”
慕央点点头,“那不出三日也便能来了,宫中人办事一向很快,上面吩咐的差事早日了了也算踏实了,你只记住,若是玉姬来的时候我在休息着,千万别忘记给领路的公公或者姑姑一些赏钱,别让他们心里觉得我这个做主子的小气亏待了他们。”
萍儿点头,应了声,便也出了舱帮着划船的宫人摇桨去了。
是夜,寒宫冰冷刺骨,阮宛珂披着棉袍呆呆的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清幽而凛冽。
紫翊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后,踌躇了半响,才说了句。
“你要离开寒宫了么?”
阮宛珂知道是他,也未曾回头,只是仍旧望着月亮出神。
“中午时李公公已经吩咐了,去秦淮河畔的未央宫伺候新封的慕美人。”
紫翊沉默着,目光不曾游离开她的脸庞。
“你可难过么?觉得命运待你不公。”
阮宛珂未曾想到他会出此一语,惊了下。
“你怎么这样问?若说难过,我如今的苦也算熬出来了,去未央宫伺候慕美人,这是多少寒宫侍婢做梦也不敢想的事,竟一声不响的砸到了我的头上,她那样得宠,跟在她的身边,必然是吃不了亏的,我庆幸还来不及,何来难过一说?”
紫翊也坐下来,同她一样抬头望着头顶的月亮,今晚的月亮不似前几日的圆了,不适有个缺口就是彻底的被云遮住,看上去惹得人不免心情微凉。
“慕美人一跃成了宠妃,你的资质如此出众,却只能伺候别人,我若是你,自然难过。”
阮宛珂瞧他一脸正经,不禁笑出声来。
“你说的言辞恳切,那我问你,你可见过慕美人么?”
紫翊亦是一愣,“不曾……见过。”
“那便是了,你既然不曾见过,又怎知她不及我呢?兴许她才是倾国倾城,比我更加风姿出众,不然魏王也不会在昭告天下时说她是为惊天之女子了,可见多么资质毓秀。况且,我也不想做妃嫔,我只想静心等只属于我的那个男子。”
紫翊目光一沉,“我只知……只知你的良善,才是惊天下的。”
阮宛珂忽而笑了,她望着紫翊的一本正经,心里莫名酸了一下,她心知他是为着自己割腕取血舍命救他那一次而耿耿于怀,不为别的,只为从未有人对他如此真心过,只是他误以为这便是世间至真良善么?
阮宛珂只觉得自己有些难以面对紫翊真挚的目光,他以为自己是天下难寻觅的纯善女子,可他若得知自己是为颠覆齐国而入魏国的细作,不知会否失望之极呢?许是他会用手中战无不胜的银枪了结了自己。
阮宛珂闭上眸子,若非为楚国江山,她或许如今还是无忧无虑的一国公主,身份何其尊贵,未来如何光明,只是乱世烽火,遍地硝烟,自己的少女纯真,早已淹没于人间的沧桑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