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像馆附近的一所小院子里，一个粗布麻衣的姑娘正在晾晒衣物，正午的太阳晒得她的脸微微有些泛红，那双清澈的眼睛饱含着甘于平淡的幸福。
莫远骑在大树上，看到一这幕，笑了，他笑这世上，一家门竟然能生出两种人，即使是双胞胎子妹也未必性情相同，就像宋远秋和空灵儿，她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公子，你真的相信她？”隐在树荫中的黑衣守卫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
“信。”
如果不信，莫远也不会放了空无小和尚，然后把空灵儿安顿在这刑院之中，但是，他对于这件事，还有诸多不解之处，比如为何空灵儿想借着四像馆的手向宋家报复，单凭宋家抛弃了她这个原因，莫远觉得理由浅了些，想轻松的把他莫远当刀使？莫远不喜欢。
“信归信，但人，你们还得替我看好了。”
“属下明白。”黑衣守卫恭敬的弯了弯身，看着莫远跳到四像馆屋顶后，把目光投入在刑院中晾衣的女子。
回到自己的房间，刚落座，掌柜的就半弯着身子，出现在了莫远的眼前。
“公子让属下查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快说。”
“空灵儿确实是空无和尚在年幼时捡到的女婴，至于空灵儿与宋家的关系，宋家人的嘴不好开，而且，宋家女主早年过逝后，府中家丁死的死换的换，很是无从查证，因此，所有人中，最容易从其得知真相的，是宋家的奶娘，奇怪的是，那个奶娘在宋远秋五六岁的时候，不知何故，逃离了宋家，这个世上恐怕没有人能找到她。”
“连四像馆也找不到那个奶娘？”莫远皱眉看着掌柜，不怪他不死心，主要是掌柜的之前夸下海口。
掌柜心中思忖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知道的。“如果是活人，四像馆应有可能，只是没想，那个奶娘逃往的村庄在一年多前起了大火，全村无一存活。”
又是大火？莫远陷入了深刻的回忆之中。
逐月并没有把莫远来自溪水村的事告下，掌柜的自然不知道，见莫远不言，还以为莫远在等着自己的下文，又絮叨了几句。
“说来，那场大火也是极为古怪，那个村子前有婆娑寺照应，后有沼泽庇护，竟然有人能把全村屠尽，没留下半点线索。”
莫远瞪大双眼，掌柜说的地方不就是溪水村吗？
“那个奶娘长什么样子？”
“长相，属下并未探得，只知道她姓曹。”
姓曹……整个溪水村，姓曹的就只有村子里的曹大婶，虽然年龄上看，她极有可能是宋远秋的奶娘，可是养父曾经说过，村子里除了青霞道人和孟栖，没有其他外来人，而且，在莫远儿时，便认识曹大婶了，她又怎么会出去做了宋家的奶娘。
“你确定那个奶娘逃到了溪水村？”
“属下十分肯定。”
掌柜站直了身子，声音略高，但这并非不敬莫远，而是表明他们四像馆的人不是吃干饭的废物，这一点，他需要让莫远知道。
莫远也不是没有眼力劲儿，瞧出来后，马上笑嘻嘻的赔起了不是。“掌柜大叔不要生气，我不是怀疑你们的办事能力，只是我太愚钝，有些事还不懂。”
“公子过谦。”
掌柜笑脸即现，拱了拱手，随后捡了两句轻拍马屁的话，说完，离开了房间。
掌柜一走，莫远坐到椅子上，端起茶杯，半天都喝不下一口。
曾经，他深以为那把火是妖人所放，现在看来，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照应？庇护？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听掌柜的口气，好像这件事，四像馆也在查，连四像馆都查不到，谁有这般手段？
莫远心中的复仇之焰越发的沉炼，一年多前的冲动性子像蛇蜕掉的皮一般，离开了他的身体，要不然，他刚才在掌柜面前也沉不住气。
有些事，一时半会儿做不到，那不如就做能做到的。
入夜后，从四像馆飞出的一条黑影，窜入一家院子，准确的找到了那个人的房间，吱的一声，窗户被打开，正在更衣的女子吓得不轻。
“谁？”
空灵儿和衣转身时，已经拔下发间的簪子握在手里。
“是我。”莫远轻解开黑色的披风，随意的搭在木桌，人坐到了凳子上。
空灵儿见是莫远，被惊吓的脸色稍缓了些。
“莫公子，这半夜三晚，你闯入我房中，所为何事？”
“你猜呢？”莫远伸手为自己倒了杯水，喝上一口后，笑看着眼前衣裙勉强算是完好的女子。
空灵儿脸颊一阵刹白，一口玉牙都快咬碎了。“兄长可没告诉我，莫公子原来是这般的为人。”
听到这话，莫远知道空灵儿误会了，虽说她长得也算秀丽，但是，满水之杯已不可再盛，再则，这空灵儿和宋远秋一模一样的脸，恐是莫远无福消受。
“你不要作那些虚假的担忧，穿好衣裳，坐下聊聊。”说着，莫远低头饮水，给了空灵儿整理衣衫的时间。
屋子里安静，似乎能听到空灵儿松了口气，不过片刻，她就坐到了莫远的面前，态度从容了许多。
“不知莫公子要聊什么？”
“你差点儿把我给骗了。”莫远将水杯略重的搁向桌面，令杯中之水洒了两滴。
空灵儿脸色一变，知道躲不过对方的眼睛，却又十分倔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要我把空无和尚再抓起来，你才肯说？”知道空灵儿与空无小和尚的感情，这对于莫远来说，是一张有利的牌。
果然，空灵儿气奈不何，沉闷片刻后，将事情详实的说了出来，关于她为何憎恨宋家，为何要向宋家报复。
一切，都要从空灵儿六七岁的时候说起。
那时，空灵儿在农家夫妇的照料下，已经变得乖巧可人，颇为懂事。有一天，她去山中与空无小和尚学习经书，回家的途中，遇到了一个被蛇咬伤的妇人，常在山中行走的空灵儿采来草药，及时的救了妇人。这妇人当即就认出了空灵儿是宋家遗弃的那个女婴，泪流满面的说，她还曾经给空灵儿喂过奶。
“她是宋家的奶娘？”
“嗯。”空灵儿点头。“奶娘除了告诉我，我是宋家的女儿以外，还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原来，当年，我娘怪爹狠心，于是，令奶娘掉包了健康和有病的两个女婴。”
莫远顿时明白，原来，空灵儿有幸活着，并非是靠了那羊奶，而是她本就是一双婴儿中健全的那个。
空灵儿看了一眼莫远，继续说道：“等到宋定修发现两个孩子被掉包，想到山中寻回我时，我已经被兄长抱到了寺庙。他们不知道我被救一事，只当我是让山中野狼给叼了去，我娘得知此事，哭得伤心欲绝，我爹便不敢再放弃另一个女婴。”
“要救活得病的女婴，不是要……”
“没错，必须杀生取肉。”空灵儿怒圆着双眼，一只瘦手，狠狠的拍响了桌子。“什么名门正派大家，全是一派谎言！”
莫远脑海里出现了石楼，他想，那些在石楼中快活的，想必也不全是妖人，少不得有些名门正派的身影。
这一聊，就是半宿。
趁着夜色，莫远回了四像馆，这个行动没有知会馆里的其他人，但也没避着那些黑衣守卫，好在逐月不在，莫远也不用向谁解释。
洗了个脸，躺到床上，莫远将空灵儿的事理了理。
空灵儿要除掉宋家，其一，是因为宋家表里不一的虚伪，还有就是宋家要追杀奶娘保守秘密，这让空灵儿看到了宋家的狠毒，最重要的一点，是奶娘当年的一句话，她让空灵儿千万不要出现在宋家人面前，否则宋家极有可能为了保密，再杀空灵儿一次。奶娘的经历，让空灵儿对此深信不疑，以往她不采取手段，是因为没那个必要。现在不同了，空无要为她还俗，势必会闹出动静，到时，天下之大，空灵儿与空无何处藏身？佛寺慈悲，那一关好过，但宋家却是空灵儿的鬼门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