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部环境对一个人行为的影响是无比巨大的，当这样的影响逐渐放大，总有一些过于率直的人要受到伤害。当然，这不是说率直不好，而是率直的态度要分对象，面对君子，自然坦荡，面对小人，又何必率直？另外还需记住，你的对手，不会因为你的可怜而同情你，因为这个社会上没有纯粹的道德楷模。）
宫廷中，总有亲情解不开的劫，也总有爱情画不出的伤。杨勇和杨广，皆是独孤皇后和杨坚爱情的结晶，夫妇二人本可以生活美满，但因为生活在帝王世家，便总是要看着手足相残的闹剧，承受着忍痛割爱的煎熬。笔者读史每每读到此处，总是会唏嘘不已。
杨勇被废震惊朝野，虽然支持太子的主要人物高熲、元旻都被除掉了，但自古以来行废长立幼之举便是国之大事，所以朝中仍有许多大臣不支持如此草率地废掉杨勇，他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劝谏文帝杨坚不可鲁莽行事，比如当时的文林郎杨孝政上书劝谏：
皇太子为小人所误，宜加训悔，不宜废黜。
但很可惜，隋文帝杨坚此刻刚刚废掉杨勇，哪里听得进其他大臣的劝谏，《资治通鉴》记载文帝听后非常恼怒，以“挞其胸”的方式来惩罚杨孝政。从杨坚的态度来看，他已经对杨勇恨之入骨，不可能再有将他重新复立的可能。杨广本以为至此便可以高枕无忧，但偏偏这时，发生了两件事，让杨广不得不请杨素再次帮忙斩草除根。
第一件，笔者名之为“史万岁功成归来”。
史万岁，京兆杜陵（今属陕西省西安市）人，祖上在北周为将，《隋书·史万岁传》记载史万岁其人：
少英武，善骑射，骁捷若飞。好读兵书，兼精占候。
史万岁从小就是做武将的材料，在平定尉迟迥叛乱中射雁服众，每战捷足先登，骁勇异常，笔者一度猜测《水浒传》第三十四回《石将军村店寄书小李广梁山射雁》中小李广花荣箭射第三只飞雁的精彩故事就是以此为原型编写的。除此之外，史万岁更是于开皇三年（公元583年）跟随隋文帝杨坚的姐夫窦荣定迎击来犯的突厥阿波可汗时上演了单骑赌胜的佳话，传为经典：
窦荣定之击突厥也，万岁诣辕门请自效。荣定数闻其名，见而大悦。因遣人谓突厥曰：“士卒何罪过，令杀之，但当各遣一壮士决胜负耳。”突厥许诺，因遣一骑挑战。荣定遣万岁出应之，万岁驰斩其首而还。突厥大惊，不敢复战，遂引军而去。
在冷兵器时代，能够临阵斩将可谓勇中之勇。细数一下，能够有此功绩的人并不多，比如楚汉之争的西楚霸王项羽，破垓下之围时斩汉一都尉，三国时期老将黄忠也在定军山有过斩杀夏侯渊的战绩。如今史万岁临阵单挑突厥，斩其大将，全身而退，史籍在记载此处时笔调明快，一句“驰斩其首而还”毫不拖泥带水，更显史万岁斩将之迅猛。
如此一员战功赫赫的骁将，怎么会卷入太子之争的风波中呢？此事还需从隋文帝开皇二十年的春天说起。
这一年四月，春暖花开，突厥达头可汗率军犯边。隋文帝杨坚兵分两路，命令杨广和杨素出灵武道，汉王杨谅与史万岁由马邑道出发，迎击达头可汗。史万岁率领张定和、李药王、杨义臣等人，与突厥大军遭遇于大斤山下。
由于此前的教训（开皇二年突厥首次进攻隋朝时的失败），达头可汗不敢贸然出击，派出斥候兵打探隋军情况，斥候回报：“隋军为将者，乃上将军史万岁。”达头可汗心里不禁打个寒颤，又问：“可是那当年单骑赌胜，威震敦煌的史万岁？”斥候答：“正是！”话音未落，达头可汗大喊一声：“非其对手！撤军！”突厥大军顿时慌乱。史万岁一看突厥自乱阵脚，趁机挥军掩杀，追奔逐北，长途奔袭百余里，与敌接战，斩首数千方还。此一战令史万岁声名远播，大隋朝军威大振，突厥元气大伤。
大漠黄沙，残阳如血，史万岁将军凝望着飘扬的战旗，调转马头，回军长安。有《隋书·史万岁传》所载为证：
达头遣使问曰：“隋将为谁？”候骑报：“史万岁也。”突厥复问曰：“得非敦煌戍卒乎？”候骑曰：“是也。”达头闻之，惧而引去。万岁驰追百馀里乃及，击，大破之，斩数千级，逐北入碛数百里，虏遁逃而还。
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是他最后一眼回望大漠，回望他曾经意气风发、青史留名的地方。
因为他早已被杨素死死盯住。
史万岁亮眼的表现让杨素非常嫉恨，为了不让史万岁压过自己，杨素抢先一步回到长安，向隋文帝报告：“此前陛下征讨突厥，突厥方面已经明确表示投降，所以突厥此番前来，并非兴兵犯界，只是放牧而已。”隋文帝一听，宽下心来，也就不把史万岁呈上来的捷报放在眼里了。史万岁知道是杨素从中作梗，但怎奈人微言轻，数次上表皆不被杨坚接纳。另一方面，杨素虽然嫉恨史万岁，但目前为止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因为在他受众尚无可将史万岁置于死地的罪证。
直到太子杨勇被废之后。
杨素认为此时才是打倒史万岁的最佳时机。为什么呢？因为这个时候隋文帝杨坚开始彻查杨勇的党羽，准备斩草除根。既然是彻查，便不容许有漏网之鱼。这一天杨坚正巧问到了史万岁最近的动向，杨素一看机会已到，立刻进言：“史万岁最近经常拜访东宫太子府！请陛下速速处决！”话音刚落，在场立刻响起一片反对声，杨素一看，是一些跟随史万岁出征的官员。“史将军带兵有方，战功卓著，平日皆在朝中，怎会去东宫与太子殿下有私交！”大臣们的反对声浪令杨坚怒火中烧，眼看着国将不国，朝将不朝，杨坚立刻命人将史万岁带到殿上对质。
送走了使者，史万岁大概已经猜到自己面临的将是何等事，最近宫中传出的种种风声恐怕早已让这位老将看淡了一切。对于他来说，威严的宫墙永远是那么深不可测，而大漠、战旗、风枪雪戟，才是永恒的向往，亦是应有的归宿。临走，他淡淡地对将士们说：“圣上不为我等记功，我此番前去定当奏明圣上，为我等凯旋庆功！”实际上，他知道，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转身，旋即泪流满面。
一位出生入死、戎马一生的老将，不能马革裹尸，却要在名利场上摸爬滚打。他的心思，我们后人恐怕很难体味，也难有资格去评说。但笔者想，他已经做到了一员老将能为下属所做的全部。
史万岁来到大殿中央，站定，施礼。杨坚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将，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这位驰骋疆场、威震八方的名将会和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杨勇有什么交集。正当杨坚凝望着史万岁的时候，史万岁突然开口大喊：“我将士奋勇杀敌，立不世之功！可惜被朝廷所打压！”在场的所有人顿时惊呆了。
“陛下！我等将士追奔逐北，扬威塞外！你为何听信杨素谗言，不为我等记功！现如今又行废长立幼之事，你与那桀纣何异！”
大殿里站满了人，却只有史将军的声音在回荡。
杨坚顿时大怒，残存在心底的哪怕一点点的怜悯之心顷刻间荡然无存，他立刻命令禁卫军扑杀史万岁。史万岁在喊“将士有功，为朝廷所抑”之后又具体说了什么无证可考，《隋书·史万岁传》只记载说：
词气愤厉，忤于上。上大怒，令左右?杀之。
可怜一代名将，暴死殿堂！
事后隋文帝杨坚虽然感到可惜，但为了自己的面子和尊严，不得不列出史万岁莫须有的许多罪名，诏告天下。《隋书》中记载了这封让人哭笑不得的诏书的内容，现摘录如下：
柱国、太平公万岁，拔擢委任，每总戎机。往以南宁叛乱，令其初讨。而昆州刺史爨玩包藏逆心，为民兴患。朕备有成敕，令将入朝。万岁乃多受金银，违敕令往，致爨玩寻为反逆，更劳师旅，方始平定。所司检校，罪合极刑，舍过念功，恕其性命，年月未久，即复本官。
近复总戎，进讨蕃裔。厥达头可汗领其凶众，欲相拒抗，既见军威，便即奔退，兵不血刃，贼徒瓦解。如此称捷，国家盛事，朕欲成其勋庸，复加褒赏。而万岁、定和通簿之日，乃怀奸诈，妄称逆面交兵，不以实称，怀反覆之方，弄国家之法。
若竭诚立节，心无虚罔者，乃为良将，至如万岁，怀诈要功，便是****，朝宪难亏，不可再舍。
总体来看，笔者对这封诏书有一个十六字评价：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无中生有，肆意点染。在这封诏书中，杨坚主要列举了史万岁的两件“错事”。第一件是收受贿赂。南宁叛乱时，隋文帝杨坚令与之有关的人入朝听宣，但是昆州刺史爨玩因暗藏逆心而不愿入朝，于是就试图以金银财宝贿赂史万岁。好让他在杨坚面前帮他瞒过去。事实是史万岁的确接受了钱财物帛，但听说蜀王杨秀要来索取后，便将这些珠宝尽数丢到江里去了，并且史万岁自己的考虑是南宁初定，局势尚不稳定，流民遍野，很有可能再生变乱，需要爨玩留下以行安抚之举。诏书中对这些一概避而不谈，只说史万岁收受贿赂一事，有断章取义之嫌。我们今天再来客观的来看这件事，史万岁并不是完全没有错，他的确收了财物，并且识人不明，硬要留下一个暗藏祸心的爨玩，以致后来造成了更大的变动，迫使隋朝政府“重劳士马”，这是他的失误之处。但我们不可因此否认史万岁本来善意的出发点和他身上高度的责任感。
如果我们硬要把第一件“错事”划归到史万岁的人生污点中的话，尚且无可厚非，但如果将第二件“错事”也不分青红皂白地划归为罪行的话，恐怕就夸大其词了。
第二件“错事”是说史万岁虚报功勋。前面说过，突厥达头可汗率军进犯，闻史万岁将军大名，望风而逃，史将军率军追击，大破敌军。此罪诏中称史万岁虚报战功，谎称与突厥大军正面交锋，属于谎报军情，说明内心只想贪功，或有颠覆家国之心。但是此次大捷早就被杨素上表谎称突厥犯边实为放牧给抵消掉了，文帝此次下诏无非是借题发挥而已。更何况，史万岁呈给隋文帝杨坚的捷报我们已无从查证，在杨素首先开口诋毁史万岁功勋的情况下，我们不能草率地认为史万岁一定言之凿凿夸大其功了。
此外，杨坚这封罪诏的逻辑很清晰，先讲史万岁南宁受贿一事，讲完特别加上一句“即复本官”，意思很明确，第一件事只是警告，如果再犯，定不轻恕。在此基础上，杨坚再陈述史万岁的第二条罪状，不仅把自己抬到了道德高地上，而且无形之中又给史万岁加了第三条罪状——不思悔改，前文说他南宁受贿，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的重点放在了后面第二条罪状以及隐含的第三条罪状上。
隋朝虽然只有短短三十几年，却是个名将辈出的时代。前文为大家简单介绍过所谓的“开隋九老”，杨素和高熲其实并不能算是纯粹的武将，隋朝大多数将领像他们二人这样与宫廷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少了几分耿直，多了几分诡谲。论战功，论品行，笔者认为大隋一朝，只有韩擒虎、史万岁两位堪称楷模。贺若弼也是隋朝名将，战功赫赫，但其性格上的弱点太过明显，常做出一些不识大体的举动，此为后话。
只可惜，历朝历代，有多少武将无法在飞矢流箭中马革裹尸，却死于阴柔害物、蜚短流长的宫廷之中。史万岁将军，列传虽短，却足以震慑后人心！《隋书》有语评曰：
万岁实怀智勇，善抚士卒，人皆乐死，师不疲劳。北却匈奴，南平夷、獠，兵锋所指，威惊绝域。论功仗气，犯忤贵臣，偏听**，死非其罪，人皆痛惜，有李广之风焉。
此时距离太子杨勇被废，仅仅过去了一个月。
第二件事，笔者名之为“杨勇死灰复燃”。
从人之常情考虑，好端端的一个太子，突然被废掉，恐怕换做谁都不会心甘情愿。杨勇也不例外，虽然杨坚已经一道圣旨将他废黜，但并不代表他从此就没有了翻身的机会。在杨广集团的势力已经在朝中有铺天盖地之势时，杨勇为什么想翻身呢？两个原因，一是他本人不甘失败，二是最重要的——隋朝政府中依然有大臣在为他说话。
杨勇被废之前，有一次他大摆筵席，请东宫的官僚们吃饭。杨勇身边有一个亲信，叫唐令则，宴会上，这位叫唐令则的帅哥结结实实扮了一回“伪娘”。他身穿华服，手弹琵琶，唱起了一首叫《媚娘》的歌为太子助兴。这首歌具体内容如何现在已经很难考证，但单看其名为《媚娘》，又是以琵琶伴奏，所以笔者推测应该更倾向于由女性来歌唱。唐令则一开口，席间立刻有人举手反对。众人一看，是太子洗马李纲。太子洗马是个什么官呢？“洗马”一职，在《汉书》中就已经有了记载，根据三国时代曹魏一个叫如淳的人给《汉书》作的注，“洗”是前驱的意思，西晋初年有个文学家叫李密，他有一篇《陈情表》传世，此文主要陈述了自己与祖母相依为命，愿尽孝而不愿应诏为官的感情，其中有这样一句：“诏书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除臣冼马。猥以微贱，当侍东宫，非臣陨首所能上报。”“东宫”就是太子府，换句话说，太子洗马就是帮助太子处理事务，打点上下的职位，所以担任这个职位的人对太子的一言一行都非常关注。李纲一看唐令则在公众场合如此“卖弄风姿”，立刻起身对杨勇说：“令则是东宫要员，职责就是负责日常看护您，现如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比倡优，唱淫词艳曲，污染视听。这事儿要是被圣上知道，令则难逃罪责，恐怕也会连累殿下您啊！”谁知杨勇只顾听曲，哪里顾得上李纲。
“我今天就是想快乐一下，先生不要再说了。”
杨勇冷冷一句话抛出去，刺得李纲头皮发麻。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诺诺而退。
难得的是，经此一事，李纲还没有对杨勇彻底丧失信心。
杨勇被废之后，隋文帝杨坚在彻查东宫余党时，这些官僚一个个胆战心惊，不敢应答。唯独李纲上前对杨坚说了一番话，《旧唐书·李纲传》记载：
今日之事，乃陛下之过，非太子罪也。方今多士盈朝，当择贤居任，奈何以弦歌鹰犬之才居其侧，至今致此，乃陛下训导不足，岂太子之罪耶！
《资治通鉴》虽比《旧唐书》成书晚，但其记载得更为详细：
废立大事，今文武大臣皆知其不可而莫肯发言，臣何敢畏死，不一为陛下别白言之乎！太子性本中人，可与为善，可与为恶。向使陛下择正人辅之，足以嗣守鸿基。今乃以唐令则为左庶子，邹文腾为家令，二人唯知以弦歌鹰犬娱悦太子，安得不至于是邪！此乃陛下之过，非太子之罪也。
李纲此言，意在向杨坚说明太子杨勇人很不错，但可惜身边像唐令则、邹文腾这样的小人太多，每天只知道以声色犬马来讨太子的欢心，其险恶用意昭然若揭，所以只因如此便将太子废掉显然太过草率。最后一句“此乃陛下之过，非太子之罪也”直截了当，颇现胆识。细细想来，元旻早在杨勇被废之前就对杨坚说过类似的话，但下场颇为悲凉，而李纲此刻再一次在杨坚面前提出不可贸然废长立幼，笔者读到此处，在感叹一个文士的担当和气节之余，也着实为李纲可能面临何种结果捏了一把汗。
隋文帝杨坚并没有像对待元旻那样对待李纲，而是想了一下，说：“李纲责备我，责备得不无道理。然而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任命你为东宫太子洗马，但是太子对你丝毫不信任。就算我换上正直的人，又有什么用呢？”
“陛下！”李纲悲愤地喊出声来，“太子殿下之所以不信任我，是因为有奸佞小人在太子身边。如今陛下如果能杀掉唐令则、邹文腾，再在太子身边分派一批有德才兼备的辅佐之士，那么又怎知我不会被殿下信任呢？自古废长立幼，兄弟相争，最终酿成祸乱者不可胜数，现如今社稷有倾覆之危，望陛下好好考虑，莫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呐！”杨坚一听，脸色一沉，宣布退朝。
两侧的文武百官都吓傻了，他们万万没想到，有了元旻和杨孝政这样的前车之鉴，居然还有人敢在皇帝面前提废立太子之事。或许他们当中有的人已经在猜想李纲会遭受怎样的惩罚，但后来的发生的事情又让这些人大吃一惊——李纲被任命为尚书右丞，文帝口谕：此佳右丞也！
为什么同样是劝文帝不要轻易废长立幼，李纲得以升迁而元旻惨遭处罚呢？笔者认为不可单归因于杨素的用计，因为毕竟彼时正处于太子之争的风口浪尖处，各集团皆有各自的利益，但笔者认为更重要的是我们后人应该从这几位卷入太子之争的大臣的言论中学习到一些说话的艺术，从他们几人的命运变化中，我们或许能得到一点对我们现代人的启发。
首先来回顾一下元旻在面对隋文帝时说了什么。元旻说：“废立大事，诏旨若行，后悔无及。谗言罔极，惟陛下察之。”这句话所要表达的主要思想是我们老百姓常说的一句话——开弓没有回头箭，道理诚然不假，皇帝一诺值千金，自然不可随意出尔反尔。但是此语最大的漏洞在于只把罪责归咎到杨坚一人。元旻说“诏旨若行”也好，说“后悔无及”也好，说“谗言罔极”也好，话虽讲得不错，但皆是针对隋文帝的种种行为而发，这样造成的后果就是越说此举不对隋文帝越不会采纳，因为隋文帝一旦采纳，自己贵为堂堂一国之君，诚信和尊严焉得搁置？在古代皇权至上的大体制下，像元旻这样的劝谏无疑是正撞到枪口之上。在现代生活中，虽不是君权至上，但我们在劝谏他人时，尤其是在劝谏上级领导时，更需根据他人的性格特点时刻注意调整自己的言辞。心理学上讲，自尊是一种精神上的需要，维护自尊更是人的本能，所以如果对方是一个对自己的形象、尊严特别在意的人，那么笔者认为最好不要直接揭开对方的伤疤。不揭开伤疤不代表不指出错误，而是应该旁敲侧击，循循善诱，比如用故事讽喻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历史上诸如此类的成功案例不胜枚举。在思想最为活跃的春秋战国时代，礼乐制度的破坏和传统井田的崩溃给思想界的活跃提供了难得的契机，各谋士之间的唇枪舌战，除了为各诸侯国的称霸伟业服务，也为我们后人留下了无数的经典片段，仅《战国策》一书所记载的劝说成功案例就有《邹忌讽齐王纳谏》、《触龙说赵太后》等等。大家都很熟悉的一句诗：“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这是唐代中期诗人张籍《节妇吟》中的名句，这句诗哀怨凄婉，看似是表达少妇之怨，实际上是写给当时的一个节度使的。这位节度使叫李师道。唐朝中后期，藩镇林立，各节度使都想扩张自己的势力，李师道也不例外，所以就想邀请张籍为他效力。怎奈何张籍是坚定的唐朝中央政府的拥护者，面对如此赏识自己的师道，张籍只好用这样一句闺中女子的话语婉拒了李师道的盛情，也为后人留下了这一千古佳句。所以劝说有艺术，说话讲技巧，这是每个人都应学会的本领。
相比元旻，李纲的话显然更有优势。李纲说的话很多，但成功处有两点。第一，李纲没有把话锋直接对准隋文帝杨坚，而是为他分析了太子种种丑恶行为的客观原因。需注意的是，李纲在杨坚面前痛斥唐令则、邹文腾，最终目的依然是告诉文帝用人有误，但他先将唐、邹两人摆出来，再说文帝用人有误，一则论证有理有据，且维护了杨坚的尊严；二则使自己站在一个客观分析的角度上，并不带任何偏私之嫌。第二个成功点是李纲在指出失误的同时，给出了自己的办法——择正人辅之。且不论这个方法有效与否，至少李纲在意识到问题的同时给出了自己方案，这样一来他呈现给隋文帝杨坚的就是一个客观公正、全心全意为太子废立之事考虑的形象。经过了前文的铺垫，李纲在结尾直截了当地指出是“陛下之过”自然就不会引起文帝的恼怒了。
我们虽然生活在一个物质条件高度发达的社会，但却常常屈从于生活的压力，让自己变得暴躁、易怒、自私，苛求事事都该顺心，殊不知办法永远比抱怨重要，立刻行动永远比空谈大道重要。《汉书·礼乐志》中所说“古人有言：‘临渊羡鱼，不如归而结网’”就是此理。在和别人闲谈聊天、商讨事务时，切记用理性的办法代替无谓的呐喊。
李纲虽然得到了升迁，但是隋文帝杨坚依然没有改变最初的想法。杨勇发现朝中为自己说话的大臣已经无法带来太大的改变之后，决定用实际行动做最后一搏。
杨勇虽然被废，但仍然被杨坚囚禁在故地东宫，此时杨广刚刚被立为太子不久，他在东宫内外安插了很多眼线，时刻监控着杨勇的一举一动。杨勇此前数次要求面见父亲杨坚，要当面陈述，一方面是认错，另一方面是求情。杨广当然不会允许杨勇见到杨坚的面，所以就利用安插在东宫的这些眼线，控制住通道，断绝了杨勇与杨坚的交流。
杨勇没办法，只得采取了第二个办法——装疯。但实际上这一招，往往起不了太大作用。《水浒传》里的宋江，在江州浔阳楼因题反诗被通判黄文炳揭发。戴宗建议让宋江装疯卖傻，结果知府蔡得章来要人的时候，发现宋江在屎尿堆里爬，大喊：“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教我领十万天兵来杀你江州人。阎罗大王做先锋！五道将军做合后！与我一颗金印，重八百余斤，杀你这般鸟人！”书中描写得颇为形象，我们读者读到此处，本以为可以以假乱真，但可惜最后免不了被精明的黄文炳识破，落得一个四字结局——屈打成招。杨勇装疯的行为，与宋江装疯有“异曲同工之妙”。《隋书·文四子传》记载：
勇于是升树大叫，声闻于上，冀得引见。
这是一幅何等讽刺的画面！堂堂太子，本可锦衣玉食，孰料院墙深深，手足心狠，恣意任情，悔之晚矣，落得一个“升树大叫”的狼狈模样，可悲，可叹，亦可恨！与宋江相比，杨勇不仅肢体言行疯了，更悲哀的是那颗帝王之心已经扭曲、变质，变得纤细而懦弱，全然没有了东宫之主的意气风发。即便如此，杨广依然非常担心，因为如果杨勇一直大喊大叫，必然会引起隋文帝杨坚的注意，于是他再一次叫来杨素商量办法。杨素给杨广支了一个四字招——主动出击。
杨素主动找到杨坚：“陛下，杨勇殿下最近的所作所为恐怕您已有耳闻了吧。”杨坚叹了口气，低下头去，没什么言语。杨素接下去说：“他长期困于东宫，已经神智混乱，情感全无，恐怕是被癫狂鬼魅附身，无法复原了。”杨坚听完，默默地抬起头，嘴里只慢慢淡出一句：“随他去吧。”
《隋书·文四子传》记载：“上以为然，卒不得见。”
死灰虽欲复燃，但终究只是死灰，难成明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