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耿赫被直接带到了火葬场,虽然从北京出发到目的地也不过五六个小时,但我却好像翻山越岭走了好久、好久。
我立在玻璃棺木前,望着好似熟睡了的人,突然无法呼吸,心开始绞着的疼,犹如刀割针刺,那一刻我才清醒地意识到她是真的死了,那种冰冷的孤独感再一次袭来,慌得我没了知觉,眼前一黑,竟然磕在棺木上,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听到的是激烈的争吵声,我缓缓起身立在门框边看见了耿信阳、耿赫,奶奶、岑波还有大姨和表姐杨奕,每个人的表情都只能用难看来形容。
耿信阳看上去严重睡眠不足,紫青的眼眶,乱了的发丝再加上满脸愤怒,是我见到的少有的激动情绪,他压抑着声音:“不可能,惠珍生前就说过死也不会和岑大胜葬在一起。“奶奶则一脸恨意,目光凶狠,厉声说道:”身后事是由她自己说的算吗,活着的时候让我儿子遭活罪,死了就得给我儿子陪葬,你们不同意,就从我身上踩过去,看行还是不行,就算是踩着我的身子过了,我也会拼了这把老骨头,把那个贱货从坟圈子里扒出来,信不信。“耿信阳听了奶奶的话,浑身已经战栗,腾地站起来,隐忍着:”我们各自心里有数,您老人家口里的贱货被你儿子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死了还要给他披麻戴孝,还要养大他的儿子,还要养您这个恶毒的婆婆,凡事不过头点地,事情不要做的太绝。“奶奶也不甘示弱,扶着拐杖站起来,虽然佝偻着,但气势绝不低于耿信阳,一字一句地说:”不要忘了,那是她吴惠珍欠我们大胜的,没有我们大胜她会被整个临城的吐沫星子淹死。别以为人死了就会带走所有的秘密,我老了不假,但耳聪目明,很多事你想跟我理论只怕没个头。你当官儿的不假,但你做不了我们老岑家的主。“
俩人怒视着,耿信阳缓缓地坐下,表姐杨奕突然发现了我,叫了声:“小静。“大家的目光瞬间集中到我身上。
奶奶看了我一眼,冷哼着:“事情定了,我回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要出来做主这种事,你们也不怕折寿。“那一刻我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冷冷地说:“也没人让您出来做主。”奶奶愣了一下,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紧接着甩过一拐棍砸在我肩膀上,我忍着疼,没哼一声,耿赫急了马上挡在我身前。奶奶冷笑了一下:“你们老耿家还真是出情种啊,老的上赶着,这小的也是有样学样啊。”我拉开耿赫,站在奶奶面前,平静地说:“奶奶,逞那些口舌也没什么用,不要让我妈和我爸葬在一起了,生前怨恨成那样,死后还纠缠个什么劲,你就不怕他俩在地下都不让您安生吗?您真的不膈应吗?”我说完,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了,我看见奶奶的眼神慢慢地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委屈,是的,是委屈,她一辈子都想给儿子挣个脸面,可是哪里挣去呢?这时,岑波起身扶住奶奶,说:“我送您回去吧,这边有岑静。您还能活几年,消停地,有孙子在,没事的。“奶奶用愤恨和探究的眼神望着我,好像要一眼望穿我,我努力地迎着她的目光,为的是我妈身后能够安宁。最终,奶奶低下了头,但还是挖苦我:“一笔写不出俩个岑字,你不要有后爹给你撑腰你就忘了你亲爸叫岑大胜,好歹也养了你十几年,你心里不喜欢自己的亲爸,也不要对后爹亲近过了头。人这一辈子最怕的就是被骗。”岑波打断了絮叨的奶奶,扶着她离开的时候对我说:“你是她女儿,你辛苦吧。“我也有段时间没有见岑波了,他背有些驼了。
其实,我并不辛苦。大的事情有耿信阳,小的事情有姨妈,我需要做的不过是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比如,我必须眼睁睁地看着我妈被推进火炉,那火苗映在我的眼睛里灼伤了我的心,我霎时间好像看见妈鬓角带着一朵小花问我:“小静,你看妈妈好看吗?“再比如,我需要对每一个来吊唁我妈的人鞠躬感谢,那些人满脸悲戚、泪水涟涟,我恍惚间真的认为她们是妈妈的亲人、知己,可我耳边明明响着她们曾经对妈妈指指点点,对了,她们背地里叫我妈”破鞋“。
我记得邻居家那位阿姨曾经掐着腰,夹枪带棒地对我妈说:“岑静她妈,别怪我多管闲事,也别怪我多心,你男人经常不在家,我能理解,可是你不要用那种眼神儿看我们家孩子他爸。你说你长得那么漂亮随便看哪个男人几眼,那男人能招架的住吗?拜托您,不要破坏人家家庭团结,好吧。”说完,趾高气昂地转身走了。如果没有记错,那女人的男人愿意盯着除了他老婆以以外的所有女人看,且嬉皮笑脸。那天晚上我妈居然主动搂着我,少有的对我说了一段话:“不要听别人说什么,也不要在乎别人说什么,即使妈真的给你带来了耻辱,那也是命中注定。你坚强的活着才能看到妈带着所有的恶念魂归地狱。”那时我不懂,但今天眼睁睁地看着他灰飞烟灭,突然明白那段话的意思,她想告诉我总有一天我能看到她死,想到这点的我不寒而栗。
即使灰飞烟灭,中国人也讲究入土为安,我妈,吴惠珍的骨灰被装进一个小匣子埋进了泥土里,最后一锹土由岑波扬上去,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片刻间暴雨倾泻而至,她的今生今世结束了。
我浑身湿透,被人塞进一辆车里,木然地蜷缩在座位上,紧接着耿赫钻进车里,他想把我抱进怀里,我猛踹了他一脚,他嘴里骂骂咧咧地:“你有病啊,你浑身都湿透了,你不冷啊。“我瞪了他一眼,吐出一个字”滚“。这时,司机转身递了一件外套给我,说:“先披着吧,一会儿到家洗个热水澡。”
听到那个声音,我的心抖了一下,循着声音望过去,一张略显沧桑但棱角分明的脸,嘴角有一丝模糊的笑,与昔日里那个白净的少年模糊着重叠在一起,让我阵阵恍惚,那司机竟然是赵沐阳,我表姐杨奕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