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接到耿赫电话的时候,我正陪着律师见耿信阳。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告诉耿信阳‘耿赫醒了。’耿信阳只淡淡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而是继续听律师说话。但我还是发现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耿信阳留给我的印象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坏。只是,自从律师来了之后,我才一次又一次地被震撼到,说惊吓也不为过。对于他和他的人所做的一切,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不只是那些巨额数字还有数字背后,普通人永远无法窥探的见不得光的一切,而他的人里不只包括吴惠珍也包括他的亲生儿子耿赫。
只不过无法确定耿赫涉及的是深还是浅,或者耿赫根本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知道他很有权利,只是没有想到有那么大的权利,我惊得几次需要走出去喘几口气,律师反而因为见的太多很是淡定。
耿信阳利用职务之便买官卖官,临城官场上基本都是他的门生;耿信阳利用职务之便为房地产商及各式商人大开方便之门;耿信阳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过着奢靡的日常生活……唯一与其他落马官员不同的是他没有生活作风问题,这到是让律师刮目相看。而我想到的是他的生活作风问题发生在很多年以前,只是与本案无关而已。
我第一次见耿信阳的时候岑大胜还活着,是在姥爷家。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干干净净的中年男子和姥爷在下棋。我感觉到身侧的我妈脚步停滞了一下,但瞬间就恢复了平常。
那天,他与我们一起共进晚餐。我产生了羡慕、嫉妒的感觉,羡慕这种安宁,嫉妒这种氛围,羡慕大姨对杨奕绵绵软语,嫉妒耿信阳对我妈微微一笑,你不觉得厌恶,不觉得他居心叵测,只觉得他很好。一想到晚些时候要回到那个倍受压抑的家,要见到冷若冰霜的爸爸和刻薄的奶奶,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很想留在姥姥家,虽然我全程被忽视并不受待见,但至少在那儿是安全的。
那晚,耿信阳开车送我们回家,那是我第一次坐私家车。我妈坐在副驾驶,我一个人坐在后面,一路上我妈和耿信阳都沉默。我既紧张又好奇,总觉得他们之间有点什么,虽然他们什么也没说。等到再见的时候就是在岑大胜的葬礼上,他淡定自若,来去自如,连强悍的奶奶在他面前也无法叫嚣。他赫然走进了我妈和我的生活。
我们随他住进了四室两厅两卫的房子,踏进去的那一刻我恍然是一个乡下的小姑娘看到了美丽的城堡一样。明亮的房间、漂亮的家具甚至软软的精美的皮拖鞋,我就好似误闯了别人家一样小心翼翼的跟在我妈身边。但如今我才知道那套房子是耿信阳所有房产中最小的一套,除此他在省城有两套高级公寓,在京城有一套豪华别墅,甚至在澳大利亚还有一处高级住宅,而那些我都未有亲见,就已经能想到其奢华的程度。反观我和那些居住在大城市里的年轻人莫说有一套房子,单单是房租也能吃掉自己大半个月的工资,那些紧衣缩食的日子想想都让人心酸。
我和我妈走进了耿信阳的家,开启了我们新的生活。我会有各式不同的新衣服再也不用担心衣服小了或者破了;我会有很多新的文具再也不用担心丢了钢笔或者是书包;我可以随心所欲的买各种书,可以随心所欲的买自己喜欢的正版音乐CD,甚至可以随心所欲的买自己一直很喜欢吃但因为贵几乎没吃过的冰激凌和西点蛋糕。
但是我没有那样做,不是因为我懂事不想要,而是因为我难过。我难过爸爸岑大胜死在那样的风雪之夜,我难过爸爸岑大胜活着的时候连口热汤热饭都很难吃到,我难过爸爸岑大胜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以至于参加岳父的生日宴只能点个卯就离开了,我难过,所以我无法心安理得的享用这一切。
但是我妈可以,我并没有怨恨她。因为我妈需要重新活过来,否则她只能变成行尸走肉,说到底我爱我妈,所以我由着她,哪怕她要带着我和耿信阳一起生活都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我妈抛却了那些颜色晦暗的服饰,换上耿信阳为她准备的各式得体、优雅的服装,我第一次明白什么叫马靠金鞍,人靠金装。她好似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事情,不再把自己包裹起来,而是完全释放。虽然,她依然是流言蜚语或街头八卦的女主角,那又如何,她只想为她自己活。她从医院的后勤部门重新调到了临床,她开始参加临城的各种社交活动,她终于神采奕奕地站在耿信阳的身边,高傲地看着那些嚼舌头的人和不喜欢她的人乖乖地低头奉承。那时候,终于谁也奈何不了她。
有一次,我偶然知道她身上那件看起来很普通的白衬衫居然要4000块的时候,很是受到了惊吓,那是耿信阳出差去香港的时候给她带回来的。
但是,你以为我妈和我住进了城堡就开始了幸福生活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我对我妈和耿信阳一直是冷眼旁观,但不意味着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即使知道也不会深究,即使明白也不会参与,那个家始终不属于我。就好似后来我经常看到各式落马官员的新闻,心里总觉得下一个大概就会轮到耿信阳了吧,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是不是说明我妈和耿信阳这一辈子都是一场镜花水月呢?
如今,日子到头了。